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宣遺夢 第14章 大婚

作者 ︰ 臨夏微風

「紙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拋書午夢長,睡起莞然成獨笑……」,櫻唇貝齒輕啟吟哦,柳葉彎眉若遠山連娟,微睇綿藐緊蹙的額鈿,般般入畫,卻又百般難描。漁笛滄浪不管是從前還是如今,抑或以後,對柔佳來說,都屬于奢望,它只在年少的夢里隨鄭和與西洋一同短暫虛無的存在過。遙想往昔桃李樹下,撲蝶題花,黃銅鏡中,閑閑點黛,鏡中貌、月下影、隔簾形、睡初醒,詩書繾綣的情懷依舊,卻早已不知時日如惡魘般嫌長。

蹲踞在參天的槐樹下,枝頭夏蟬鼓噪,烈日當空,太陽把地面烤的滾燙,南風迎面吹來,從地上卷起熱浪,火燒火燎地使人感到窒息。樹根周圍圓圓的洞穴中,一只還沒有蛻殼的幼蟬依稀可見,蟬蟲伏地十數載,四入地而生,只為一朝得鳴,它餐風飲露,嘆詠其聲,雖然音準單調的有些刺耳,卻是這夏日諧趣的最佳陪伴。

破土而出,蛻蛹時飛,是它們的天性,它們飽含對光的熱情,追逐不停,只因那光與熱聚集的地方是它們所心念神往的自由國度。

「你是我的伙伴」,柔佳捻起一片綠葉覆住洞口,它還太弱小,無法承受陽光的炙熱,它需要時間,積蓄力量,靜靜等待飛上高高枝頭的那刻來臨。

「快隨我進屋」,腳步聲在身後響起,苡素顧不得挑剔柔佳違禮不雅的姿態,女敕筍般細長的手指掐住她徑直往里拖,兩人進入屋中,旋即虛掩上半扇門。屋內的陳設十分簡陋,右邊半間屋子堆滿值守備用的物件,左手靠牆有張一人多寬的小榻炕,被褥平整疊放,透出淡淡的清香。苡素氣喘吁吁,稍稍用力的指尖在柔佳肘上留下半紅的淤痕,額上汗珠順著地力,漫過眼睫粉面,直滑到脖頸窩。

「怎麼了,什麼事這麼著急?」,柔佳疑惑。

「你那有多少銀子?」,苡素觀望門外的動靜,「富察格格那里有個缺,我想使些銀子做托力」。

「要多少?」,柔佳點點頭,銀子她是有的,只是有也無濟于事,有也無處可使。二個多月來,情況沒有任何好轉,當然,她不再當面被人狐狸精、小賤貨的掀臉,那只是因為傳聞不過四十七日,而四阿哥即將大婚迎娶嫡福晉的消息不脛而走,更成為她的庇護傘,讓人們將她這根連蔥都不算的人物徹底拋到腦後。盡管如此,她還是無法前進,不管她如何使出渾身解數,她的認真、她的努力、她的討好,全都被打上標簽,視為別有用心。上輩的其他姑姑們,最是猴精,不可能無緣無故為她惹是生非得罪人;平輩的宮女,不撿笑話插刀的那些,自己的腳跟都沒站穩,更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給自己找個拖油瓶扯後腿;至于那些粗使宮女,本來就怨恨‘她們’這一類靠身份吃飯眼過于頂的人,遇見柔佳,沒有落井下石也算是仁至義盡。靠著日復一日的無所事事,柔佳終于用清閑清醒的大腦清楚的想明白了,只要有蔡芳寧在院子里一天,只要有徐宜瑞為她撐腰一天,她在四阿哥的正院里就永無出頭之日。她的蟄伏,是必要,也是必須。

苡素伸出三個手指在柔佳眼前一晃,柔佳對上眼色。

闔上門,苡素催促,「快拿出來」。

「現在就要?」,對于苡素提出的要求,柔佳大感吃驚。

「今天是周姑姑探親的日子,得趕在她出門前捎帶給她,她原本就是因為缺錢才向四阿哥那邊申請增派人手,好收受賄賂周濟,只是前些天四阿哥一直沒松口,所以沒人使銀子,今個兒好不容易確定下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心中有了成數,柔佳不假思索的從床榻底下抽出個花面藍布包遞給苡素,「都拿去吧」。

