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巷弄里忽然竄起了光,一星半點,看不清楚,但隨著往更深處探進,那光線的籠罩越來越強烈。
眾人的心就像是風浪中的船忽然窺見了燈塔,頓時安定了許多,剛才的黑暗里讓人充滿了莫名的不安,明知道身邊有人,也能听見腳步甚至感覺到彼此的呼吸與體溫,但偏偏就是看不見,那種感覺非常詭異且讓人心悸,總覺得那濃雲般的黑色里會在某一個稍稍走神的瞬間,立即伸出一只枯萎的手,或是探出半張碎裂的臉,就算是身旁的呼吸聲、腳步聲都顯得那樣刻意,也仿佛只是一種表演,猶如是誰故意制造著一切正常的假象,而身旁的人還是不是原來的那一位,沒人知道,也沒人敢問。
光線跳躍著,像是遙遠的星辰,在微弱的閃爍,腳下的步伐越來越近,那光源也在逐漸擴大、逐漸密集,就像是天幕的星辰正在急速隕落,向他們猛然砸來。
當身體終于月兌離了黑暗的拉扯,第一時間,五個人都是同樣的反應——裝作不經意或是非常明顯地確認了一邊的伙伴。
似乎一切只是神經過敏,並沒有如想象中那樣丟失或是更換同伴,依然是這五個人,就連那從一開始就將自己連絲合縫包裹住的三無,也依然還是那重重包裹的模樣,不過這時候其他人才看清楚,他鼻梁上並不是一副墨鏡,而是茶色鏡片的眼鏡,只是顏色略深了一些。
三無像是察覺到了其他人打量的目光,但是卻並沒有做出任何的澄清或辯解,只是幽幽地說了一句︰「這次任務的重點應該不是我吧?」
這生冷的一句,不咸不淡,卻讓其他人無法再繼續那種懷疑的打量,畢竟在無法證實一切之前,任何懷疑都是多余的,即便是此時扒下他的風衣和圍巾甚至眼鏡也于事無補,因為直到這一刻眾人才驚覺一件事情——他們中沒有一個人知道三無的長相!遍尋腦海也找不出絲毫的印象,而任務之前也沒有人揭開過他遮掩的衣物,根本無從驗證,但至少有一點,他的聲音還是一樣的,略帶點沙啞和低沉,那冷幽幽的語氣也並無二致。
所以,正如三無所說,即便心存疑慮,但在無從驗證的情況下,這顯然不能成為問題的重點,此刻更重要的是目前身處的環境,以及……時間!
雷洛看了一下表,時間已經非常逼近零點了,他盡可能讓自己保持著冷靜從而仔細地進行觀察,只因為現在身處並沒有想象中的樂觀,盡管月兌離了黑暗,但頭頂的光線始終在持續閃爍著,夾帶著一些讓人驚慌的電花,忽明忽暗。
光線來自于上面一個老舊的燈牌,乍眼一看還有點霓虹初上的感覺,像是老上海街尾的歡場,搖曳著一絲微醉的光,但這一切卻被一種破敗感所籠罩著,那交錯的燈管似乎已經壞掉了少許,帶著接觸不良的反復閃爍,同時不時爆出一兩個電花,讓人覺得隨時都會熄滅。
而就是這老舊的霓虹燈牌,讓人不知是該歡欣還是緊張,上面依稀閃動著幾個字︰邪童會社。
沒錯,是童,不是瞳,因為原本目字邊的部分已經完全不亮了,剩下的半邊童字也是一副搖搖欲墜的即視感,若不是仔細觀察,都只能看到邪…會社的字樣。
但即便如此,地點的正確卻是毋庸置疑的,這里和墓碑上所示的地址完全一樣,的確是邪瞳會社。
柯里昂的眼鏡略微眯起,似乎在想著什麼,雷洛望了一眼他,立即猜出了大概︰「這里是黑貓酒吧的舊址?」
柯里昂略帶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隨後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就連這破爛的霓虹燈管也是原本黑貓酒吧的招牌,顏色形狀完全一樣,只是這上面的字變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改的。」
「沒時間猶豫了,既然現在是邪瞳會社,那麼黑貓酒吧的時只能放到一邊。」雪冰的聲音平穩而有力,迅速打破了僵局,她第一個走進了店門。
其余人也沒再說話,徑直跟了上去。
走在最後的橙子稍稍遲疑了一下,隨即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濃濃的黑暗,心里一陣惡寒。「等等我。」便迅速追趕上去。
怎知才跑出兩步,就栽了個大跟斗,整個人回頭土臉的從地上盤起來,渾身的黃拉拉的塵土,臉上也沾染了不少,瞬間變成了一個花猴子,她草率的拍了拍臉上的粉塵,大致清理了一下臉上那帶著一種古怪味道的塵土,還來不及細細清潔身上其他的塵垢,只看了一眼前面,其余四人走得都沒有影兒了,頓時一種落單的恐慌襲來,她趕緊快步追了上去,希望還能看到他們……
