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宣遺夢 第18章 心思

作者 ︰ 臨夏微風

「以後就留在房里當差吧」,嘴唇的弧角相當完美,星眸燦爛,用男性磁性的嗓音喊著她的名字,「柔荑」。

柔佳愕然。

電光火石的速度沒有給人震驚的時間和轉圜的余地,蔡芳寧剛才听到梨花答案時愜意的笑容還僵在臉上,轉眼變成忿恨,眼珠子凸出來像是要吃人般;史妍芸琢磨著又有好戲看了,俗話說的好,三個女人一台戲,這乾西二所便是由無數個女人搭出來的大戲台,每日上演著不同的戲碼,今天,不知唱的是哪一出?香桃側目,如今她反倒有些看不懂眼前的柔佳,她的笑容,好像和以前在景福宮的時候並無二致,卻又好像哪里大不相同。其他零零落落的小宮女滿心怨懟,本應依次遞進的順序無端端因為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被攪亂,但同時,她們心里又都在打鼓,琢磨著日後該如何對待這位平步青雲的新姑姑,畢竟,蔡芳寧對她的厭惡眾所周知。

「芳寧,拿些治燙傷的藥給她」,弘歷用象牙玉扇指了指柔佳的手肘,「下去換身衣裳吧」。

柔佳眼圈發紅,弘歷身邊的常侍太監徐有發和隨侍太監胡大海反應過來,開始兩眼輪放精光上下察詳,十足圍欄里的人牙子模樣,就差一個咧著白牙的陰險笑臉便齊活了!當然,他們面上都表現出泰山壓頂我自巋然不動的氣勢,實際上心里小如意算盤撥的嘩啦嘩啦響,這娃值多少錢?要不要順便把拉皮條的差事一起接了!

「干爹,你說這活要不要上?」,徐有發摳著爪子把砸好的核桃肉去皮,八仙桌上白花花的核桃仁堆的像小山,那邊廂老太監翹著二郎腿優哉游哉,他的指尖有節韻的敲在桌上,閉著眼楮哼著蘇南小調,半晌沒有做聲。

徐有發有些按耐不住性子,月兌了手尋到老太監跟前,蹲子把托盤奉上,笑眯眯的道,「干爹,吃點吧!」。

「急什麼」,老太監晃晃悠悠,哼的更加起勁,「再剝些,攢足一起吃才是滿嘴香」。

「干爹的意思是不急,先看主子的風向?」,徐有發自七歲淨身入宮,在宮里浸yin多年,早就習慣了一語雙關。

「屋里有誰提到過她的名字」,老太監看似不經意的話一出口,徐有發茅塞頓開,恍然大悟之後驚詫萬分,「干爹,你說殿下他——」,徐有發沒有把話說完,他覺得這簡直是不可思議。要真如他的干爹所言,那還有什麼好等的!

「你去打听打听她家里頭都有些什麼人」,老太監穩穩當當,徐有發有意攛掇,「干爹,任憑家里是什麼,也對我們沒有影響,我們是向著她,幫著她的,她還能轉過頭把我們賣了不成」。

「自作聰明」,老太監把一顆未砸的核桃捏在手里,啪的用力碾碎,「你以為我是為了掌控它?你在四阿哥身邊這麼多年,還是太不了解四阿哥了」。

老太監張開手掌,核桃嘩的從掌心掉落,被踩上一腳,在地面碎成一灘,核桃殼和核桃仁攪在一起,乳白的渣滓像極了胃里翻騰出來的嘔吐物,徐有發記起十三歲那年武英殿外的場景,那是他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肝腦涂地,也是他第一次吐了出來,他吐出來的東西和摔下來的東西都那麼的,讓他惡心。

砰砰砰,急促而響亮的拍門聲響起,門外有人提著嗓子,像只驚弓之鳥,「蘇總管,萬歲爺喚您」。

蘇培盛起身,拍了拍蟒袍,徐有發挨在身後為他整理又粗又長的辮子,將頂戴和麈尾畢恭畢敬地舉過頭頂。

把柔佳領出殿,蔡芳寧連最基本的遮掩和敷衍都不願,徹底卸下偽裝,她如今的心情只能用熬盡了燈油——燒心來形容,都怪自己大意,讓人鑽了空子,有機可乘。「薈膚膏是主子們才能用的東西,你可別沒了規矩」,她或許是四阿哥手心里的玻璃球,但在自己這里不過是個面團子,想要她圓她就圓,想要她扁就得扁,藥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藥,但她明擺著不想給這個在她看來整日極盡態妍、搔首弄姿的小蹄子用。

跟蔡芳寧講理,無異于對空氣哈氣,柔佳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況且她現在和正月的炮仗沒什麼兩樣,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何苦較真刺激她,讓以後的日子更不好過。自己不過是想混個出人頭地,給臉上貼些金箔,並沒有邀寵獻媚的心思,沒必要你死我活,不留一絲退路,兩邊不得罪、息事寧人才是首選的上上之策。

