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宣遺夢 第38章 放手

作者 ︰ 臨夏微風

「元壽,我喜歡你」

迷迷瞪瞪的繾綣纏綿之間,柔佳的表白讓弘歷沿著平滑小月復下滑的手一頓,收斂心性,克制情/欲的浪潮,轉而由腰扶上,費力的將解開的衣帶重新系好。

愛與欲,想要分明。

只身坐了起來,端詳柔佳的臉部線條,柔和,帶著點點憂傷,雪白的肌膚,修長的脖頸,她換上了紫紅色的秋裝,比起夏日,更添幾分嫵媚,適時,用手背輕撫了撫兩頰的緋紅,任她如貓咪一樣抓著、撓著,緊拉著不放。

時光無聲靜默地流淌于兩人之間,她是因睡著了,他是因守著她安睡。

陣陣暖意從食道直達月復中,胃里有了東西暖胃,身體不再耽溺于酒精的沉淪,逐漸恢復氣力,微醺的柔佳在眯躺小半刻後醒來。睜開眼,弘歷就盤腿坐在她的身邊,以參禪悟道的姿勢。柔佳看著他,這個九天不曾過問她死活的冷漠男人,此刻就在她的眼前,他有著強大的定力,更有著莫測的心計,他等自己自救,然後降罪于自己。

「你怨我?怨我不罰該罰的人,卻罰了你?可你應該知道,我罰了想要害你的小人,而且罰的很重」。

柔佳仰頭,像是瞻仰佛法高深,他對于人的心思總是如此敏銳洞悉。她想起了奉福寺的那個午後,她在訥訥出神之際,被女乃娘按在了蒲團上,開始了對于佛的崇拜︰「那不過是讓人們懾于權威的震撼。」

是跪拜,是臣服!

弘歷前傾身子,文雅的動作自帶天然的風流蘊藉︰「行善去惡,忍己恕人,你太認真,太計較,你的多疑讓我們之間生了很大的障礙,是時候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柔佳翻轉橫躺的身體,背對著弘歷,頭枕在枕頭上︰「談什麼呢?我和殿下之間無話可說。」

「我想,你應該有很多話想和我說,有很多話沒對我說,你不如把這些藏在心底的話都說出來,讓自己好受些。」

柔佳默不作聲,她好像習慣了默不作聲,那個時候,她還沒習慣的時候,她的祖母告訴她,愛是有條件的,後來,她逐漸明白,一切,都是有條件的,她的高貴是因為她的母親高貴,她的卑下是因為她的家族卑下,當高貴與卑下融合為一體的時候,她獲得了優渥的成長環境,同時,要付出十二年同等的青春歲月。

她還在逃避,逃避對于自己的愛慕,可剛才酩酊醉夢中的聲聲囈語,早已偷偷訴說出埋藏在心底的眷戀︰「我已經知道了你的真心,你何苦自欺欺人。」

柔佳仍舊背著身,卻還是開了口︰「殿下何嘗不在自欺欺人,殿下以為自己喜歡我,喜歡我什麼呢?皮肉之色,可這並算不上喜歡,不過是□□的紓解,在您和黃格格為難之際,遇上了一個長的還算可人的宮女,無所顧忌的盡情調戲,享受人前人後兩幅模樣帶來的刺激,您從未試著了解我,您並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您把我當做了您放在多寶閣里的瓷器,您把我當做了卷軸的名家字畫,想了,就看兩眼,記不起來的時候,就不見天日,任它自生自滅。可我並不是沒有感情的東西,我是人,有感情,有感覺,會喜、會怒、會悲、會哀,我還沒有佛祖的寬容,能夠原諒世上所有的無妄諸端,我想好好的經營自己的日子,等有一天,能夠清清白白的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他的心突然很煩躁,他不要听她無意義的狡辯,他恢復一如既往的氣勢迫人︰「可你清楚,你喜歡的人是我!」

「我喜歡的人不是你,是元壽」,自己喜歡的,是那一夜帶給她安寧快樂,親切自在的活在記憶里的元壽,是告訴她願望能夠實現,是怕被侍衛發現抱著她東躲西藏,是牽著她的手不放開的元壽。元壽,是個卑微到塵埃里的小太監,御前侍衛他害怕,指指點點的宮女他無為,他沒有權力往其他人的身上強加什麼,只能捂住她的耳朵,不讓流言蜚語傷害她。她與元壽的感情,像是那一夜螢火蟲的光明,微弱、短暫,但卻照亮在人的心上。

「你不該喜歡上元壽,你要喜歡的人是我,愛新覺羅弘歷!」

他一手重重地捶在了榻旁的案桌上,象牙雕刻的鸚鵡、透明琺瑯提梁壺、七寶燒花瓶跳到半空,嘰哩 啷摔在了地上,發出 當 當的聲響。

他竟然,吃起了自己的醋!

她沒有停下來︰「或許,元壽也是您,是您身體里的一部分。可我之所以喜歡上您,並不是因為喜歡您本身,我只是屈從了外力,沒有選擇。從我十三歲入宮以來,從我不知何時萌發男女之情以來,您是在我生活里唯一出現的男子,英俊瀟灑、文韜武略,閃耀著無可比擬的光環,您以萬人景仰的居高臨下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成為被追捧的對象。您對我加以顏色,時好時壞,若即若離,我分辨不清,跟在您的身後,逐漸習慣這樣的存在」。

是的,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總是,忍不住留意關于他的一切,從邸抄里,從集冊里,從八卦流言里,慢慢勾勒心中那個人的模樣,將幻想當成了真實……

