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刺眼如厲電,空氣中始終彌漫著一股虛幻的劍拔弩張的意味,但對立僵持的雙方,臉上的表情卻緩和如流水,相比棋逢對手,更似是很久不見的故交。
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迦憶隨手斟滿了一杯茶,手撫在杯側的剎那手腕猛然用力甩出,那白瓷杯便順勢急速旋轉著飛向以扇遮面的女子,然而迦憶卻是看也不看,只听得簌地一聲,冷眼望去,只見粉衣女子端起茶杯兀自飲開,期間還不忘夸贊幾句,「渾天教的碧葉茶果然名不虛傳!」
「哼,」輕聲冷哼,迦憶似是有些不屑地將滿桌的茶具擺放整齊,口中淡淡說道,「秋湘玉,你廢話再多一句,我就讓你橫著從這扇門出去。」
听著他冷冰冰的威脅,秋湘玉不怒反笑,掩在扇子後面發出一連串清脆的笑聲,「呦,這幾年不見,出息了啊?連小時候結拜的姐姐都不認了?」
她不說還好,她一提,迦憶便覺得心中猛地燃起一股烈火,氣更是不打一處來。
結拜?可真是結拜,竟然敢在他和秦夕顏于半月湖邊玩耍的時候偷襲,當時他才僅僅是個十歲出頭的小毛孩,自是沒有防備,被打了個正著,外加上反應不及,手背被秋湘玉飛出的扇子劃開一道口子,不深,卻微微滲出些血。
秦夕顏拿出手帕正想替他擦拭,秋湘玉一下從旁邊跳出,抓起他的手放到嘴邊,把血吸走了,看得兩個孩子是久久不能回神,誰知她處理好之後非但沒有歉意,反而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大聲宣布,我喝了你的血,以後我們就是拜把子的姐弟了。說完,也不理會愣住的二人,轉身大搖大擺地走了。
從那以後,每每見到迦憶,她都會嘻嘻笑著,喊他一聲‘老弟’。
他可沒承認過。迦憶心里這樣想著。
眼前的粉衣女子見到他眼里閃過的一絲惱怒,不禁笑得更歡快,更加上前一步嘲弄道,「還不快叫姐姐?」
迦憶眯起眼楮,目光銳利地盯著女子看了很久,里面是一片深藍的汪洋,片刻之後,終是淡淡開口,輕輕喚了聲,「姐姐遠道而來,小弟有失遠迎,還請見諒。」說罷,還作勢躬了一下腰,依舊是面無表情,卻顯得有了幾分打趣。
「呵,」秋湘玉掩口一笑,搖搖頭道,「調皮,」幾步走到他面前,坐在臨近的椅子上,打開的扇子朝著門的方向微微一扇,看似徐徐卻十分犀利的內力打在門扉之上,將門掩緊,她這才又回過頭去看目光已然轉向窗外的黑衣男子,日光打在他直挺的鼻梁上,像是分割了一座凌厲的山,半陽半陰,高高的眉骨掩下深陷進去的眼窩,深邃得猶如深不見底的淵崖,她神色沉了沉,復又微微笑起,「剛剛那位女子是你的心上人?」
冰冷似箭,寒徹入骨,冷冷的一記眼刀砸過來,硬是讓笑意盈盈的秋湘玉僵硬了臉色,男子的臉幾乎可以用殺意盎然來形容,揮了揮手中的扇子,為了緩解一下方才的尷尬,秋湘玉故作輕松地用扇子在桌子上敲了幾下,笑道,「我開玩笑的,何必當真呢?」
「你應該知道有些事情開不得玩笑。」迦憶臉色依舊寒冷,聲線低到極致,「她是我上次從孤村救出來的,留在這里和靜情學習醫術。」
秋湘玉臉上赫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眼楮炯炯明亮,「哦!這位便是那白舞姑娘?」饒有興趣地思索了一會兒,神情突然大變,似是想起了什麼,聲音猛然嚴肅,「對了,差點忘了找你的目的,听說你讓靜情去了渡劫教?」她頓下,見男子默然地點頭,心頭忽然升起怒火,起身,將扇子用力摔在桌上,怒視著神情淡然的人,忽地厲聲叱道,「你瘋了?竟然讓她只身前往!你知不知道那里是什麼地方?你這麼做根本就是讓她去送死!」
「夕顏•••在那里•••」囁嚅著說出這句話,迦憶自己都覺得有些底氣不足,視線移向窗椽。
「夕顏?秦夕顏?」秋湘玉似乎不敢相信地重復了一遍,質疑地看著他,「所以僅僅是因為秦夕顏在那里,你便放心大膽地讓她去?你當真以為現在的夕顏還是以前的秦夕顏嗎?她現在是魔女秦義絕!你•••」
「夠了!」帶著冷意的聲音打斷了秋湘玉激動的話語,听著她的話不知為何心里忽然像是被人用劍狠狠插了一刀,連血液都冷了,「她不是夕顏那她會是誰?」
都言時過境遷,人是會變的,這是沒錯的。
只是有些東西再變,那些制成根髓的本質都是不會變的,無論怎樣滄海桑田,都是一成不變的存在,就像人是爹生娘養的血肉之軀,心髒停止跳動人就會停止呼吸,死亡,永遠都是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所要尋覓的最終盡頭。
秦夕顏沒有變。迦憶比誰都清楚,她不過是記憶產生了缺失,但她仍是從前的那個秦夕顏,只不過她的生命里不再有他。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