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公墓四處一片寂靜,只是偶爾听到些許「沙沙」的樹葉聲,肅穆中顯得很悲涼。公墓里的風也特別清涼,吹在身上,能讓人從皮膚一直冷到心里。
跪在爸爸的公墓前,芷瑩不禁淚如雨下,滿腔的話語卻欲說還休。她只能默默看著墓碑上照片里,爸爸那慈愛熟悉的面容,傾刻間悲從中來。
過了良久,淚似乎已漸漸被風干,她抬頭輕輕撫模著爸爸的照片,問︰「爸爸,是真的嗎?媽媽說的是真的嗎?都是因為我,對不對?如果沒有我,家里的環境就不會那麼困難;如果沒有我,您和媽媽也不會這麼辛苦;如果沒有我,您就不會遇上車禍;如果沒有我,哥哥就不會輟學……爸爸,對不起,都是因為我……」說到這里,她已經哽咽得無法繼續,傷心欲絕。
遠處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聲,那麼悲愴淒厲。
「對不起,爸爸,都是我不好。可是您為什麼從來不怪我呢?您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您的辛苦呢?我給您這麼大的負擔,可您還是這麼愛我,處處護著我,為我拼盡全力地生活。爸爸,我對不起您。因為我,您的兒子被迫輟學,大好前途全毀了;因為我,您的妻子累出一身的病,終日郁郁寡歡。都是因為我……爸爸,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自己能替您而去,可是,您走了,我卻仍然卑微地活著。」
「我真的很希望能替您照顧好您的妻兒,我真的一直在努力,真的!可是,我太沒用了,我就是做不好,怎麼辦呢?我很沒用,對不對?我讓您失望了,對不對?我原以為只要嫁到郭家,媽媽就有錢治病了,哥哥就不用坐牢了,那套房子就可以保住了。可是,我還是沒辦法讓媽媽滿意,沒辦法還哥哥一個好的前途。爸爸,這是不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因為我傷害了你們。可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只要懲罰我一個人就好,為什麼還要連累媽媽和哥哥呢?」
淚眼模糊的芷瑩又冷又累,最後只能蜷縮著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奇怪的是,她卻覺得這墓碑異常溫暖,仿佛爸爸寬大溫暖的胸膛。她笑了︰「爸爸,您這樣抱著我真好。爸爸,帶我走吧,我在這里什麼都做不了,只會給家人添麻煩。您帶我走吧,我陪著您,我們像以前一樣,說說笑笑,您就不會孤單,我也不必再想念您了。好嗎?爸爸……」
待她再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暖暖的被子,特別舒服。而頭上還有著明亮的燈光,這光無比的明亮,仿佛充滿著希望。她微微一笑,緊緊抱著爸爸,把頭埋在他的懷里,像小時候一樣享受著被呵護的幸福。
她想起,每當這個時候,爸爸都會微笑著看著她,那眼神特別慈祥。于是,她抬頭看看爸爸,想尋找那親切的眼神,沒想到,卻看到一張青春帥氣的臉。
這張臉真美!濃密的眉毛,筆挺俊朗的鼻子,溫潤透紅的雙唇,還有那如藝術家雕刻出來的輪廓……怎麼這麼臉熟?他,他,他不就是……他不就是郭重恆嗎?
芷瑩一下子被驚醒,再看看自己。天啊!她竟然抱著郭重恆共枕同眠!
