夜色朦朧，圓月皎潔，卻撥不開擋在它身前的層層迷霧。M
瘦弱的身影沿著懸在陡峭岩壁間回環交錯的旖旎小路，水亭廊閣，緩步而行。淡淡的幽光灑落在岩壁，折射蕩漾出一抹抹清藍。
一陣輕風刮過，一排排拴在長廊扶手的紅繩銅鈴，晃動出空靈悅耳的聲音，如箜篌彈奏出的奇篇樂章，清冷、婉轉。徘徊在懸空路階的幼小身影，更似會被這股打旋的清風順勢刮走。
路的前方，雕花漆木的亭台，四卷輕紗垂灑而落，潔淨透亮的地面鋪著一層薄紗，映著月光，八株聚光樹種沉浸在八角廊牙處的金琉吊碟，將四周照的白盞通明。
一個氣若冰清的白衣女子側坐在白紗之上，那滾滾青絲飄灑身後，宛若一道油亮的瀑布垂直滑下，沁入雪白的潭底。
無靈黝黑的亂發，隨風飄動。他望著疏遠而又親近的母親，眉梢掛著一縷愁絲，道︰「母親，我來了。」
聖女凝望著深沉的夜空，沒有回頭，眼角流波浮動，聲音清冷道︰「無靈，看來你已有心中的答案。」
無靈神情暗淡，臉色惆悵道︰「我沒有答案，我什麼都沒想好。」
聖女目光一沉，回眸凝視著帳外的模糊身影，眸光漸漸變得柔軟，道︰「如果答案並不重要？」
無靈眼圈一紅，嗔道︰「母親，我能不能不走？」
聖女輕輕一嘆，雪白的衣衫纏綿不舍的隨風滑落，那肌白如雪的背影如水出芙蓉的坦露在白紗流絲之下，傾斜的銀河甩在堅挺的雙峰，飄蕩徘徊，若隱若現。
「這是——」無靈眼中驚愕，在他霧化的黑眸中倒映著一棵枝繁葉茂的金玉小樹，溢彩紛紛。
無靈望著母親修長的背，心口怦怦直跳。那刻入骨髓的筆畫，栩栩如生；那開枝散葉的描繪，渾然天成，那不是妖冶的彌幻，而是在神聖光華下，靈魂的勾勒。
聖女的聲音動听婉轉，卻透著絲絲威儀，道︰「無靈，你可知曉我背後這印記的來歷？」
無靈的心跳非但沒有減速，反而臉色越顯緋紅，低頭道︰「孩兒不知，還請母親明示。」
聖女清冷的目光斜落在無靈羞女敕的小臉，道︰「這是扶桑樹的印記之一——芳剎那，在我扶桑一族中只有‘二十八星宿’才擁有的獨特印記，而你的體內不但擁有‘死寂花’，而且——」她欲言又止，哀婉一嘆，極為古怪。此時地上的白綢衣緞如收攏的百合，又穿在她吹彈可破的肌膚，如絕塵仙子，白袂舞動。
無靈心中驚詫，死寂花？母親是怎麼知道的？
聖女將衣衫合十，指尖捋著一縷如絲如瀑的秀發，眼含迷離道︰「無靈，你且進來。」
無靈遲緩的拉開白帳，望著舉止幽雅，神態端莊的母親大人，一時無話。
聖女望著無靈那猶疑的目光，倔倔的眼神，嘆道︰「無靈，你何時才能長大？還是隨你爺爺去吧，或許那里才是你的歸宿。」
無靈望著母親不予直視的目光，情緒激動的張開雙臂，道︰「為什麼！母親不要了我麼？是嫌我不听話，不懂事嗎？求你不要趕我走！」他一頭栽進聖女柔軟的懷抱，泣不成聲的嚎啕大哭。
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女摟著她的親生骨肉，仿佛不思人間親情的她，眸光中也浮現出一絲晶瑩的波動，道︰「孩子不是我無情，更非嫌棄你，而是你爺爺天魂月過于霸道，連屹立數百年的執法堂都被他拆毀，還重創了數位長老，如果他明日不走，我這個當聖女的，也難辭其咎，除非——」
無靈淚眼婆娑的望著母親近在咫尺的絕美面容，嗚咽道︰「除非怎樣？」
聖女聲音微寒道︰「除非我殺了他。」
無靈心頭一顫，搖頭道︰「那我能不能去求他，讓他不帶我走？」
聖女望著無靈天真執拗的目光，輕嘆一笑，道︰「你和你父親真的很像……」
