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群知道我已支開小環,趕忙說道︰「小師弟深藏不漏啊,快說,怎麼搞定劉將軍的?」從我看到陳群那殘破的府邸時,就知道陳群並沒有受到劉老板重用。實話實說,陳群是一個滿分的政治家,他的長處在治國安民。但作為謀士陳群顯然是不合格的,因為他很難揣測出自家主公心里需要什麼。
劉備除了中山靖王之後的名聲,其他什麼都缺。有識之士並不在乎一人的名聲,而在乎他的能力,這便是無人投劉備的關鍵因素。
缺錢缺糧不說,缺戰甲,兵器,箭矢更是燃眉之急,最重要的是劉備缺一個他能隨心所欲的穩固地盤。豫州刺史的官職還是陶謙上表推薦的。
我隨手從桌子上取出張白紙,在上面寫下那九字真言。陳群見了,臉上浮現出懊惱的神色。其實「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這九個字誰都懂,但劉備太在意名聲了,以名聲為根本的諸侯,終將被名聲所累。
我見陳群不語,繼續說道︰「主公叫你我前去拜訪陶謙大人,別有用意啊。」陳群這才緩過神來,說道︰「徐州牧的兩子陶商,陶應不堪大任。陶大人先前已兩次欲將州牧之位讓與主公。」
由于陳壽所著《三國志》中沒有明確列傳給陶謙,在演義中陶謙也是一個邊緣人物。羅貫中通過描寫陶謙的優柔寡斷來襯托曹操的惡,劉備的仁。但南堂對陶謙的評價是南征北戰,老而彌辣。他曾隨左車騎將軍皇甫嵩對抗羌族領袖北宮伯玉,任揚武校尉,後又隨張溫征韓遂、邊章。188年任徐州刺史,擊破徐州黃巾。
一個經歷多年軍旅生涯,且多嘗勝績的梟雄。會簡簡單單的把徐州拱手相讓?這是難以讓我信服的,誰叫曹操曾寫「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但當我看到陶謙枯瘦的雙頰,空洞的眼神,還有那時不時從發簪里蹦出的白發時,我動搖了。
下邳城離小沛不算太遠,我和陳群輪流駕著馬車,糜竺則騎馬在前方帶路。一個多月後,我終于見到了這座將要被洪水淹沒的古城。
可能是下邳城內治安良好,陶謙要處理的政務不多。他很快安排出偏殿來接待我和陳群,陶謙的話不多,而且惜字如金。更多的時候用點頭和搖頭來表達意見。
酒過三巡,我試探性的問道︰「陶公,近來可好啊。」幾杯酒下肚,陶謙臉上這才恢復昔日光彩,他笑道︰「好,你父親呢?當年我和他一起在洛陽侍奉天子,我們志趣相投,還辦過一個竹林學舍呢。」我陪笑道︰「家父也常常在我面前提起您,說陶大人是他一生為數不多的摯友。」
陶謙感懷道︰「是呀,你父深受儒家經典燻陶。待人友善,朝中同僚無不稱贊。」我說道︰「听我父講,陶大人南征北戰,多次擊退羌族侵略。鎮壓黃巾時又立下大功,可謂是軍事天才。」
我的話綿里藏針,機敏如陶恭祖應該知道我是暗諷他晚節不保。陶謙喝了口酒,說道︰「好漢不提當年之勇,老咯。以後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我現在只想頤養天年。」陶謙沒有被我的挑釁激怒,只是露出遺憾的神情。
我假裝勸慰他,說道︰「陶大人這才剛過花甲,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我們這些小輩還指望大人指點教訓呢。」陳群也點頭附和道︰「我和司馬公子要向前輩多多學習。」
這場接待會上我和陶謙你一句我一句倒是聊得不亦樂乎,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我這個別駕從事的官職與劉備的豫州刺史不同。豫州刺史是陶謙推薦後,朝廷親自任命的。豫州別駕則是劉備親自任命,是刺史的屬官,劉備的左膀右臂。滑稽的是,劉備任命官員要顧及到陶謙的面子,尤其自己兼任軍師一職,必須要知會陶謙一聲。
我估模著劉備心里還想借陶謙之眼,來考校我的資質。順便把握陶謙的病情,伺機而動。可謂是一石三鳥,一代梟雄的心機之深可見一斑。
陶謙是真的老了,他是扶著木案和我們談話的。他喘著氣說道︰「司馬賢佷,你是劉玄德的軍師。那我倒要問問,你準備怎麼幫助劉豫州匡扶漢室。」我想了想,才說道︰「高築牆,廣積糧,納賢士,籌軍資。」陳群听完差點沒笑出聲來,誰都知道「緩稱王」這三個字說出來可是要砍頭的。
當年漢高祖劉邦一統天下,為防止漢王朝重復暴秦二代而亡,便設立同姓王制度。也就是說,漢朝的王爺都必須姓劉。
陶謙眼神中露出贊嘆之色,不過他比劉備的城府更深。他繼續問道︰「治下百姓安居樂業,兵強馬壯後呢。」突然我站起身,大聲說道︰「便即刻整頓兵馬,攻打長安城,將天子從郭汜李傕這些亂臣賊子手里拯救出來。」
陶謙吃了一驚,呵呵笑了起來︰「再然後呢。」我對答如流︰「奉天子以令不臣,尊天子以安亂政。」陶謙的雙眼緊盯著我,看了很久。突然,他很勉強的向擠出一絲微笑。「噗」鮮紅的血液順著木案,順著他的衣襟淌了下來。
我和陳群在他倒下的第一時間沖上前去,趕忙將他扶起,靠在屏風上。陳群粗通醫術,他捏了捏那瘦若枯骨的手腕,很快,他嘆了口氣。我剛想叫殿外的侍女,左手卻被一股力道拉了回來。我只听到陶謙顫顫巍巍地說道︰「天下已亂。匡復漢室的任務,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我相信,在賢佷你的輔助下劉備一定能……」
霎時間,婢女的哭鬧聲,衛士的呼救聲,醫官背著藥箱時瓶瓶罐罐的踫撞聲響徹在整個大殿上。陳群別過頭,幫陶謙將眼楮閉上。我看著這個垂暮的老人,眼眶里已噙著淚。心中無限感嘆,因為我真正見證了一個割據一方的梟雄走上他的末路。這也是我真正融入這個時代的一個見證,恐怕我這輩子也忘記不了陶謙這個老人。
而且,我現在終于確信了那句俗語︰「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