但是此刻的她怎麼就感覺那麼舒服呢?看著他俊美而平靜的臉龐,靠著他健碩寬厚的胸膛,听著他有規律的心跳,她覺得自己的心跳也開始變得美妙起來,酥酥癢癢、棉軟溫柔,甚至連整個世界都變得鳥語花香起來。
「原來躺在他懷里是這麼舒服的,原來這冰冷的外表下還有著這麼溫暖的內心,原來除了爸爸,還有一個男人的胸膛能讓我這麼有安全感。我能不能不離開呢?就這樣躺著,一直躺在他懷里,只有溫暖,沒有憂愁……」她心里這樣想著,一時間竟有些沉醉,情不自禁地抱緊眼前人。
忽然,重恆輕輕「哼」了一聲,眨毛微微顫動,眼楮似乎想要睜開的樣子。這輕微的舉動讓芷瑩狠吃了一驚,就像個正在作案的小偷听到屋主人回來的腳步聲,嚇得心髒狂跳,腦袋「嗡嗡」作響。
她緊張得臉紅耳赤,「 」地從床上彈起來,確切點說,是在重恆的懷里彈起來。可是由于動作太過突然和猛烈,神經過于緊張,而她的體力又沒完全恢復,竟覺得一陣暈眩,差點又跌倒。
她夸張的動作硬是把重恆徹底驚醒了。
看她坐都坐不穩,重恆趕緊扶住她問︰「你感覺怎麼樣?沒事吧?」
好在這暈眩並不算太嚴重,幾秒鐘便緩了過來,芷瑩又羞又怕,本能地把重恆推開道︰「你干什麼?」
「我干什麼?」剛醒來的重恆開始還犯迷糊,于是他怔了一下,整理一下思緒,才清楚現在的狀況,于是努嘴道︰「你以為我願意啊?從我在公墓把你抱起來,一直到回到家,你就沒松過手。你一直沒醒,醫生又說最好不要把你驚醒,你說我能怎麼辦?只好讓你這麼抱著睡,差點沒累死我。」
他一邊說一邊起床舒展筋骨,好像真的很累似的。
「真的?從公墓到家里?」
「不然呢?你不會覺得我會垂涎你的美色吧?真是笑話!天大的笑話!你要再不信就去問文馨,我可是被你害慘了。」
芷瑩听他說著,努力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只記得自己去到了公墓向爸爸傾訴,可之後的事情便模模糊糊的。努力想想,又似乎有些不清晰的影像,還真有點像重恆說的那麼一回事。再加上重恆穿得整整齊齊,根本沒換睡衣,可以想見他並沒有不軌的意圖,倒是自己剛才……
想到這里,她的臉不禁又紅了。可是細想一下,青春帥氣的郭重恆和其貌不揚的大齡剩女高芷瑩,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因為一紙婚書免強湊到一起也就算了,現在自己竟離譜到有所奢望,真是瘋了!
于是,她覺得自己倒是有點對不起重恆,不管是因為昨晚連累他沒睡好,還是因為自己剛才那一丁點的異想天開。所以她趕緊道歉︰「不好意思,我昨晚夢見了爸爸,把你當成了他。真對不起。」
看她惶惶不安的樣子,重恆覺得有點兒于心不忍,只好把語氣軟下來說︰「其實你也不用道歉,醫生說你精神狀態不好,再加上低血壓,所以才會這樣,不能怪你。」
芷瑩還想說幾句抱歉的話,卻被窗外的風吹得咳起來。
重恆趕緊替她蓋好被子,又去把窗戶關了,說︰「你還是安心休息吧,別想太多了,身體要緊。不過,以後如果再遇上這樣的事情就別硬撐,應該及早到醫院去。好在當時有司機陪著你,不然後果可能會很嚴重。你有一段時間因為低血糖而休克,醫生說這種情況很危險,處理不當很有可能危及生命。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能這麼任性,要懂得照顧自己。」
「好,我知道了。對了,你怎麼會去公墓那里?」
「司機不好違抗你的意思,但是又擔心你會出什麼事,所以給我打了電話,我正好有空,所以就過去看看。」
「那……」芷瑩突然想起自己在爸爸墓前哭訴的那些話,臉上不禁一紅,「你都听到我說的話了?」
「什麼話?我去到的時候你已經暈過去了,沒听見你說什麼。」
