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總是讓小任心靈悸動。在往日的那些春天里,小任總要在一種莫名香氣的驅使下不由自主地寫篇文章或幾首詩抒發一下情感。他就是這樣一個隨性的人,自在散漫。然而現在的他漸漸聞不到那些莫名的香氣了,好象春天把他給忽略了,遺忘了似的,他身上的臭味倒是多了起來。
小任的興趣是當個哲學家。他想建立一種新哲學,那就是鼓吹建立新國。鼓吹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國家,想象的國家,用創新來建立的國家!他期待著這樣的一天,每個人都來建立自己國家的一天,享受創造的快樂的一天。
想想革命前輩,浴血奮斗,建立了新中國,多麼輝煌的業績呵!他們是小任學習乃至沉迷的榜樣。但小任是不打算守著他們的基業的︰「我們這一代人同樣要建立國家,自己的國家,想象的國家,不是用暴力,而是用創造!沒有建立國家的渴望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創新!創新的原動力,來自于新國的召喚……」這是小任這個哲學家追尋的理想,也是他自以為是的責任。
小任從春天的寒流中漸漸醒來,象從深廣的黑暗中落回到大地上一樣。風在屋內回旋,雨在記憶中落。他躺在床上回味著他的新國之夢,象往常一樣,卻又沉入了對童年的回憶。
那些回憶是悠長遙遠的,小任似乎被那些美妙的少女和鄉間的音樂聲拉走了,遠離了他的哲學思想,以及對革命前輩的緬懷。然而新的聲音和場景闖進來了,那光影晃動的是最初的晨光,那婉轉悠揚的是窗外的鳥叫,它們在那里熱鬧地叫著,跳下屋宇和枝頭,意興飛揚。
他想要墮入溫柔鄉中,讓那些少女和音樂如鮮花一般覆蓋他,但他突然從被窩里跳出來,光條條地站在穿衣鏡前。
早晨的冷風從敞開的窗子外吹進來,把屋內洗刷一遍,又吹出去了;河原上的霧不易察覺地流動著,波濤則在未蘇醒的夢的更深處拍響。
小任打了個寒噤,他細細觀察著鏡中的自己,在紫色的晨曦中審視著︰這是一個神情有點莫名其妙的青年,他有一米七的個頭,因為練過健美,所以肩膀顯得寬闊,胸肌發達。他的眼力很弱,甚至有點呆滯,大概用眼過度的原因吧!他一看就不象一個擁有堅強意志的人,喜歡隨波逐流,左搖右晃,別指望給他這種人壓什麼擔子,他喜歡所謂的「自由」。鏡中的他鼓起肌肉,收緊月復部,做出一個健美的姿態,好象特好玩一般。
他眼角有一縷調皮的神色,正是農村人從大地上得來的狡黠。他臉皮的底色是寧靜和平,好象鄉村的黃昏,老牛的哞叫;但有時下巴會莫名流露一種緊張,又好象出門在外受人欺負過;好象多年的教育反而造成了他心靈的負擔,在這張面皮後面時刻思索著現實的不公平,他深為這些不公平而苦惱一般;好象他又想跳過這些煩惱,超出這些不公平,去思索與現實不相干的永恆,並沉迷其中,始終無法自拔;又好象那眼楮後面是個生命的鐵匠鋪,各種鐵與鐵交踫時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各種各樣相互矛盾著的念頭沖撞不已,令他呆怔當場,完全做不出決定;又好象一個擔心受怕的孩子拿著筆躲在牆角——他想書寫人生與歷史的悲喜劇,但他不能夠,他淺薄。他的前額有一縷明顯的白發,好象真是一個憂思的青年。
他三十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