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故事講完,看到眾人的注意力已經不在自己這里,略覺尷尬,便坐了下去,繼續飲酒。又喝了幾杯,總是耐不住寂寞,裝作回味當時情景,贊嘆道︰「嘿,莫要不信,那拓拔連城真得是飛上屋頂的,神乎其神呀。」
此時眾人飲酒談論,話題早已不拘一事,三五成群地結伴宴飲,他又連說了幾次,均是無人回應,嚴武作為宴會主人,見了這番情景,怕他尷尬,便高聲說道︰「全兄乃是文人,不諳武藝,我听說那拓拔連城乃是聖上新近給萬安公主找的武功師傅,想來他飛上屋頂乃是用了極高明的輕功。」
葉夢書在一邊听到,忽地想起前日在笑忘丘見到的紅衣青年。那個紅衣青年從山上飛馳下來,又眨眼間飛上自己那匹瘦馬的背上,不知道他究竟是誰,武功又是什麼境界,比起故事里這個以武犯禁、仗義行俠的拓拔連城來是高是低?就听嚴武道︰「若說武功高明與否,文人墨客都是外行,小弟雖是武官,沖鋒陷陣、沙場征戰倒也可以,比武決斗,內力輕功之類卻是不通。不過我知道在座有一位終南劍派的先生,文武雙全,不僅文章出眾,更是武學上的行家。」
葉夢書覺得奇怪︰「我前幾日在終南山游歷,卻是未曾見過什麼江湖門派啊。」向庭中望去,看到一個道士模樣的中年人站起身來,心中恍然︰「原來是個道士,怪不得我不記得,終南山上道觀極多,可能哪家便是終南劍派,只不過平日里都一般收受香火,關起門來習武練劍的場面不為外人所知罷了。」
那道士走到院中央,團團施禮道︰「貧道是終南劍派的雨奇子,過幾本詩書,腆顏赴試,聊證胸中所學,在京中得以結識諸位高賢,實是平生一大樂事。至于劍術一道,不過是略通罷了,比不得那位拓拔大俠。既然今夜宴飲甚歡,嚴賢弟又說明我是武林中人,雨奇子便在人前獻丑,為各位舞劍助興如何?」庭中眾人轟然叫好,葉夢書也很好奇,凝神觀望,想要看看終南劍派的劍法如何。
只見雨奇子凝立院中,忽地銀光一閃,不知從何處晃出一把銀劍來。這劍一直都在他身上,卻無人知曉藏于何處,眾人正在好奇,他已將那把銀劍慢慢舞起。起初一招一式還甚是緩慢,後來便越舞越快,快到極處,一院之中只見得一團銀色劍影,燈光照到劍上再反射回來,映得庭院中光華流轉,煞是好看。
場上一眾考生皆是文人,哪里見過如此手段,大多看得呆了,忽然听得一聲清喝,院中劍影光華立時止息不見,只剩下雨奇子一人傲立院中,手中又不見了那把銀劍。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霎時間彩聲雷動,紛紛稱贊雨奇子劍法超群。雨奇子連忙拱手謙讓,口中連道︰「諸位過獎,諸位過獎……」正說話間,忽听得有人幽幽說道︰「雨奇子,語奇子,果然只有言語出奇,靠雜耍賣藝的劍法騙騙外行人喝彩,算什麼本事?你們終南劍派也就只有這‘一身芥子,八方藏劍’的盈縮固原功算的上江湖獨步,剩下的劍法看來也是尋常的很呀。」
循聲望去,乃是個坐在最邊上一席的文士,年歲不大,一身青衫,頭上裹著領方巾,正手搖折扇看著這邊冷笑。
雨奇子本來舞劍之後贏得滿堂喝彩,既在一眾文人面前出彩,又能結交嚴武這等管事官員,心中正大為得意,卻被這人冷言冷語出口譏諷,更被辱及師門,心中怒火陡升。總算他是出家全真,又飽詩書,修養極好,當下只是喝道︰「終南劍派武功淵博精深,雨奇子不過是門下極不成器的弟子,舞劍助興,搏諸公一笑而已,閣下是誰,哪門哪派,似乎有所見教?」
那年輕文士道︰「你雖不成器,今天還是照樣在這些外行人面前獻寶,唬得人人稱贊,嘿嘿,天下之大,只許你一人文武雙全麼?我是江湖散人,無門無派,便不配和你終南高足論武麼?既然你要我見教,我就見教見教你武功。」說罷飛身進場,手中折扇一合,點向雨奇子,口中喊道︰「我叫長孫飛星,看招。」
他一撲過來,雨奇子便覺酒氣撲鼻,待到一通姓名,心中立時想起果然漢中武林有一個長孫飛星,這人外號卻是武劉伶,蓋因他每飲必醉,而武功卻又甚高,每每惹事生非,誤事不少。本來這人年紀不大,儀表、武功都很出眾,偏偏他嗜酒如命,一旦美酒當前便連祖宗姓名都忘得精光,要他戒酒那是絕不可能。所幸歷來做事還是行俠仗義的居多,鬧出的笑話也著實不少,是個詼諧奇特的游俠散人。想不到他居然也來參考制舉,而偏偏喝醉後找上了自己,滿腔怒氣登時消減不少,卻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迎戰。
