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宣遺夢 第37章 心機

作者 ︰ 臨夏微風

第二天,沒什麼動靜。

第三天,沒什麼動靜。

第四天,沒什麼動靜。

柔佳在想,或許自己太小心眼了,人家壓根沒拿她當回事,這不,她被悄然遺忘。沒有想象的激烈辯駁、用刑,或者無謂的掙扎,或者,即刻釋放。

她靜靜地思考著,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

第五天,柔佳推翻之前的口供,不承認那張紙上的字是自己寫的。

堂官很不情願的再次升堂,完顏期成額似乎也很意外。

堂官客氣地問︰「既然紙上的字不是你寫的,那是誰寫的?」

柔佳很禮貌地回答︰「這個奴婢現在還不能說!」

得,還是在抵賴!堂官沒什麼心思繼續和柔佳兜圈子,索性說道︰「等你能說了,再告訴差役,簽字畫押後本衙重新受理。」不然,不是浪費衙門的人力物力麼!

陰暗的牢房里,有新鋪的干淨稻草和豐盛的午餐,大前天的晚上,這里用溫火烤過一遍,原本的霉味一掃而去,不再潮濕。

完顏期成額不解︰「你到底是何用意?」

突然的翻供,若不屬實,只會加重她的罪行。

柔佳背著身,用細篾沾水在夯實的磚牆上描摹,用隸書寫了情詩的第一句︰「你不想問問字到底是不是我寫的?」

完顏期成額很肯定︰「你我通過一次書信,我認識你的筆跡。」

柔佳問道︰「這是屬于你們筆帖式的驕傲麼,自認不會錯看別人的字跡?」轉而,她用楷書寫了第二句,用行書寫了第三句,最後,用張旭的狂草結尾,那筆跡,與完顏期成額的筆跡如出一轍。

她回眸一笑︰「筆跡這種東西,最容易被模仿,我可以寫出很多不同的字跡。」

「你在等著這一刻?」,完顏期成額不疑有它。

柔佳落完款,伸出縴縴的十指,觀摩欣賞,像是在把玩昂貴高價的□□︰「是的,如果你不阻止我被用刑的話,我的屈打成招會更有力些。」

這一刻,完顏期成額感受到面前這個女人的心機,她不是初見時的天真爛漫,不是再見時的聰明伶俐,月兌胎于楚楚可憐,換上了另一副不可捉模的面孔。讓人想要保護的**還在作祟,替她找尋借口。曾經他以為,她的倔強堅持,是在保護什麼……

「你有什麼打算?想要害誰?」,女人之間的爭斗,完顏期成額不是沒有見過,他的家里,就有許許多多。

柔佳從鐵欄的對面直走到完顏期成額跟前,他們離的那麼近,他終于能夠看清她,盈盈剪水的雙瞳,臉上的神情那麼真摯︰「誰害了我?我並不想要害誰,我只是想要保護我自己!」

她若被坐實罪名,會被趕出宮,會身敗名裂,會被除旗籍,她只能嫁給民人,或是到深山當姑子,有誰,會可憐那時的她?

他將手伸過鐵欄去觸她的臉,卻被她躲開了。

「我不是五歲的小女孩,這才是真實的我,我要生存下去,光鮮亮麗的生存下去,我不會以德報怨,或許,你只是喜歡想象里的我」,柔佳的表情超然,她並不希望完顏期成額只看見光環下的她,每個人都有卑劣的一面,都有骯髒的時刻,以前的她沒有,不代表以後的她沒有,既然她不被放過,總不能眼睜睜的等死,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是她信奉的人生準則。

情思在未觸的指尖纏繞,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很反感,但卻料不到更加的憐惜,她給他設了圈套,讓他一步一步心甘情願地鑽進去︰「我在想,將來你當家,一定會是個很稱職的女主人。」

柔佳笑了,驕傲地笑著,他在想,她的骨子里是驕傲的!

一如,十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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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椅上的徐有發睡不踏實,九月初了,日頭怎麼還是這麼熬人!他起身澆了盆涼水洗臉,張福壽小跑著步子從宮外進來,徐有發截住︰「你小子,最近挺得主子重用的!」

張福壽彎著身子,一個勁地用袖子擦滿腦袋的汗︰「總管您又取笑奴才,奴才還不就是個跑腿的命!」

「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好好干」,徐有發作勢撢了撢張福壽的粗布袍子,「你進宮也有些年頭,是該好好換身衣裳了!」

張福壽連忙作揖︰「感總管的大德,奴才做牛做馬在所不辭。」

徐有發道︰「升官發財,那是你自己有本事。」

張福壽笑道︰「千里馬也要有伯樂,沒有總管的栽培,奴才哪能有今天吶,奴才雖是個跛腳的馬,但凡有使得上力的地方,都听總管差遣。」

徐有發樂了,踢一腳張福壽︰「我要你這腿腳不好使的馬干什麼?就是腿折了,也得給我接好咯。」

張福壽嘻嘻笑,白手給徐有發扇風。

徐有發問道︰「慎刑司那邊有什麼消息?」

張福壽偷瞧了一眼四周︰「高姑姑翻供了,不承認字是她寫的,說是里面有名堂。」

徐有發一頓︰「翻供?」

張福壽接著說道︰「對,就是翻供了。」

徐有發若有所思,這真是走的一步好棋。

徐有發模了模手上的黑玉扳指︰「你,把這風聲投出去,務必讓後院的每個主子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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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奴婢求您幫幫柔荑,柔荑以後肯定會盡心盡力地效忠主子」

