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生,一念滅。
彼時年少,經不起那人兩三言語相激,把心意吐露個干淨。孰料那人並未出言反對,反是笑意淡然地問他,「喜歡到能為她放下執念?」
少年聞言,嘴角微不可察的撇了撇,清俊的臉上浮起一絲嘲諷,「你想以此留著你的那條命?」
瞧著那人露出的不認同神色,輕笑了一聲緩緩說道,「放心,你的命我現在還不想要,只不過……」
只不過……難保以後。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宋青雲,身處江湖,又哪能沒有點意外呢?
似是明白他話里的意思,青衫客的雙眸黯了下去,低低嘆了口氣,視線掠過少年望向遠處那一抹酣睡的身影,「倘若有朝一日,你二人為敵,你當如何?」
風拂過荷花池,吹起一池漣漪,飄飛的衣襟之間,那道年輕的聲音再次響起,志得意滿地說著絕不會有那一日,他季慎定會護顧子焉這一世安樂無憂。
那人怔怔地看著他良久,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忽然勾起了嘴角,「我欠你們季家的定會有還的那日,亦信你是真心愛護子焉,若真的到了那一日,連子焉都不能讓你放下,你……該知道如何。」
「……好!」
淒風蕭肅,枯葉伶仃,秋雨忽如而至。季慎恍若未覺似地走著,不徐不急,那些怨恨早已被時間消磨所剩不多,宋青雲那一刀下得狠,了斷了過往恩怨,可他卻是欠了顧子焉……
他怎舍得傷她分毫,既然無法避免,便用這武林……償還罷了。
雨水沾濕了衣,沾濕了眉宇,從那俊朗冷漠的臉部線條上滑下水線,雙眸暗如濃墨。季慎忽然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就那樣站著,身軀挺直,一貫清冷的聲音遙遙傳來更添了幾分震懾力,「出來。」
距離不遠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抹艷紅身影,來者微垂著眼,恭敬地跪在地上,「少主,閻皇命屬下來接您。」
話音落,宋晴容倏地睜大了眸子,身子被一股無形的氣浪掀飛出去,踉蹌了幾步抵在樹干上才穩住了身形,便听到那人冷冷說道,「多事。」
宋晴容抿了下嘴角,咽下喉間涌上來的腥甜,臉上勾起一抹自嘲道,「不知少主怪罪的是哪件?」
烏黑的發絲襯得他臉色更加如玉般精致白淨,季慎沉靜的目光緩緩落在她臉上,薄唇輕啟,聲線沒有一絲起伏,也察覺不出任何一分情愫來,「若不是她會傷心,你早就該死了。」
宋晴容身子一顫,只覺得徹骨的寒意從心底翻涌出來,被傷到的地方愈發疼得厲害,卻仍維持著淺笑道,「自古正邪不兩立,少主既然有意離開,不如見一見閻皇,畢竟他與你身上流著一脈的血,不會袖手旁觀。」
季慎不置可否,視線越過她看向了她身後的某處,淡然的神色有了一絲輕微的波動。隔著綿延不斷的雨簾靜靜地凝望著陳舊漆黑的柴扉,窄小的縫隙中透出一抹淡青色,入了眼。
喧囂的雨聲仿若消匿于耳,唯有那一年小孩兒女乃聲女乃氣地喚著師叔,說會努力長大將來照顧師父和師叔。多了一個宋青雲,真是……討厭啊。季慎唇角掠過一絲苦澀的笑,斂下眸子,再度開口,聲音中略帶了一絲的沙啞。
「帶路。」
同望著一處出神的宋晴容驀地一怔,陰沉難辨顏色的眸子里掠過一絲亮光,迅速垂眸掩下,輕應了一聲後恭敬地上前領路。
顧子焉,這是你自己選的,也是你逼著他選的。為正道所不容又如何,我會伴著他走接下來的每一步,從今而後,站在他身側的,只會是我。我更希望看到的……是你們倆兵戎相見的那日。像宋青雲那個傻子一樣,被那些所謂正派利用,徹底地斷了情誼才是最好。