「真的?」
「你這人怎麼疑心這麼大?說你不信,可你又偏要問,真是的。」
說話間,文馨敲門進來,對重恆說︰「大少爺,曹盛安來了,在書房等你呢。」
「好,我知道了。你去拿早點來給芷瑩吃吧,她得吃點東西。」重恆的神情恢復了以往的淡然,一邊和文馨說著話一邊走出去。出了房門後,他還回頭低聲交待道︰「好好照顧她,有事就叫醫生。」
文馨微笑著點頭答應,便轉身去拿早點了。
重恆來到書房,果然見到秘書曹盛安恭敬地站在書房里等侯著。
「高權山回來了,你幫我查一下,他找芷瑩到底想干什麼。」
「是」曹盛安回答。
「還有,讓人事經理給高芷健安排一個職位,我會自己和田總監說的。」
「好的。」
這邊重恆在書房里和曹盛安商討著公司的事情,那邊文馨已經拿來早點給芷瑩吃了。
其實芷瑩並沒什麼胃口,但是在文馨的勸說和堅持下,她只好吃了幾口紅棗當歸粥。
看著她吃下幾口粥,文馨才開心地笑了,說︰「重恆少爺昨晚盯矚了好幾次,要我最近多做點補品給你調調身子,可緊張了。」
「給你們添麻煩了。」芷瑩沒在意,只是淡淡一笑。
「瑩少夫人太客氣。不過,你平時確實得多注意身體。你別看大少爺平時一副很冷淡的樣子,其實他很緊張你的。就像昨晚吧,一直抱著,抱得手都麻了,我要幫他換換手,他也不肯。」
「都是我不好,我把他當成了我爸爸。我很想念爸爸,迷糊中以為爸爸回來了,就抱著他不肯放手。」
「也不完全是這樣。其實大少爺也知道你是病中產生的幻覺,可他不肯離開你,主要還是怕你難過,不想你失望。可見,他真的很關心你。昨晚醫生也說了,可以放手讓你自己睡。可他說不放心,怕把你驚醒,所以只好將就這麼睡著,他肯定一晚沒睡好。」
文馨的話讓芷瑩原本已平復的內心又泛起了波瀾。
也許他只是因為她的病而同情、關心她,但是他的體貼確實讓人意外、讓人心動,甚至讓她無意中想到了男女之情,哪怕只是一瞬間。
原來那冰冷的外表下包藏的心確實是溫暖的,並不是體溫的原因。只可惜那顆心是屬于別人的,所以那份溫暖也是別人的,只是因為她生病了,才有幸從中獲得一點呵護。畢竟他不是她爸爸,畢竟他于她並無情義可言。
這個要和她生活一輩子的男人,能不能在往後的生活里因為彼此熟悉,而把她當成家人呢?或者再貪心一點,能不能把她當成最親近的人呢?
這是不是太渺茫了一些?他有著高貴的身份和優秀的外表,又怎麼可能紆尊降貴地與她這種平凡的女人為伍呢?他曾說過,她不得干涉他的感情生活,他有權在不破壞婚姻的情況下去擁有自己的愛情;她也知道,他曾經,或者說是現在仍然愛著的女人,是多麼高貴的女人。很明顯,她無法理解他的世界,更無法進入他的世界。
回想著剛才和重恆一起的點點滴滴,回想著文馨說過的每一句,芷瑩心潮起伏,些許快樂、些許憂傷、些許嘆惜,還有些許彷徨……
而另一邊的書房里,商討完工作的事情,曹盛安便走了。
接著是文馨進來,向重恆報告芷瑩的情況︰「瑩少夫人吃過早餐和藥後,已經睡了。」
「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文馨走後,重恆才得以坐下來好好休息一下。
他昨晚確實沒睡好。因為整晚都保持著一個姿勢,讓他全身都有種酸痛感。
他揉著胳膊想要合合眼,卻想起昨天公墓里的那個畫面……
寂靜的公墓除了幾聲鳥鳴和樹葉聲,便再無其它,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特別悲涼。
他遠遠便看到芷瑩獨自跪在公墓前,瘦弱的背影微微顫抖,有種弱柳扶風的感覺,讓人難免揪心。
他听完司機的陳述,清楚了事情的大概,很擔心遠處的她會突然暈倒,于是便走了過去。