二人都是一流好手,交手之時一招一式便不似雨奇子一人舞劍那般純以花哨華麗惹人矚目,圍觀眾人見了,立時大感無趣,有些人竟不再觀戰,和身邊人重新喝起酒來,全不知場中二人打的凶險,實已是生死相搏。
終南劍派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最著名的武功乃是盈縮固原功,便是雨奇子藏劍于身的法門,是一套高深內功,練到極處,號稱一身芥子,八方藏劍,非常厲害。而他門派的劍法分做八十一路,運使之時一化為百,百化為千,紛繁復雜,取自終南山千峰翠微之意,威力同樣不小。雨奇子口中雖然謙遜,其實卻是終南劍派門下弟子之首,自幼便極為聰明,派中同輩無人能出其右,武功上固然練得超群,書一途也做的很是出眾,藝成之後又到江湖上磨練了三五年,才奉了師命趕赴長安,希望得個功名在身,日後或回到派里繼位掌門,或留在朝廷入仕為官,那是听憑自選了。
此時雨奇子全力以赴,展開劍術,間或用出盈縮固原功的功法,手中銀劍忽地消失,又從不可思議的角度倏忽而至,直迫得長孫飛星陣腳大亂,一個不留神,臉上被劍鋒掃過,畫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長孫飛星吃疼,酒意醒了一半,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他十余年前遇見一位英雄好漢,得其幾句指點,成就了一身高明武藝,苦練多時,終于文武雙優,數年來浪蕩江湖卻無甚成就,眼見年近而立,家室也未成,功業也不就,這才來長安踫踫運氣,但自己終究改不了好酒如命的惡習,喝的爛醉。本來看雨奇子舞劍助興,知道那是給外行人看的假把式,沒把他放在心上,但看到眾人不住口的喝彩,多年來寂寞不遇的傷心事便向心頭涌來,一怒之下才借著酒意尋釁生事。此時酒醒大半,又發現對手的武功實不在自己之下,不禁暗暗自責︰「長孫飛星啊長孫飛星,你就改不掉這貪酒的毛病麼,終南劍派在江湖上名頭不弱,又歷來都是名門正派,看這雨奇子的武功,必是派里重要人物,這次惹上硬茬子,實在是……唉……」雖然心中後悔,但雨奇子劍法逼人,容不得他稍作保留,他本來用的也是劍法,此刻手中卻只有一把折扇,倉促交手,不多時便落了下風。
待兩人打到五十余招,雨奇子步步緊逼,終南劍法發揮到極致,劍勢如漫天繁星,紛繁難測,長孫飛星再也遮攔不住,忽有一招失手,折扇便被挑飛。一旁還有些文人閑極無聊,正在飲酒觀戰,見了這番情景,全都轟然叫好。長孫飛星心下嘆道︰「罷了,罷了,我主動尋釁,如今若是認輸,哪里還有臉面留下來應考?生死是小,面子是大,事到如今再不出絕招,人就丟大啦。」向後微微撤步,凝神吐納,緩緩劈出一掌。雨奇子只覺一股大力襲來,下意識地提起手中銀劍一攔,那股力道雄厚沉重,銀劍攔擋不住,「叮」地一聲脆響,斷成兩截,旁邊眾文人見了這等戲法一般的情形,愈發叫好。
雨奇子大吃一驚︰「劈空掌力!這長孫飛星不過而立之年,竟然練成這一門功法,當真厲害之極。」來不及細想,也是抬起手來一掌劈出。
兩股掌力相交,雨奇子和長孫飛星均退了三步,霎時間均覺渾身月兌力。長孫飛星「咦」的一聲,駭異無比,原來方才那一掌乃是他畢生功力所聚,苦練十年,才做到掌力外放傷人,能打丈外之敵,沒想到雨奇子居然也能施放劈空掌力。他卻不知道雨奇子並不諳劈空掌法,只是修煉的盈縮固原功奧妙精深,方才事出突然,才用起這門功法里的盈字決勉強發出一掌。他年紀較長,又是自幼習武,長久以來積聚的深厚內力勝過長孫飛星,是以功法雖非真正的劈空掌法,卻也能抵擋長孫飛星的掌力。
但劈空掌畢竟是長孫飛星平生最得意的絕學,掌力渾厚,雨奇子先用銀劍抵擋,再用掌力相抗,兩折之後,居然猶有余力侵襲。雨奇子退了三步,沒有站穩便覺對方還有微弱掌力襲來,驚駭之下只得再次推出一掌。
這一次他掌力新生,自然比長孫飛星原先那股強弩之末的掌力優勝,瞬息之間便已破空反擊到長孫飛星面前。長孫飛星也只能提氣還擊,一時間兩個人連續隔空出掌,嗤嗤有聲,掌法內功皆是江湖上少有的高深法門,只可惜旁觀的再無江湖中人,都是些文人墨客,哪里看得出這才是真正高手比武?
場上兩人全力交手,場下認真欣賞的觀眾卻又少了許多,只剩下幾個人身邊沒什麼朋友談天說地,才舉杯注目場中的比斗,閑閑發出一兩聲禮貌性的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