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轉,物換星移。(思路客.)
三百年前,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身著日月星辰百獸冕,跣足散發,飄飄若仙,受著萬民膜拜。她站在祭台下,抬頭看著她,臉上笑若春風,藏在衣袖里的手卻鮮血淋灕。
三百年後,身份倒轉,宿命卻無可回轉。
那一條深沉的羈絆,將她和她又緊緊的連到了一起,循著前世的因,謀著今生的果。
三百年後,那一場燈火闌珊處的邂逅,真正的拉開了她們之間愛和恨的序幕。是友,是敵,還是無可奈何的命運?
兩個截然不同的少女,兩種注定對立的身份,也注定了她們今生,是敵非友……
*
今夜,正好是八月十五月圓之夜。
妃傾等到天完全黑的時候,才敢跑去找夜月,將他拉了出來。
明天她就要進太學了,所以趁著今天晚上這個大好節日,她要好好玩一場。
這夜,燈火輝煌,人潮涌動,熙熙攘攘間,滿目的火樹銀花,河燈點點。
妃傾手里提著一盞兔兒燈,嘴里叼著裝著月餅的牛皮袋子,懷里還抱著許多的吃食和一些小玩意兒,晃晃悠悠的走在人群里。
夜月並沒有跟在她身邊。因為白發銀瞳太過顯眼的緣故,夜月被妃傾留在風姿樓的屋頂上等著。
今夜是子衿國的月夕節。
月夕節,月圓人圓,是一個非常美好的節日。
月夕節有走月亮走三橋,偷菜求郎和祭月三大主要活動。妃傾在山里的時候,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節日,于是在听娟唯說到這個的時候,妃傾興奮異常。
現在,月還沒有上中天,節日活動還沒有正式開始,于是妃傾想和夜月先好好的吃一頓。
在回去的路上要經過一個賣水果的小攤,那里正圍著一大群的人,很是熱鬧。妃傾現在不想湊熱鬧,但這條路卻是她的必經之路。于是她無法,只得弓著身子,護著懷里的東西往人群中擠。
擠進人群的時候,便也零零碎碎的听到一些話。
原來這小攤是在賣獼猴桃。
妃傾知道,獼猴桃可是稀罕物,被稱為水果之王。產量少,營養價值高,尤其養顏,很是得女子的青睞,但卻只有黍離國才有出產。
黍離國離子衿國隔著千山萬水,那野獸風雨先不用說,光光走那些山路水路的,都要費上好大一些功夫。而那女販卻能千里迢迢將這兩大筐獼猴桃運回子衿,還將其保存的這樣好,可見是很有本事的。
妃傾一邊听著周圍人的閑言碎語,一邊向外擠著,而就在她擠出人群正要離開的時候,人群突然騷動了起來。妃傾被突然亂了的人群推擠著,手里的東西一時沒護住, 里啪啦的全掉到了地上。
想要搶救掉到地上的食物,卻被混亂的人群推搡著越離越遠,到最後,也不知怎麼的,竟被推到了那小攤前。
妃傾皺了眉頭,有些生氣。就想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卻看見一個筐子倒在地上,許多的獼猴桃滾得到處都是。一個粉色衣裙的女子倒在獼猴桃中,全身蜷縮著,面色一片青灰。
妃傾看著心頭一跳,轉眸正好看見旁邊一人腰間系著個鼓鼓的水袋,也不及多想的就過去搶了那水袋,奔到地上粉裙女子的身旁。
扶起那女子,妃傾面色更加凝重了。
這女子的眼角已經有血跡滲出了!
「大家不要都圍在一起,不要亂,安靜些,再散開些!」這時,一個雪色身影突然飄到了妃傾面前,只見她蹲身將那女子從她手里接過,抬頭道︰「這是鹽,快!」
看著她手中的鹽,妃傾馬上就明白過來。也不多說話,接過鹽就倒了些到水袋里,搖了搖,再將它遞給那雪衣女子。
只見她接過水袋,動作迅速的將大半的水灌進那粉裙女子的口里。然後把食指和中指伸到她嘴中舌根,刺激她的咽部。即刻便听得嘩地一聲,那女子一下坐了起來,彎腰就吐出一堆的嚼爛的,發出刺鼻酸氣的食物。
周圍的人紛紛向後退了數步,那雪衣女子卻像是沒有聞到一般,一邊小心的扶著她,一邊繼續給她灌水催吐。
妃傾站在一旁,看著那一地的嘔吐物和散落的食物殘渣,皺起眉頭沉聲道︰「像是中毒了?」
「是中毒了。」雪衣女子將那粉裙女子交給她剛剛聞訊趕來的同伴,拿出一方手帕,邊著擦手邊說著邊慢慢地站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的,隨著她的站起,妃傾感覺周圍的光線好像一下子亮了起來,而四面吵吵囔囔的人群也好像突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妃傾便就是在這極靜極亮中,看清了那個極美的女子。
三千青絲九尺長,烏黑如墨,以結鬟式高聳于頭頂,遠遠看著,便有巍峨瞻望之狀。但卻稍點綴以一兩件珠寶,華麗之中又顯清靈。瓜子臉,弦月眉,桃花眼,眼神粼粼如泉水,一笑之間勾魂攝魄,媚態橫生。俏鼻,菱唇,唇角噙著一抹笑,又似笑非笑,天然間自成一派嫻雅淡然。只見她身著雪色碎花窄袖高腰儒裙,身材玲瓏有致,肌膚晶瑩而微顯粉色。
便是天地間鐘靈毓秀之美,也不過如此。
妃傾的眼楮不由自主的粘在了她的身上,怎麼也移不開,腦中此時更是一片空白。
