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取時候,村人在旁指指點點,種莊稼不割秸稈、穗頭方式,讓他們又有了新奇。
尤其女的們,看到劉學林手的靈巧翻動,橫點豎劃,小燕子一樣,更是大驚小怪。「劉學林,你是男的還是女的,繡花哩?」
哈哈哈……
「自然是女的。誰說劉學林是男的,你用過??」
「女的!問你娘去!」
「男的!」
幾番爭執不下,就有人起哄,「扒下褲子不就清楚了!」
「對,對。」
「扒下褲子。」
有眼不忿的,有眼氣,有開玩笑的……
于是,有人上前欲動手。
「誰敢?!」
眾人驚愕︰平時老老實實,號稱三腳踹不出個屁來學林婆子黑乎乎手拿著三楞刀橫在男人前面。
「沒事。誰想看我是不是男人?我解個手,站著還是圪蹴哩,不就清楚了哩?」
劉學林裝作月兌褲子,「哄——」一聲娘們趕緊躲開。
哈哈哈……
笑聲伴著地邊奇怪味道,朝半天空蕩漾……
精明的人家,趁劉學林收工時,過來搭訕,看能不能下年跟著種,希望學林拉扯一下。老實些的,鬧不清劉學林在干啥,不過覺得歪門邪道,不是正經莊稼人平時做的哩,不屑一顧。李大頭開初听說時,也覺得不值得搭理。後來听說采割過程,他明白了︰這是種鴉片!大清時,有人出頭報告是要砍頭的!
不過,這時候,誰管呢?
他想拿出村正,或者拉上幾個族長出頭。後一想,這事情誰能管得了啊?不禁佩服劉學林的鬼精靈。
也想撈這個財,再一想,自己家的家底自己清楚,這麼明眼地叫人看見,明明違了祖訓︰財不露白。這是惹禍啊。就住口不吭聲。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沒多久,大家都傳說的明白了些
——劉學林是在種大煙哩!
看看村里有頭有臉的都不管,于是紛紛想轍兒也要種了。有幾戶腦子快的,夜黑溜到劉學林家,拿著銀元,硬塞到劉學林手里,「老哥哩,咋著也得留下種籽哩。」
隨後幾年,村東村西,村南村北,到處漂浮著罌粟的花香,劉學林這個始作俑者後悔不迭。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這一季大煙種下來,劉學林全家受累的不輕,劉學林更是瘦了十來斤。「明年,明年會輕松些。」劉學林這樣安穩自己。深夜夫妻倆數著銀元,漸漸不安起來。這麼多啊。婆子先放枕木下,圓溜溜地滾動,藏不住;放褥子下,咯得慌,睡不成;堆床下,不穩妥……東放西挪,再沒有個合心地方。
男人看不下去了。「算啦,還是房子小。屁大地方,一眼啥還瞧不見的。先挖個坑,埋進去。」為挖哪,夫妻倆,又東尋西看,最後決定埋在灶火下——別的地方,一挖坑,痕跡很明顯,明擺著不是招賊嗎。
第二天燒火做飯,有意多燒了會,把挖坑地方燒瓷實些補平了才算放心。對外,只說,本錢大,累死了,不掙,不如種一畝半畝麥子合算哩雲雲。
可村鄰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他們從他倆眉眼不斷的笑意、走路的輕巧看得出來——發了,絕對發了!
頭一撥進家,是老姨家三姑娘。人嫁到村南顧疙瘩顧家,有名的潑辣人,蒼蠅打臉前飛過,也想擰下條腿啃啃。
「啊呀,有錢了,躲在家里,天天大館子叫桌,小館子叫肉,也不說叫親戚們聞個腥?今兒個自己上門來,三天牙縫沒見個米腥,可得整桌像樣的,不然,我可丟不起那個人。」三姑娘連撇嘴帶扭腰,一下子把學林老婆也給撅到門後邊。
婆子氣得嘴唇發抖,「你……你……」
「我,我,我,你不認識?咋啦?門眼高了?窮親戚也不認了?啊哦,我那死去的婆婆啊……你才入棺材大房子享福十來年,就有人把你忘到腦後邊了呦……」
「誰享福了?快讓給我點。可出了貴親家!老天爺哩,可開眼了!輪到我享福了,誰也別想奪走!」門口來的是學林婆子的親大姑。
「我連口酒還沒喝上哩,就有人來搶了?還有沒有王法?」三姑娘破口嚷嚷出來。
「哪個人的逼沒夾緊,把你給漏出來了。大老遠,氣還沒喘,你個逼嘴怪會享受哩!」親家姑哪能弱了氣勢。
「你個老不死的,浪逼浪到俺家門口,逼嘴不小。閻王爺日不死你這老逼壺……」
「啊呀,出人命啦……打死你這老爛逼。膽敢揪姑女乃女乃頭發!」
「打你!」
「打你!打你死臭逼一輩子不得雞雞捅七輩子孩子沒**縫……」
劉學林和婆子一看不對頭,轉身把門一鎖,隨她兩個在院里打鬧。自己倆上地里納悶去了。
隨後,也有幾家親戚上門告借,實在需要幫的,三二百文,幾十斤糧食,歉意表示表示;日子過得去的,領著看看自家吃的、穿的、用的殘敗樣,親戚自覺慚愧,訕訕走了。
接受這個鬧劇,劉學林更加仔細遮掩,不願引人注意,有錢自己心里樂就是了,絕沒必要招搖惹災。大煙籽打消給鄉鄰分分念頭,多數交給叔,由叔設法悄悄賣出去。別人問,只推說頭年沒經驗,仨核桃倆棗,三五兩籽粒,自己還不夠用哩。
結果許多鄰舍悻悻不高興,話語也不客氣,村里冷言冷語漸漸也多了……
從這起事上,劉學林學乖了。看似他發了,實際上,也被推出充當冤大頭了,將來有個風吹草動,他會首當其沖。
而他叔就不同了。村人沒人會把他發家和他叔聯系在一塊,盡管比他賺得多,不顯山不露水,悄沒聲音,坐實富家翁了。但他不後悔。沒有他叔拉他這一把,他的底氣,就不會有這麼踏實。
看來,人怕出名豬怕壯,叔這樣發家,才是正路哩!