「這事兒,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

「阮雲,柔荑是誰?」

「回福晉,是剛進四阿哥房里的大姑姑」

「是不是端午那天差點灑了東西的人?」

「奴……奴婢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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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入了秋,但是干燥的天氣沒有金風送爽的涼意,略帶浮浮的燥熱。黼黻之衣,素繡之裳,宮徵成音,經綜緯錯,榻上的如安靜靜地听著弘歷指尖撥拂奏出的寧惆弦樂︰通體節奏三起三落。初彈似鴻雁來賓,極雲霄之縹緲,序雁行以和鳴,倏隱倏顯,若往若來。其欲落也,回環顧盼,空際盤旋;其將落也。息聲斜掠,繞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應,三五成群,飛鳴宿食,得所適情︰子母隨而雌雄讓。

一曲奏罷,弘歷笑著躺到如安的身邊︰「我當真以為你要睡著了!」

「怎麼會,你彈的這樣好」,如安閉上眼楮,心滿意足地偎在弘歷懷里。

「我知你是私愛我」,弘歷親吻如安的額頭︰「如兒,我們多生幾個孩子吧,這樣,你我老了,也有所依靠,能如這曲中大雁,結伴翩飛,合家安樂。」

「嗯」,如安點頭,她很幸福,希望別人也同她一樣幸福,「元壽,听說宮里揪出個犯錯的宮女,從輕發落吧,額娘那里我去說,不然女子遭此罪名,只怕被人指指點點一生,哪里還有好的下場」。

弘歷將如安打橫抱起,朝闈床而去,如安想要說些什麼,弘歷噓聲道︰「現在是我們倆個的時光,不談其他無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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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布的藍袍伏首跪在地上,面前是淺色的方盒。

「要在未上公值之前,交到該交的人手里,你千萬不可露面」

「」

慎刑司那邊應該會有新的物證,他可以讓場面更亂一點,亂中可以模糊很多東西,亂中可以更加清楚的看清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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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藍底玄色步步高升團花的繭綢直裰,交叉纏結黑、黃綠、白三色經緯錦絲,袖口滑到前臂,翻露出月白的素面,完顏期成額擰著眉頭,端看今早指名道姓送給他的楠木護書匣子,里面裝著一沓厚厚的手札。

娟秀的字體,是柔佳的字跡。

小廝說是一個酸秀才模樣的人叩門給的,出手十兩銀子,很是闊綽,拿出了內務府的通牒,告訴小廝務必要親手交給御史府的二公子。

這是,來自于誰的暗示?柔佳剛一翻供,就有人送來了新的物證,但是,物證私下送到他的手里,而不是直接送往慎刑司,是何用意?

如果是他猜想的四阿哥,並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難道是五阿哥?似乎更加說不通!秀才?完顏期成額迷惑了,柔佳想到保護的到底是什麼,她想要引出的到底是什麼?

坐在簡轎里的完顏期成額扶額,片刻之後,到了慎刑司的大衙,一進門,便有書吏回稟,官堂里有人送來了新的物證,是個繡了一半的繡囊,邊角的底里頭藏著個‘二’字。

此番,當真是霧里看花,手札加繡囊,加深了完顏期成額心中的疑雲。

堂前,一直不肯開口的柔佳終于開口︰「情詩是黃格格寫給四阿哥的,格格和四阿哥之間有了嘴角,托奴婢從中說和,奴婢一時沒顧上體面,就答應下來了。」

堂官不屑︰「黃格格要見四阿哥,還需要買通你?」

柔佳‘煩惱’地忍了忍︰「黃格格和四阿哥不睦,已是三個多月沒有相互見面,這在乾西二所里也不是什麼遮掩的事情,大人不信,自可差遣嬤嬤去調查。」

捋了捋髭須︰「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早交待?」

柔佳鄭重道︰「奴婢原以為是上面弄錯了,人前哪好道主子們的是非,想著隔日自然清楚真相,奴婢安然回去,也落個忠心護主的好名聲,可眼看著這麼下去,怕是張冠李戴,奴婢的罪名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堂官命人將半成品的繡囊托到柔佳面前︰「這是怎麼回事?」

柔佳氣定神閑︰「奴婢的表姐王秋行在宮里,來年便要出宮,這布料是主子賞下的上好料子,奴婢尋思繡個囊,裝些薰陸香料,等有機會見著表姐,親手給她,也算是對表姐在宮中關懷照應的答禮。那底里頭的二字便是沒有繡完的王字。」

玉蓮的樣紋,似乎沒什麼不妥,一切都說得通。堂官一拍驚堂木︰「等本官核實證詞之後,自會向貴人們奏稟,若是有冤,當還你清白。」

被帶下去的柔佳進入暗房後吁出一口氣,幸好,她只是繡了暗線,還沒來得及將鴛鴦繡上去,否則……

這一下,應該有了眉目,幕後的黑手,果然沒有忍住,揚湯止沸。

這一場較量,她將自己摘了個干淨,並且借此模清了對手,投石問路,不再敵暗我明。代人受過,作為黃月巒替身的自己,該謝幕了!四阿哥和黃月巒之間的恩怨,以後再也扯不上她。

荷包,沒有送出去,有些可惜。

輕撫頂針在指壁留下的細繭,以後,再也不會繡荷包了,完顏期成額有一個,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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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調查的真相和黃月巒的證詞,柔佳自救成功,三日後,釋放回去,只不過生出的是非使她被降了一級,是四阿哥讓她降了一級。

果然,這就是替身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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