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胭脂魚,表面灑滿了香草和橄欖油,放在架子上烤,這就是蘇頡的晚餐,簡單而美味。
現在是晚上8點,應該已經過了正常人晚餐的時間,只有那些從事特殊工作或者從事普通工作但飲食不規律的人,才會在此刻才開始他們晚餐。但對于蘇頡了來說,這樣的時間開飯,已經習以為常了。
他總是這樣,一旦靈感懸浮在頭腦中就變得迫不及待。當他想到某個好的句子和橋段的時候,便會忘記時間,會迫不及待的用手機或電腦將其記錄下來。就像他一分鐘之前所做的那樣,手指在鍵盤上飛速的滑動,口中還念念有詞。
「我把一個小生命給了凡麗莎和你做禮物——甜蜜的,會尖叫的,會拉屎的小生命。」
蘇頡用這樣用一種怪異的音調叫喊,配合著手指的律動和肩膀的細微抖動,顯得非常瘋狂,那張牙舞爪的模樣,就像瘋人院里逃出的小丑。
是的,這是他創作時候的模樣,就像所有激情澎湃的運動一樣,當他發現自己筆下的人物從單薄的一點墨跡變得豐滿,變得活靈活現的時候,這樣的瘋狂就是不可避免的。
蘇頡喜歡這樣的感覺,就像用手中的電腦構造出一個新的世界,構造出一個新的人,有血有肉的,而非冰冷的,而非死氣沉沉的。
那就是朱諾-麥高芙,一個不斷在成長中的女孩,她有著一頭栗色的頭發和一雙會說話的眼楮。她會在青春期的焦慮中提取出毫無懼易的智慧,並且將其融入到骨血里;她會正確的對待自己的問題,讓年輕人的生機勃勃掃清一切的陰霾,就好像懷孕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一樣。
蘇頡喜歡上了這個女孩,甚至比米婭更加的喜歡。他瘋狂的叫嚷著,聲音撞擊著冰冷灰白的四壁不斷的反彈著,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仿佛為這個蒼白的小空間增添了不少光彩。
「為什麼我會想到安妮?明明不是她。」蘇頡的臉上露出玩味的微笑,方才他的頭腦里突然冒出了安妮的影子,她仿佛與心目中的朱諾-麥高芙融為一體。
「一定是我想多了。」他低聲的念叨著,然後繼續投入那瘋狂的創作之中。這就是一個永不止疲倦的瘋狂的編劇,就像追逐著風箏的孩子,只要他還能夠看見風箏的影子,還能跑,他就會一直追逐下去。
當然,當暫停了劇本的創作,開始享受美味的晚餐的時候,蘇頡就像個普通人一樣,甚至比普通人更懂得克制。他並沒有暴飲暴食,而是斯文細嚼慢咽,仿佛白色瓷器盤子里的,不是來自于希臘克里特島的胭脂魚,而是普通的草魚。
「也許,也許它是來自斯皮納龍格附近海域的魚,本將見證《島》的誕生,卻因為我的穿越而落入了我的口中。這算是蝴蝶效應嗎?」蘇頡開心的一笑,他發現自從穿越以來,他就變得特別善于思考,善于想象。仿佛交換了一具身體也同時讓他的靈魂得到了升華似得。
這是錯覺,或者這是真實而被忽視的東西。
他坐在一張表面滿是樹節的餐桌旁品嘗的美食,桌上擺放著一個透明的高教玻璃杯,還有一瓶來自于51區便利市場的匈牙利甜酒。
「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它能讓我盡情的享受。」蘇頡為自己倒上了一些甜酒,略帶橙黃的透明液體涌出,黃色的細流沖進了透明的酒杯里。蘇頡將其一飲而盡,仿佛將所有的郁悶與壓力都吞到了肚中,掩藏了起來。