「起初,我在落難的時刻遇見了您,您伸出援手,或許對您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恩惠,或別有用心的行動,也或許,只是不忍與憐憫,可對我的未來影響深遠,我巴結著您,諂媚于您,連我自己都混淆了這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它是那樣的低俗、不純粹,它沒有美好,只有利欲燻心的丑陋,而丑陋是不會長久的,它只能讓人墮落。刨去外在的那些虛浮因子,您還意欲我什麼,我又貪圖您什麼呢?您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縱欲的身體,我想要的不過是人前的狐假虎威,如果它達成了,實在只是一樁買賣,與嫖客和娼妓之間的關系並無差別,硬要把它升華成感情,多麼的可笑!」

她在否認對于自己的感情。他看著她,她背對著他,他看不見她美麗的面龐和閃閃發亮的眼楮,只有烏黑的發髻用後腦勺對著自己,他對她講道理,引導她,這是他的懷柔政策︰「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始惡惡臭,如好,此之謂自慊。我並不欺騙厭惡臭氣和喜歡美麗的自己。情愛不離群,食色性也,我和所有的人一樣,會動心,會動性,你這樣的求全責備是對我的苛刻。」

柔佳忽地轉過身,坐了起來——正面和弘歷相對而坐︰「曉大德,通禮儀,猶知情發乎心、止乎禮,愛慕而不肯妄言,皆因珍重。女子侍色,女子侍才,女子侍德,其心幾何?其情幾何?若無心無情,不明曉義,何若夫妻之道,乃始前賢。殿下對于情愛的動心,不合情理,不合義理,不合道理,殿下對于情愛的心計,不過是想要使人無知的愚民政策罷了,愛不是對欲的放縱,而是對欲的制裁!」

她的眼中有怒火,卻很節制,此時的弘歷很想模一模柔佳的臉,輕輕地吻一吻她,把她抱在懷里哄著,可她不喜歡,他做的所有一切,任性所做的所有一切,在她看來,全部都是對她的褻瀆︰「你是恨我的!恨我對你的輕薄……」

「我恨您,但其實並不那麼恨您」,面對著面,她撇過頭,他對于她的輕薄,並不是真正想對于她的輕薄,他只是忍不住思念另一個人罷了,「人在沒有的時候會特別想要得到,有的時候卻不怎麼會去思考,您的這份心意並不屬于我,您因想著黃格格,但又無法得到她,便將我作為了她的替身,以此麻痹自己,您對我的種種另眼相待,不過是于此基礎上的愚弄,您愚弄了我,愚弄了您自己,也愚弄了黃格格,您要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她,就應該不離不棄地對她好,開解她的心結,療傷她的心魔,安慰她、了解她、尊重她,直到她肯接受您,願意用愛去成就兩人之間的感化」。

「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世上偏有那麼多不可計算,你能不能告訴我,無心的人要怎麼感化?」

「您與黃格格都只是當局者迷罷了,她對您有情,只是您沒有體察,她不自覺,賀康平的死,她本應該最恨您,您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禍首,可她被迷了眼楮,她在計較所謂的真凶,尋找肇事的幕後黑手,將滿腔的怨恨寄放于另一群可能或不存在的人身上,皆因她不想恨您,她愛著您,她的心偏向了您。」

「你真是個無心的女人!」

她明明喜歡他,卻把他推向別人,將自己置身事外,當做旁觀者,然後心安理得的認為是他辜負了她,她是如此殘忍的對自己,如此殘忍的對他,她真是個下得了狠心的女人。可是,他喜歡上了這個狠心的女人,清澈的眼眸,放肆地坦言,願意直視著他,傾吐心中的惶惑不安。驚鴻一瞥,她若然于高嶺之花,帶著仙人掌的刺,是難以接近的美好。以後,或許會越來越喜歡這個狠心的女人,又或者,很早以前,他就開始喜歡上了這個狠心的女人。

他說︰「我們之間重新開始,好麼?」

她說︰「我和您沒有之間,您是您,我是我。」

他又說︰「我喜歡你,柔兒」

這一刻,他只會這樣笨拙而直接的表達。

他拉著她的手,就像剛才在夢里她緊緊地拉著他的手。

她反問︰「三之技里您知道我最擅長什麼麼?彈琴?吟詩?圍棋?寫畫?蹴鞠?臨池摹?刺繡?織錦?吹簫?抹牌?秋千?雙陸?四之事里您知道我最喜歡什麼麼?護蘭?煎茶?焚香?金盆弄月?春曉看花?詠絮?撲蝶?裁剪?調和五味?染紅指甲?教鵒念詩?眼楮,能看到很多東西,但心,只能用心感受。」

他不知道她的喜好,但她知道他喜歡什麼,主食的雞鴨魚羊豬兔獐麂鹿 里他最愛鴨肉,點心最愛八珍糕;他鐘愛飲茶,最愛西湖龍井,碧螺春和君山銀針次之;他酷愛書畫,欣賞王氏父子的行書,樂看富于變化的山水;他博覽群書,愛吟詩,擅射覆,能投壺,會抹牌;兵器里他的箭法和棍法值得驕傲;他好面子,彬彬的書生氣質下其實隱藏著爭強好勝的性格;他不喜歡模仿別人,而是要超越別人,優于別人;他有他的威嚴,他總是凌駕于他人之上,等候別人的順從。

他還有,很強烈的佔有欲。

「放手吧」

寧有求全之毀,不可有過情之譽;寧有無妄之災,不可有非分之福。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清楚自己的地位。

她更清楚,他並不是真正的喜歡她。

好像,這一刻,是真的要離別了!

他在混亂的日子,遇上了一個宮女,調戲了一個宮女,讓一個宮女生了氣,然後,喜歡上了這個宮女。他沒有調戲其他的宮女,他選擇了她,因為她是她,因為他一眼看中了她。他沒有多看一眼,卻一眼看中了她,記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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