隨後幾天,有幾家蹭來想賣地賣牲口,他心底癢嗖嗖地著實想買,可理智又警告他︰
別再犯蠢。
不管街坊怎麼央求、落價,只管攤手哭窮。纏了幾次,看到他們吃的糠菜飯穿的破爛衣,賣地鄰居連自己都不願落忍,只好嘆口氣走了。
再隨後,小商小販在門口吆喝食小玩意,兩口都堅決約束孩子不能買不湊堆不眼饞,甚至听到小販吆喝,干脆拿棉絮塞住孩子們耳朵。接連幾次,孩子看老子那麼堅決,也就不哭鬧,安安穩穩不想饞嘴事了。
過了些時日,天氣漸漸熱上來,麥穗鼓囊囊催人哩,村鄰也不再計較劉學林家的事,這年月,放屁不捂住被窩,顧著自家,和錢是仇人哩?見面照常打招呼。
日子平平中緊張地過了幾天。
到了正式動鐮刀時分,家家有地的人家,不用吆喝,頂著星星,大步墊著小步,提著鐮刀,草帽,水罐,橫披著粗布汗褂,趕地頭開刀收割。
黑魆魆的地面,人影幢幢,嚇得放哨的金星,鎮不住場面,忙縮回去。
夏收正忙著,今年不同往年,十八畝地,好地增加了,麥子密實,鐮刀收割很費勁。爹往年吸一泡煙,能人來瘋收一畝多地。這回,收不到半畝,渾身無力,抽搐躺倒地上,只得背了回去喂飯歇息。回來時,在村頭踫見西村頭鄒家春,使勁扯住袖子告借。「大兄弟,可憐可憐吧,全家四天沒吃口湯了,借了多少家,沒人願意哩……」
想了想,就說︰「借你一斗麥子,不用還……」
「哪咋行,大兄弟。按行情,三斗利……」
「不是。我收麥子缺人。他叔,你看勢幫我幾天,咋樣?」
「大兄弟,大恩大德大菩薩,那我爺倆干一月吧。」
「一月太長,你還得活命,半月。」
「真是活菩薩……我磕頭了。」說著,屈膝就跪。
「使不得,折殺佷兒了。」
說定日期,劉學林返回家,給他足足灌滿一斗小麥,要送過去,鄒鄒家春死活不願意勞駕,自己一陣風背著走了。
第二天,鄒家春和二兒子爺倆,自認為起了大早,拿著鐮刀之類,侯在劉學林家門口。
等了半天,不見動靜。鄒爺子扯開嗓門喊兩聲,沒有人回應。鄒家春一拍腦門,「嗨,壞了。敢情人家早下地了!」趕緊拽著還發困的小子往劉學林家地塊跑。
這回麥子,劉學林打算全圈存。白天麥秸桿干脆,抓緊割,散開曬麥子;傍黑,人拉著石 碾,一圈一圈拉過去,碾出麥粒,一包一包背回家。
頭幾天,鄒家春爺倆,還能跟著干。三天後,鄒家小子直喊腰疼背酸,好死好活說啥也不干。叫大小子來,干了兩天,再也挪磨不動。
鄒家春不好意思,只好發力猛干。到底吃喝不勻,體力差些,干活粗三差四,沒有劉學林做的細密。接後幾天,也是力不應口,多多少少,勉勉強強在人家**後攆著,拖著干點。所以,每到傍黑,劉學林都要勸他走。鄒家春呢,心里有苦又說不出。
原來他是借了一斗小麥。擱在平常人家,摻些雜糧野菜,能吃一個月。可自己那婆娘,有了糧食,仍舊敞口吃塞滿肚皮,才五天,就吃得差不多了。恨得他,狠狠打了她幾頓。才有這幾天有稀湯喝。夏天活重,又熱,肚里嘰里咕嚕,干的就沒精神,弄的自己很不好意思,只好苦撐著。所以,干是干了十二三天,可劉學林家到底收了多少麥子,鄒家春昏頭脹腦,確實不知道。
劉學林背一袋,一百二十斤;婆子背半袋,五十來斤。往往背到七八趟,當天碾的才背完。
趕緊收拾吃的(這時候劉學林就舍得吃了,知道自家天天出的啥力氣,所以頓頓白面烙餅。就這,還頂不住哩)。睡覺也不踏實,恐怕天陰、下雨、刮大風。天不明,全家老小都上陣︰能干的在前收割,孩子小在後撿拾散亂麥子。半個多月忙亂,全家曬的漆黑,倆孩子眼楮熬得紅艷艷地,叫人看見就心疼。
淨完麥子,全家大睡了兩天,緩過氣,又開始種玉黍、紅薯、棉花、芝麻,今秋特意試種了胡蘿卜、白蘿卜能存放的菜。
听從叔的勸告,又種菊花、牛膝兩樣藥材,自己模索著,在地埂邊種了兩壟地黃。
糧食地畝數,自然降低一少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