「是獼猴桃。」那雪衣女子皺著眉看著那一地的嘔吐物,道︰「如果我沒猜錯,她是吃了獼猴桃才這樣的。」
粉裙女子的同伴听了這話可不得了,一下子跳了起來,抓著那水果女販的衣領,怒道︰「你這黑心販子,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做什麼要下毒害我們!」說著抬起拳頭就向她的臉招呼了過去。
人群里有人起哄,有人捂著眼楮不敢看,有人趁機偷偷撿著散落到地上的獼猴桃,但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勸阻。
那女販要辯解,卻被打了一拳,踉蹌著摔到了地上。那同伴卻還不住手,又向前劈頭蓋臉的打那女販。
妃傾看著女販嘴角都被打得流出了血,心想不會出人命吧?!轉眸剛好看見一個偷了獼猴桃要溜的人,便出聲大喊︰「那位穿青衣服的大姐,這桃兒有毒,你怎麼還敢拿啊!」
人群因為她的叫喊聲都往那女子那看,粉裙女子的同伴此時也住了手。女販子得空,便也不管身上的傷,向那偷桃人撲去,奪回她手上的獼猴桃,很是悲憤道︰「這桃兒是我拼著命運回來的,你這人怎麼可以這樣!」
雪衣女子卻在這時轉頭看妃傾,妃傾便沖她笑笑,對偷桃人道︰「還是你知道這桃兒其實是沒毒的?」
「或者……」雪衣女子突然接口︰「毒是你下的,你想栽贓嫁禍,漁翁得利。」
妃傾顰眉,她要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
「對,毒一定是你下的!」意識到可以月兌罪,女販一下激動了起來,抓著偷桃人不放︰「是你下的,毒一定是你下的,你要害我,我打死你!」說著便動起手來,還招呼著粉裙女子的同伴,一起對偷桃人拳打腳踢起來。不一會兒功夫,那偷桃人就被打得鼻青臉腫,奄奄一息了。
妃傾看著情景不對,要向前阻止。背後卻突然有一道紅影飛出,三拳兩腳的就將打成一團的眾人給分開了。
妃傾轉頭看去,便看見那人長長的馬尾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赤焰紅衣颯颯而響。她在人群中飛快移動著,一轉眸間,眉目飛揚,眼神清亮。在制服了打架之人後,她清聲道︰「出了什麼事?」
是如初晴。
周圍的人一下都安靜了下來,那女販三人更是低下了頭。
見沒人說話,妃傾只好向前,指著地上仍蒼白著臉色昏迷著的粉裙女子道︰「這人吃了獼猴桃後中了毒,她同伴懷疑是女販下毒,打了她。後來又懷疑是那偷桃人下的毒,又一起和女販合伙打那偷桃人。」
如初晴皺眉︰「虛,速速去請醫師。」
人群里似乎有人應了一聲,在妃傾還沒有反應過來前,一閃而過,沒了蹤影。
如初晴梭巡了一下現場,對著女販和那同伴沉聲道︰「在還沒有查清事實真相前就隨便動手,是為故意傷人,自己去府衙領十大板。」
「是。」兩人齊聲回道。
「是你要偷獼猴桃,」如初晴看向那偷桃人,見她點頭,道︰「罰十大板,坐牢三天。」
「是。」顫抖的聲音。
轉頭看了看那雪衣女子,如初晴對妃傾道︰「你可知是怎麼回事?」
妃傾一時不知道如初晴為什麼會問自己,但還是走到那粉裙女子吐出來的穢物前,指著它道︰「這里面有蝦,蝦和獼猴桃同食,相當于至毒砒霜。」
于是如初晴問那粉裙女子的同伴︰「她之前是不是食了蝦?」
那同伴一臉莫名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是剛剛才過來的。」
雪衣女子听了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她道︰「蝦和獼猴桃同食,相當于至毒砒霜?」
「對。」妃傾點頭。
「先不管她有沒有食用蝦。據我所知,蝦和獼猴桃這兩樣可都沒毒。」雪衣女子含笑著看著妃傾︰「你要我如何相信你說的話?」
「我……」妃傾一時語塞,但還是道︰「這是阿娘告訴我的,不會錯。」末了又道︰「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可以吃給你看!」
「不必。」一個聲音突然從人群的背後響起︰「那女子之前吃了明蝦,我看見了。」人群自動分開了,那個人站在燈火闌珊之處,朦朧著容顏,卻讓天地都失了顏色。她聲音清越︰「她說的對,不止蝦,任何海鮮和獼猴桃同食,都會變成至毒砒霜。」
「少主!」雪衣女子突然驚呼一聲,忙忙的跑了過去,單膝跪地道︰「屬下參見少主。」
「起。」
「謝少主!」雪衣女子站起,走到那女子的身後,是護衛的姿態。
那樣風華絕代的雪衣女子卻只是她的護衛?!妃傾心中驚訝異常。
「你很聰明。」她突然對她一笑。
在燈火闌珊之處,那一笑的春華,便如秋天碧日里的一道長虹,又如深海幽潭里的粼粼波濤,真真是晃得妃傾心馳蕩漾,目眩神迷。也因此,當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哪里還有那女子的身影!
妃傾有些懊惱,正要狠狠唾棄一下自己,如初晴這時卻似自語般的道︰「她就是姒承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