冰涼的雨絲一直密密不得停歇,灑在屋頂上,順著檐邊零落滴下,一重又一重的淒清寒意伴隨著水汽漫卷了大地。檐下顧子焉一人持劍而立,薄綠色的衣衫已經全部浸濕,幾縷發絲緊貼在臉頰上,襯得她的眉眼越發清俊。
傅安用衣袖遮著雨,急匆匆地推門而入,看到便是這麼一副畫面。只不過看著,便覺得有一絲傷心。
隨後走入的憐荀看了一眼顧子焉,微微搖了搖頭,掂了掂手里的紙包,往燒水的地方走去,空氣里忽然多了一股子姜味。
「師姐,你回來了?」還是傅安先回過了神,瞅著她濕漉漉的模樣,蹙起了眉頭道,「這下雨天的就別練劍了,雖然我們這兒有個不要錢的大夫,也不能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啊!」
正掄著菜刀切姜片的憐荀手一歪,差點切著了自己,掃了那邊一眼,暗暗磨牙。是了,她這個不要錢的便宜大夫是哪根筋抽了,非得留在這熊孩子身邊……
顧子焉似是這時才察覺跟前站了個人,慢慢聚焦了視線,落在了來人身上,「傅安?」
「唔,一大早的發現你們都不在,我和憐荀尋你們去了。」傅安四下張望了一番,沒瞧著其他人影,詫異問道。「咦,沈師姐和師叔呢,怎麼就只有你一個人?」
「師……叔?」顧子焉喃喃重復了一遍,闔上了眼,「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哎?那……」傅安還想接著問,就被一碗姜湯堵住了嘴,被嗆得直咳嗽,一雙圓溜的眸子憤怒地瞪向了罪魁禍首,活像只兔子。
憐荀手里端著另一碗遞給了顧子焉,開口道,「這天兒變來變去的,莫著了涼。這兩日城里多了許多官兵駐守,留在洛城的武林人士有幾人遇害,現場留下的墨蓮香氣據說與穆霸天房里的一樣,而那味道在武林大會也出現過。」
「閻皇?」顧子焉想起武林大會那日,聞到的……明明是一股藥味。
憐荀點頭,繼續道,「總之三者被串聯在一起,城牆上貼滿了緝拿閻皇的公告,反而不見了我們的。奇妙的是穆彥林的態度,似乎是默認了閻皇就是凶手,還下令封了城,說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閻皇。」
「那也就是說,我們沒有嫌疑了,不用躲躲藏藏了?」傅安湊了過來,從衣裳前襟滑落一根羽毛,「那什麼……大長老飛鴿傳書,讓我們速回,好像是說商量掌門之事。」
顧子焉端著姜湯的手一頓,那一口便再也喝不下。長老們這麼快就知道了,還是……一旁傅安還在念叨著肯定是要逼師叔從良了,代理掌門那麼多年的該給名分了巴拉巴拉好不嗦。顧子焉卻是想起了,那人似乎是因為……代理掌門能隨意出入弟子寢居才應下的職務,名分……是那人從未想要的東西。
「既然已經封城了,在局勢未明朗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暫且滯留幾日,待……找回你沈師姐後再說。」顧子焉沉吟道。
穆彥林此番舉動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隱在這洛城里的何止閻皇。而那人離開後的去處,忽而明了,手里捧著的熱姜湯,那熱意卻怎麼都傳不到心底。
顧子焉抬眸,仰望頭頂那一片暗沉的天。師父,您似乎沒有給徒兒選擇的機會……腫脹的酸澀在心底微微發酵直抵眼眶,氤氳了眼前,融進了這漫天雨勢中。
作者有話要說︰這貨結婚蜜月去了,玩得太嗨心,把更新君給丟了,掩面,別的不說了,把節操撿起來回來更新了~
時間隔得太久,找感覺ing,頂鍋蓋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