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之際,遼北猶如雪國一般,上京城內銀裝素裹,白雪皚皚,如同冰雕的異世界。
槃離居的書房內,恰似春暖花開,那一盆凌冬而放的芙蓉,開的極艷。
連續下了兩天大雪,外頭地上積雪的厚度已經漫過腳踝,好不容易趕上暖陽的天兒,卻還是冷得厲害。
只有這屋子里頭,暖烘烘的,哪怕是敞開窗,讓冷風灌進來,也驅不走一室的溫暖,除非盆里的火炭與床榻下的地龍熄滅。
楊琪橫臥沒人塌,側身斜倚在散發著檀木香的茶幾上,一手扶額一手捧著一卷書,心不在焉的默讀著。
她的心思,並不在晦澀難通的文字上,只想著鄭氏確實不是個省油的燈,通過元淑來挑撥她與耶律斜軫,今後若在跳出一兩個如鄭氏之流,在耶律斜軫面前道她是非,真不知那男人對她的縱容還會一如當初與否…][].[].[]…
她與元淑「和好」,有那麼多說不的理由,精明如耶律斜軫,怎會看不出她們二人貌合神離?因為她,他不願去追究罷了。
如今北院王府的內院表面平靜,實則暗濤洶涌。
當著楊琪的面,耶律斜軫私底下質詢過元淑。元淑為明哲保身,並沒有將楊琪拖下水。
至于她跟高麗公主的那點恩怨糾葛,只要耶律斜軫稍微動用一下人脈,就會知道的一清二楚。
高麗公主亦不是個省油的燈,被元淑威脅。自然不會乖乖忍氣吞聲。
楊琪私底下將元淑要置高麗公主于死地的消息放出去,那兩個女人便會斗得一死方休。
如春以後,大地回溫。
楊琪的身子好了大半。耶律斜軫便迫不及待的與她合好。
春季未過,楊琪便懷有身孕。
消息一出,北院王府如同炸了鍋。
耶律斜軫雖然妻妾成群,然而膝下並無子嗣,並非他不能生,也並非他後院里的那些女人不想生,而是這位讓人難以猜透心思的北院大王明令她們不準生。
然而北院王府內如今卻出現了一個懷有耶律斜軫骨肉的女人。這讓後院里的其他女人如何穩得住心神?
楊琪體質特殊,百毒不侵,即便用藥也拿不掉月復中的孩子。她身子骨本就弱。一直配合三指參進補,才保住母子平安。
自打楊琪有了身孕以後,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耶律斜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高興。
聰明的人很快就想了明白。這位北院大王並非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他只是不想和隨便一個女人共同孕育自己的孩子。
這個女人,並非他千挑萬選,而是他早已認定。
雖然有了身孕,楊琪在耶律斜軫身邊依舊沒有位分,名不正言不順,然而她在整個王府的已然是最有權力的那一個,對耶律斜軫的重要性更是不一般。
在楊琪懷孕的這段期間,不僅北院王府內部不安生。就連整個天下都不太平。
宋遼之戰愈演愈烈,遼軍節節敗退。統帥換了一批又一批,終于輪到耶律斜軫了。
耶律斜軫接任統帥的位置後,在楊琪待產期間便不能陪伴她了。
耶律斜軫不在王府內,那些平日里不得勢的小人聚在一起猖狂起來。內院中的那些不受寵且早對楊琪嫉恨已久的女人受北院王妃暗地里的挑唆,用攝魂香迷昏了槃離居的看守,鉗制住楊琪,齊力用一條白綾纏著她隆起的小月復,竟用強力墮掉了楊琪月復中的孩子。
當耶律斜軫得到這個不幸的消息,趕回北院王府。一天之內,整個王府成了修羅場一般,很多人來不及尖叫就死在了他的長劍之下。濃濃的血腥氣息,持續了長達一個月。
自從失去了孩子,楊琪的精神一直不好,如同丟了魂兒一般,整個人就像是一只沒有生命的瓷女圭女圭,放佛一踫就會碎掉。
她這般模樣,耶律斜軫看了心疼。
為了讓她能夠打起精神,耶律斜軫找來了一個真正的嬰兒。
有了這個孩子,楊琪得到了救贖,但是那孩子終究不是她的。為了不讓孩子的真正父母著急,楊琪讓耶律斜軫將孩子歸還回去,還是會很不舍。
楊琪見了孩子的父母才知道,原來這孩子的親生父親竟是已入贅大遼皇帳的楊四郎!
在與四郎的接觸中,楊琪回想起了自己潛伏在這里的使命,漸漸變得清醒。她恨縱容那群瘋女人害死月復中孩子的自己,也恨在自己最有需要的時候卻不在她身邊的耶律斜軫,恨戰亂,恨不平,恨將她帶到這個世界的神!