當走近前去的時候,卻听到她喃喃自語起來。那聲音那話語,讓他不忍心去打斷,就這樣默默地站在她身後,听她傾訴,看她哭泣。
那一刻,他覺得內心隱隱作痛,似乎一字一句都能揪動他的心。她到底有著多少心酸和委屈,只能向無法給予回應的父親傾訴?于是,他就那樣怔在原地,跟著她一起難過,直至她暈倒,他才猛然驚醒,把她抱了回來。
看著她悲傷的神色在自己的懷里慢慢舒緩過來,他才稍微放了心,卻又听到她喃喃自語道︰「爸爸,您這樣抱著我真好。爸爸,帶我走吧,我在這里什麼都做不了,只會給家人添麻煩。您帶我走吧,我陪著您,我們像以前一樣,說說笑笑,您就不會孤單,我也不必再想念您了。好嗎?爸爸……」
他的心又是一緊,情不自禁地把她抱緊,十分渴望能給她溫暖。他仿佛很想用自己的溫暖給予她力量,告訴她︰「其實你爸爸一直跟你在一起,從來沒有離開過,不用擔心,不要害怕,你從來不孤單。」
所以當醫生幫她打過針後,說她已經沒有大礙,可以把她放下的時候,他卻猶豫了。正在他打算放手時,她竟如同一個受驚的孩子一般,猛地把他抱緊,嘴里喃喃地呼喚著「爸爸」,他又心軟了。
文馨看他放心不下,但是又怕他太累,說要來替換他。他看著懷中那重回平靜的「孩子」,還是拒絕了文馨的要求。
那一晚,他就這樣抱著她,哄著她安睡。看著她那溫柔甜美的五官,讓他突然想起那天在琴房看到的女子,心中竟再次蕩起波瀾。
他就是在這種心動中迷離睡去,仿佛夢中還能聞到她的體香,同時,他還夢見了那個女子……
「嘀鈴鈴……」一陣電話鈴聲把重恆的思緒瞬間從昨晚拉回了現在。
他甩甩頭清醒一下,再拿起電話,竟听到他媽媽的聲音。
「你為什麼又安排高芷健入職?還沒玩夠嗎?」
「媽媽,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現在很需要芷瑩幫我,沒有她,這個項目也許會出問題。現在是非常關健的時候,希望你體諒。」
「這也無需事事順她的心意吧?難不成她還敢用這個來威脅你?」
「不是的,我只是希望她能安心,然後全心全意地來幫我。」
「我可警告你,你別進了她的圈套。如果我發現你對她有其它的想法,我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媽媽,你能不能別胡說。」
「不是媽媽胡說。你還年輕,難免會有些青春躁動,何況現在是跟一個大齡熟女住在同一屋檐下,我怕你把持不住,被她迷惑了。你別忘了,她是什麼出身,你是什麼出身,你絕不能放縱自己,自貶身份。」
被媽媽這麼一說,重恆怔了一下,可是他很快便清醒過來,忙說︰「你放心吧,我跟她不可能!」
接完媽媽的電話,重恆自己也沉默了。
是啊,她不過是個不知什麼大學畢業的大專生,不僅俗不可耐,還是個保守的大齡剩女,跟個村姑似的。可他郭重恆是什麼人啊?英國劍橋的高材生,郭家的重要繼承人,‘思唐’的總裁,怎麼可以跟她有交集呢?現在做個掛名夫妻已經讓匪夷所思,如果他跟她真的有什麼……真的太不像話了。
「但是這一切都是爺爺安排的,正如懷香姑姑所說,一向睿智的爺爺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許爺爺當年真的受過高家的恩惠,或是欠了高家的人情,後來看到他們家如此落泊,于是答應照顧芷瑩也未得而知。既然爺爺把她托付給我,我當然就得把她照顧好,一切都是為了爺爺。」
想到這里,重恆的心終于平靜下來,覺得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了。
他又向文馨囑咐了幾句,讓她好好照顧芷瑩,自己便回「思唐」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