兩人‘各懷鬼胎’,貌不合神更離了十萬八千里。蔡芳寧誓言勢不兩立,只要進了她的地界,踩了她的底線,那就是鳥入籠中,有翅難飛;柔佳算計自己是卒子過河,怎麼才能搖成牛皮撥浪鼓,兩面光。

世界很大,不止她們兩個,世界很小,小的一不小心就會撞見熟人。蔡芳寧吩咐完事情,正打算讓柔佳從角門退下,那邊富察格格已經進了院子,她身後的苡素合時的喊了一聲「格格」,富察格格注意到彎腰立在牆根下的蔡芳寧和柔佳,蔡芳寧的請安聲幾乎和富察格格的視線同步,老道的似乎早就準備妥當,盡管之前她們兩個壓根沒有察覺。柔佳終是慢了一步,讓人一眼就分辨出她的經驗不足,富察格格和顏悅色,她的笑、她的清喉嬌囀讓人如沐春風,「蔡姑姑,這就是今日房里新來的?」。

「回格格,是主子欽點的」,蔡芳寧的這一句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歷來女人的多疑善妒惹出的醋海翻波殺人不見血。

富察格格點點頭,「你就是柔荑?我常听素妞提起你,既然進了房,就要好好伺候四阿哥」。

「奴婢定當謹守本分」,柔佳綿綿的打了個太極,蔡芳寧的挑撥離間頓時成了隔靴搔癢。

「嗯」的輕應一聲,柔佳听不出富察格格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自己的回答,純金護甲搭在她房里掌事大姑姑彩衣的手背上,腳履重瓣蓮花錦繡雙色芙蓉鞋,腰間系扣合如意堆繡香囊,身穿杏仁白的旗裝,往上是一張圓若銀盤的富貴面容,挺秀的鼻梁,淡紅的雙唇,淡靜嫻雅,如同她的名字,「素妞就不用進去伺候了,難得遇見,你們姐妹好好聊聊」。富察格格發了話,蔡芳寧不好說什麼,只能隨眾前呼後擁的將富察格格請進殿里。苡素拉著柔佳在供歇的門框頭底下,兩團翠綠的身影擠在一塊竊竊私語。

頃刻之間,柔佳升為大姑姑的消息瘋傳開來,才剛踏入偏院,一只腳還沒著地,就見祁和容蕙二人伸長脖子奔來,歡躍迎立,以訊雷不及掩耳之勢左右夾擊將柔佳攙扶著架進房間。祁和容蕙體貼入微,爭著搶著為柔佳敷藥整裝、端茶遞水、捏肩捶背活絡筋骨,柔佳享受了從沒有過的殷勤待遇。

「姑姑今晚就留在房里吧,別嫌屋子小,我們好歹和姑姑一起,還想敘敘舊」,容蕙說著說著眼淚都流下來了,「如今姑姑突然要走,不知道我有多舍不得」。

「都是自家姐妹,還是叫我柔荑好了,姑姑姑姑的,多生分」,柔佳拍拍她的肩膀,巧言安慰,「你們對我的好,我心里都記著,若是有機會有好處,定不會忘了你們」。

一旁的祁脅肩,促狹地諂笑道,「以後還要靠姑姑多提攜,姑姑要是不嫌棄,我們就是您的左膀右臂」。

「你們今日的話,我記在心里了」,柔佳把容蕙奉的茶端在手上暖著,茶有些燙,連帶著讓她的右臂隱隱作痛。

容蕙見好,煽風點火,「我早就看不慣蔡芳寧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偽君子抑或真小人,人對人的不滿,總是會最應時的表達出來。

柔佳覷了一眼容蕙,會心的笑了,容蕙耳後點點白紫色的通泉草向著陽光,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

本來,在幽暗角落生長的東西,怎麼能見得了光。

當夜,乾西二所正殿的耳房內,點染曲眉的少女壓著響聲推開窗戶,月光皎潔,驚鴻照影,柔軟的木床、精致的雕花裝飾,菱花銅鏡置在木制的梳妝台上,照映風鬟霧鬢的姿容。柔佳輕撫緋紅的臉頰,那一聲「柔荑」始料不及。望向正殿,與她同房的史妍芸正當值,富察格格當晚也留宿殿中,新奇的世界,令人不由得胡思亂想,等回過神來,羞臊的直想鑽進地洞。

「福晉,夜深該休息了」

昏黃的燈光下,挽縷鹿髻的女子手不釋卷,班昭的女誡已不記得是第幾遍通讀,卻總是在重讀後觸發新的感悟。

「格格,您別繡了」

身披碧霞羅緞,順滑的長發泄下,玉手將珠線穗子絲絛一把剪掉,扔出窗外。胸膛驟烈的起伏,眼角清淚滑落,似是意難平。

浮碧九雕龍,金階玉成前。

深綠的宮裝,向著正殿的方向伸出雙手,近在咫尺,可卻是遙不可及的距離。

「殿下為什麼,總也看不到我呢!」

月,還是那輪明月,可人,卻不再是那個人。被四阿哥攪亂的何止是晉升的順序,還有,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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