「你們會喜歡這部電影的,它是那樣的優秀。」他大聲的說著,粗重的聲音撞擊著房間的灰白四壁。他憑借著一個人的力量營造出了熱烈的氣氛。
「叮咚!」
門鈴突然響起,蘇頡立刻變了一副模樣,他手忙腳亂將高腳杯和甜酒藏到了廚房的壁爐下,再胡亂的灌了一口自來水,最後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表,確定沒有任何液體沾在衣袖或領子上,才施施然的走過去開門。
打開門,他看見安妮正站在門口。此刻太陽早已落山,白晝的炎熱變做了夜幕的沉悶,51區的街道就像一架巨大的蒸籠,蘇頡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見,從地上冒出的白煙。
「hi,安妮,你怎麼來了。」蘇頡尷尬的打了聲招呼
他注意到安妮的皮膚表面有些油光的痕跡,呼吸也顯得急促。另外她的臉上並沒有帶著標志的笑容,而是將嘴唇抿在一起,冷冰冰的,就像復活節島上的雕像。
安妮並沒有說話,栗色的眼楮在黑暗中閃爍,水汪汪,那是淚水的痕跡。
「她哭了。」蘇頡心中暗道。
他很少見到安妮會哭泣,這是一個樂天派的堅強女孩,有著男孩子一般的性格和女孩一樣的控制力,似乎從懂事開始,淚水就與這個假小子絕緣,在蘇頡的錯亂記憶中,無論遇到任何事情安妮都不會哭泣——但現在她卻哭了。分不清楚是委屈還是興奮的淚水,但總是那種令人心情波動的液體。
「你怎麼了,安妮。」蘇頡伸出手想要拭去安妮臉上的淚痕,卻被安妮一偏頭躲開。她倔強的眼神令蘇頡心碎。
「你……你怎麼了。」蘇頡猶豫的問。還算靈驗的第六感告訴他,安妮的哭泣一定因為自己。
女孩偏了偏腦袋,深吸了一口氣,將蕩漾在眼眶中的淚水擒了回去。她不想讓蘇頡看到自己的淚水,但有些時候淚水就這麼不受控制的涌了出來。
「你和凱特說了些什麼?」安妮冷冷的說,但這種冰冷顯然有了一絲消融的跡象。她至少開始說話了,不是嗎?
「凱特?」蘇頡心中念叨著,「我好像確實和她說過一些什麼。」他猛的一拍腦袋,他想起了這個重要的問題。
「你听我解釋,安妮……」
他急忙想要解釋,卻被安妮粗暴的打斷了。
「不用解釋了!你應該去和杰拉德和凱特解釋!他們居然責怪我到現在還沒懷上你的孩子!」
蘇頡傻眼了,真的傻眼了。如果現在面前有一面鏡子的話,他一定會發現自己瞪大了眼楮,張大了嘴,露出了標志性的不可思議的神情。
「我……」蘇頡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他引以為傲的舌頭竟然打結了,就像每次面對著女孩的質問一樣,他變得笨拙不像自己。他本以為是因為自己解釋的不夠清楚,讓杰拉德和凱特認為安妮懷上了自己的小孩,但現在看來,他是多慮了。
「他們竟會想讓安妮懷上我的孩子?這叫什麼事情!愚人節的玩笑嗎?」蘇頡心中大聲的咆哮,但表面上卻只是傻笑著一言不發,並且不時的用右手模著後腦勺,做出了憨厚的模樣。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干?難道是因為天主教的習俗嗎?