無靈不由看得痴了，自他有記憶以來，似乎從未見到母親和顏悅色的笑過，而且竟是如此的好看，他不由急切的想知道父親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為什麼棄母親而去，又令母親動容。
聖女嘴角的笑容雖只曇花一現，卻意味猶存，她看出無靈的心思，看出無靈的想法，悠悠道︰「你的父親沒有棄我而去，更沒有棄你而去。如果他知道你現在還活著，恐怕恨不得一步就飛回來，只是他深陷魔障，無力自拔。如果有朝一日，你與他在中土不期而遇，記住定要好生待他，他所做的一切全系于你，只有你能帶他渡過苦海，回頭是岸。」
無靈抽泣了兩聲，抹著眼角，點頭道︰「嗯，我答應母親就是，如果我在中土遇見我那臭老爹，定給他拉回來，讓他給母親謝罪。」
聖女聞言一笑，眼角竟隱有淚光閃動，輕拍著無靈額頭，氣道︰「你這孩子，就會耍滑，將來定會騙走不少女子芳心。」
無靈嘿嘿一笑，可卻調皮道︰「誰讓我有一個風華絕代的母親大人。」
聖女輕輕一嘆，柳月細眉掛著一抹清愁，似在自語道︰「風華絕代又有何用？」
「母親……」
聖女道︰「無靈你要記住，無論將來遇上多麼喜歡的女子，也不可過于相信對方，亦不可欺騙對方的一片真誠……」
無靈望著母親憂郁的眼神，點頭稱道︰「嗯，孩兒記下了。」
聖女看在眼里，輕輕一嘆道︰「無靈，你是不是很怪我，不教你天地之法？」
無靈搖頭道︰「不！沒有！」他望著母親清幽的目光，道︰「雖然以前是有的，可現在得知父親的事情，想來母親不讓我修煉，定是有難言的苦衷，我怎會還怪母親呢？」
聖女緊緊抱了抱無靈，道︰「是我不好，不然不會讓你受這麼多委屈、痛苦，不過待你長大成人，回島之時，無論尋沒尋到你那父親，我都會將我之所學，傾囊相授，盡數傳于你，讓你繼任大祭司一職，不過在此之前，你定要好生做人，哪怕手無縛雞之力，也要堂堂正正活于世上。」
無靈疑惑的望著母親，只听她又道︰「當然有你爺爺在你身邊，我想一切都沒必要擔憂，不過事事要留心，切不可仗勢欺人，為所欲為，否則我絕不會輕饒了你。」
無靈望著母親嚴厲的眼神，點頭道︰「孩兒記下就是，定不敢仗勢欺人，不過路見不平，還是會拔拔刀的。」
聖女望著無靈憨笑的模樣，搖頭道︰「傻孩子，這世上又有幾人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無靈目光一轉道︰「那暗中相助總可以吧？」
聖女無奈一嘆道︰「你跟你父親真的很像，不過我還是要多提醒你一句。」
無靈道︰「其實母親今天說的話，比一年跟我說的都要多。」
聖女眸含暗怒，嘆道︰「好吧，本想再傳授你一些修習精要，既然你這般說，我也就省了這份心，反正我也累了，你就去休息吧。」
她單手撫著額頭，一副疲乏的樣子。
無靈大急道︰「母親，別呀，不然以後很長時間都听不到您的教誨了。」
聖女眼角微眯道︰「混小子，又在逗我開心？不過鑒于你話中還有那麼幾分誠意，我就破例略微指點你一下，不過不要妄想這會是什麼天地法門，只不過是我對人生的一些體會。」
無靈喜道︰「孩兒洗耳恭听就是。」
聖女掐了掐無靈的臉頰，直到無靈痛出聲來，才罷手，道︰「記住人間一世，切不可迷失心志；天一道，不在己，而在天下，天下為何？為所斥之物，應則為容，愛則為道先……」
這一夜或許不是一對正常母子的對話，可卻是無靈有生以來，與母親最開心，最快樂的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