苡素攬著布包放進食盒,調頭匆匆離去。

夜幕降臨,等到苡素再回來的時候,臉色已不是先前的火急火燎,轉而為泰然自得,似有成竹在胸,穩坐釣魚台。

兩人相視,心照不宣。

如此巧合的機遇得以讓苡素另闢蹊徑重見天日,分配到富察格格房里,實乃幸事。富察格格雖說如今只是個格格,身份低微,但她畢竟是四阿哥的第一個女人,想必在四阿哥的心里留有十分重要的位置,假如生得長子,更可能入皇家玉牒,成為側福晉。

「這些天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苡素感慨,她伸長觸角,放段,周旋于各色人等事務中,伏低做小,任人嘲笑,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

「你早就想好往那兒去?」,柔佳思前想後,若說有機會,也不會砸在無準備的人頭上,苡素向來心思縝密,或許早就存了這個想法。

「什麼都瞞不過你」,苡素並未否認,衷言道,「我自知身份不如你好,將來若是要找茬把我踢出毓慶宮,那也是徐宜瑞一句話的事情,我不能坐以待斃,要想在院子里存活下去,就要找到新的靠山」。

確實,遷往乾西二所的過程中,不知道宮人內部又要如何重新洗牌。此時倒轉山頭,利大于弊,可柔佳還是禁不住擔心,在嫡福晉即將入府的情況下,富察格格雖然還算體面,但是前途未卜,若她以後不得寵,那苡素的日子或許會跟著更難過。

「此話言之有理,只是……」,柔佳半吞半吐,苡素接腔,「別擔心,听消息說嫡福晉也是富察氏,總歸八百年前是一家,不會自家人打自家人,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先前萬歲才賜了富察格格給四阿哥」。

以當今皇上的深沉心思,這樣的考量不是不可能。

「嗯,倒也好」,柔佳琢磨,過幾日就要擇宮去乾西二所,這個時候四阿哥能同意給富察格格房里加人,也是對她變相的寬慰,雖然節點不太好,但依照目前的形勢,富察格格這個靠山倒還擋得住。

富察格格、富察福晉,兩位富察氏,一位‘新婚燕爾’,一位‘辭舊迎新’,該是如何的心情,而四阿哥的天平到底會傾向哪一邊?會否,剪不斷,理還亂?這場女人間的戰爭,還沒有開始,卻已硝煙彌漫。增派人手,到底是不是富察格格授意為之?富察格格是個怎樣的人?富察福晉又會是個怎樣的人?

內務府豫行欽天監諏指婚吉日,定為七月十八。七月初五,隨侍四阿哥的太監宮女搬遷用物,移居乾西二所的宮殿。雖說宮女據殿而居,隨殿不隨人,但既然皇上開了恩典,所以基本是原樣復制。皇子迎娶嫡福晉非同一般,禮節繁多,場面浩大,即使身為外外人的柔佳,也能在離‘核心’最遠的一進落院子里感受張揚的喜氣。以前在家的時候,她通讀父親的會典記錄,知道迎娶的所有步驟。不過,她最在意的還是‘皇子如福晉父母家,行迎娶禮’,她認為這才是成婚該有的樣子,不管之前福晉的父母如何三跪九叩拜謝皇恩,阿哥們還是要同尋常男子一樣,親自登門,去見自己的丈人岳母,為嬌妻納征迎親。

皓月當空,滿天星光,像是被撒在碧玉盤上的珍珠般閃閃發亮。寶塔花轎,富貴牡丹,四阿哥大婚當晚,柔佳的值班房里也燃點上了慶喜的紅燭。鸞鳳和鳴,如膠似漆,柔佳似乎被氣氛感染,對著明亮的‘火光’盡情想象自己成為新娘的那一天,那時候,她也會穿戴沉甸甸的鳳冠霞帔,在漫天紅光中迎上他的面龐,或許因為害羞而不敢直視,只能微微低下頭,听他傾訴最簡單的情話。

合巹交杯、解纓結發,締結廝守一生的諾言,想到這些,柔佳怦然心動。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自己的良人,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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