此時的血獄之間已經收斂了陽光的溫度,重新回歸于沉寂的深夜,不過卻沒有人對此感到無比的驚慌,因為相比起陽光普照,這樣的環境來得更正常一些,陰森恐怖的基調如果反差的太過厲害才讓人更加擔心。
此時咖啡店里的燈光閃著一絲昏暗,但不同于血示地點那種刀片般的暗光,而是一種安靜的淡光,雖不至于讓人徹底寧靜心緒,但也足以撐起一個避風的崗位,讓寒蟬一般驚噤的人得以一時的喘息。
胖胖的男人拿著一只熱氣騰騰的咖啡杯,輕輕遞到柯一夢的面前,臉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若說嚴肅,他確實有一絲微笑,若說笑意,卻又不是那種沁人心脾的笑容。
「魚大?」柯一夢抬起頭,當她觸及到魚大的眼楮時,明顯感覺那雙平靜無波的眼楮,仿佛錯覺般多了一絲柔和的目光。
「喝杯咖啡暖暖身子吧。」魚大的笑容帶著一絲猜不透的意味,轉身想要離開,卻被柯一夢叫住︰「魚大,能說說話嗎?」
魚大看著她,遲疑了幾秒,然後轉身離開了。
柯一夢眼神頓時黯淡了一下,果然……這個世界里也許本就沒有所謂的交流與溝通,很多事情並沒有理想中那樣美好,堅強和獨立才是唯一生存的法門,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承受得起那巨大的悲傷與孤獨。
然而出乎她預料的是,就在她低嘆的時候,魚大又回到了她的視野中,他手里再次拿著一杯咖啡,安靜地坐到了她對面,開始用湯匙緩緩攪動著。
柯一夢一時之間有點反應不過來,事實上她剛才也只是一時的情緒上腦,她並沒有料到魚大會真的坐到她對面,听她說話,看著眼前這個穿著藍色格子襯衫的微胖男人,專心致志的攪著咖啡,她很難想象這是血獄中傳奇一般的魚大,因而就這樣愣了好一會兒,她卻連究竟要說什麼都不知道。
「你要在咖啡里加點女乃茶嗎?」反而是魚大先開了口,柯一夢一怔,有些錯愕,也許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開場白,然而魚大看著她的表情卻是低頭笑了笑︰「果然,懂得咖啡加女乃茶這樣獨特喝法的人並不多,尤其是那家伙,居然說我在咖啡里加女乃茶是坑害消費者,明明是他不懂得欣賞女乃咖的好喝之處。」
魚大自說自話般的幾句,讓柯一夢半天沒緩過神來,許久才問了一句︰「那個家伙……是誰啊?」
魚大抬起頭,似笑非笑的向上看了一眼,又搖搖頭︰「不用管他是誰,反正也不重要。」說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可能有點太燙了,臉色並不好看。
這一連串的舉動頓時讓柯一夢心情放松了很多,甚至輕笑起來︰「我沒想到傳說中的魚大是這樣的。」
「傳說中?那是化石。」魚大顯然並不喜歡這樣的前綴詞,語調忽然變得有一絲淡淡的悲涼︰「在這里怎麼會有傳奇,只有一個又一個不斷發生又不斷被遺忘的故事。」
「遺忘……」柯一夢的心像是滾進了一顆針,痛了一下,卻還留著持續的寒鋒,拔不出那根刺︰「我怕有一天我也會忘了他,即使在最後一刻,他的血留在了我身上,可是……血跡終會洗清的,就像人,如果太久或者太累,就總會忘記一些人和事的,即便那並不是本意。」
魚大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又喝了一口咖啡︰「悲傷是人之常情,因為這里每天都在面對離別,但沉溺于悲傷就是自尋死路,也因為這里每天都面對離別。」
柯一夢若有所思的抬起頭,問了一個也許算是深奧的問題︰「那我們是為了什麼而在這里這樣艱難地活著?」
「為了不死。」這並不是魚大的聲音,因為比魚大的聲音冰冷的多,也堅硬和帶有鋒芒的多,而那聲音來自于門口,門鈴適時的一響,一個黑色風衣的男人走進了咖啡店。
魚大望了他一眼,並沒有說什麼,低頭專心的品著咖啡,如同鑒賞一件藝術品,在他人的眼中看來,那一口加了女乃茶的咖啡,仿佛就是他生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