安妮白了蘇頡一眼,推開他的身子,像個女主人似得,高昂著頭,走進了蘇頡的家。她踢掉了自己的平底休閑鞋,換上了鞋架上的塑料拖鞋,就像專門為她準備的一樣,正好合腳。
她走進門廳,一股燒烤特有的味道深入鼻尖。
「這還是這麼陰郁,真不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把蘇叔叔留給你的房子弄的和女巫的城堡一樣。」安妮一邊穿過大理石砌的門廳,一邊不時的用尖酸刻薄的語氣嘲諷著蘇頡。
突然,她驚叫了起來。
「天啊!你是不是又喝酒了!」她的聲音高而尖銳,就像某些缺乏指揮的蹩腳小提琴的音調。
蘇頡下意識的模了模鼻子,口不對心的說︰「沒有,絕對沒有」
在剛剛穿越過來的一段時間里,他曾經借酒消愁,最後在安妮一家的幫助下才走出了最起的陰霾,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就像地獄里惡魔的咆哮似得,他永遠也不想再次記憶——除了甜酒的味道。
當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對酒精產生了某種莫名的依賴之後,一切都已經晚了。對于一個崇尚自由,喜歡隨遇而安的人來說,讓他去戒酒,無異于用刀子將他凌遲處死。所以蘇頡只好買上一些甜酒藏在家中的儲藏室里,當然這一切都是瞞著安妮的。
「蘇,你知道嗎,你有一個非常不好的習慣。」安妮的臉上突然露出了別樣的微笑,但蘇頡寧可她冷著一張臉,也不願意她露出這樣的微笑,就像黑暗森林里的巫婆在陰謀得逞時露出的微笑一樣。
「什……什麼……」他戰戰兢兢的回答,並且心中已經有了某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安妮伸長了鼻子,不斷的在餐廳里輕嗅。她手扶著木質靠椅,整個身子匐在餐桌上,蘇頡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里。
那張餐桌雖然表面干淨,但畢竟沒有經過擦拭和洗滌,表面依舊會殘留上甜酒特有的麥香。
「呵呵,看你還拿什麼狡辯!」安妮猛地直起了身子,冷笑了一聲,然後用不遜于運動員的敏捷飛快的從壁櫥里模出了蘇頡剛剛藏匿起來的高腳杯和甜酒。
當安妮走到壁櫥附近的時候,蘇頡就已經痛苦的閉上了眼楮。他了解安妮,就像安妮了解他一樣。
「蘇,你那次吃烤魚的時候會忘記喝上兩杯甜酒的。」安妮雙手叉腰,就像一只勝利的母雞。
蘇頡的手掌的重重的拍打著額頭,他終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件什麼樣的錯誤。他忘記了,安妮最優秀的不是她的嗅覺,而是精準的判斷力。
「你應該去當偵探的,女孩。」他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可以成為福爾摩斯或波洛一樣的人物,你一定可以的。」他近乎咬牙切齒,因為他看見安妮將他從便利店買來的匈牙利甜酒扔進了垃圾袋里。
「不,相比起這兩個人物,我更喜歡成為米婭。」安妮拍了拍手,優雅的說。然後她像變魔術似得從身後掏出了劇本,扔到蘇頡身邊的餐桌上,「我來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你的。」她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絲毫看不出請教的意思。
「這像請教嗎?」蘇頡哭笑不得的在心中嘀咕著,顯然女孩開始的那些淚水,不快,甚至是尋覓他隱藏起來的甜酒都是鋪墊,她真正的目的只是為了理直氣壯的「請教」蘇頡,好吧,這確實是請教的一種方式,不過就是略顯暴力了而已。
距離蘇頡的屋子幾百米遠的安妮家里,海瑟薇先生和凱特正相互依偎著坐在電視機旁,電視里正放著一部不知名的肥皂劇,可能是家庭倫理劇,也可能是科幻片,他們根本就沒有在意這一點。
老舊英式時鐘上的時針正好指向了8的位置,分針也指向了30的位置,現在是晚上8點30分,一分不差,也一分不多。凱特開口了︰「新聞里說今天晚上布魯克林會有暴風雨,現在需要將安妮叫回來嗎?」
「不,」海瑟薇先生回答,「她可以住在蘇的家里,難道你不信任蘇嗎?」
凱特白了海瑟薇先生一眼,無奈的說︰「當然,他可是蘇倫的孩子,那是一個神奇的中國人,如果沒有他,我們的生活可能已經完蛋了。」
凱特像是想到了什麼令人恐懼的事情似得,整個身子向海瑟薇先生的懷里蜷縮了一下。
半晌,她從杰拉德的懷抱里抽出了腦袋,輕聲問道︰「你是因為蘇倫才決定將安妮交給蘇的嗎?這對安妮不公平,她應該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不,我並沒有將誰交給誰。」海瑟薇先生平靜的說,一如他每次在法庭上所表現的平靜一樣,「蘇頡是一個優秀的孩子,但我並沒有準備將安妮交給他,而是安妮自己選擇了他。」
他停了停,將凱特抱的更緊了,「你沒發現嗎?安妮其實已經愛上蘇了,只是她自己還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