在楊四郎的幫助下,楊琪偷得了老令公的尸骨,藏在了古箏的暗格之中。她的身份險被戳破,但是老令公的尸骨被楊四郎悄悄地運到宋軍之中。
四郎與楊家的人相認,缺並沒有打算重新做回楊四郎,如今他在大遼已有家室,雖然對不住四娘,但心中也放不下自己的血脈,何況他也厭倦了戰亂和軍中生活,更不想再妄造殺孽。
回到大遼後,四郎與楊琪接頭。
楊琪深知太君步入年邁,身子不好,失去了一個又一個孩子,如果再次同時失去兩個孩子,她怕太君會崩潰。何況四郎在老太君的心中早已是死者之身,而她不同——
她不僅是楊家的孩子,還是楊家唯一的女兒!
而她這個楊家唯一的女兒竟在敵國與敵國的大將私定終身,甚至還有了孩子,這要是被楊家的人知道了,老太君又豈止是崩潰那麼簡單。
她更加不想讓有心人知道這件事,不然通敵叛國的罪名按在她身上是小,連累了楊家就麻煩大了。
況且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楊琪帶著令牌連夜潛逃,一路披星戴月策馬揚鞭,還沒到邊境上,那條小路上就出現了攔路者。
黑夜沉沉,白月森森。
那人背著蒼蒼月光,以黑壓壓的夜幕為背景,卻像是一道黑色的剪影,唯有寬大的衣袂隨夜風獵獵而擺。
楊琪勒馬而停。
她沒看清攔路者的面目,卻對那道身影無比熟悉。這一年多以來,有多少個夜晚與他同床共枕,她已然數不清。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楊琪喃喃自語。
今日倘真死在了這里,也算萬事大吉。日後她便不用再擔心誰會利用她做借口來害楊家。
與他——
與他也算有個了結。
楊琪驅馬慢慢近前。
在盛氣凌人的威勢下,馬兒竟不經主人允許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上哪兒去?」這道聲音比讓人瑟瑟的夜風還要陰冷、有力。
「去我該去的地方。」楊琪的聲音輕得像是要隨風飄遠。
耶律斜軫負手而立,巋然如山,強橫無匹,「時至今日,除了我這里,你還能去哪里?」
楊琪心神一動,他果然早就察覺到了。她自然不會真的自信自己能夠在他面前偽裝的很完美。
因為他對她有情,才會對她如此放任縱容。
不論發生了什麼,他總會站在她這邊,護著她寵著她愛著她。哪怕被人說昏聵,他一如既往。有幾人知道,他比誰都要清醒。這樣的男人,一遇上她,就變得那麼不理智了。
做出血洗北院王府的蠢事來,還把正牌的北院王妃送去了廟宇美其名曰為修行德行。
在旁人看來,他種種行徑,全系一人,是那麼不可思議。
整顆心沉到了無底深淵,還在不停的往下墜,夜風如尖刀一般足以刮痛臉頰,楊琪卻麻木,什麼也感覺不到。
「耶律斜軫,你真的知道我是誰嗎?」。楊琪的聲音里參雜著一絲邪笑。
「你潛伏在我身邊做的那些事情,你以為真能瞞得住我?」
楊琪苦笑,「既然你知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繼續留在這里這里,你我的歸宿只有死亡?」
「每個人最終的歸宿都是死亡。」耶律斜軫淡然道。
他久經沙場,見慣了死亡,當森然的凶器逼近,被陰冷的殺意包裹,從沒有任何一件事讓他感到戰栗或恐懼。但是——
自從與楊琪相聚,每天,每時每刻,每天晚上,他無時無刻不害怕再去失去楊琪,無時無刻不害怕著楊琪從他身邊逃走
對她的每一次縱容,都是因為深愛。
「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楊琪閉了閉眼,再張開時,眸中一片死寂,「你殺了我吧。」
耶律斜軫臉上傷痛痕跡明顯,「留在我身邊不好嗎?」。
留在他身邊,承受無邊無際的痛苦嗎?
楊琪快要瘋了,竭盡全力嘶喊,「我姓楊,我姓楊,我姓楊啊!」
竭力之後,臉上是一片冰涼的濕意。
耶律斜軫上前,躍上馬背,炙熱的胸膛緊貼著楊琪的後背。
握上楊琪緊扯著韁繩的手,那只手上的溫度,比死人的體溫還要低。
身冷心寒,楊琪已是萬念俱灰。
她在耶律斜軫的懷中掙扎,卻被僅僅按住。
「我說了,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楊琪再次聲明。
耶律斜軫長舒了一口氣,似在嘆息。
白色溫熱的氣息在楊琪的耳邊很快消散,然而那一聲嘆息的余音卻久久不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