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洛根國際機場的塔台,阿斯利爾緊張的看著面前的儀表,那一個個「綠豆」似得光點在他面前閃爍,他知道這些光點的含義。一個光點代表著一百多條鮮活的靈魂。
「還需要多久才能和11次航班聯系上。」阿斯利爾問。
「恐怕……對方切斷了無線電聯系。」回話的是哈梅林,這個年輕的黑人男子一直在努力著,可惜收效甚微。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誰能告訴為什麼無線電聯絡不上。」阿斯利爾咆哮起來,向來溫文爾雅的他表現出了瘋狂的一面。那不僅僅是一百多條生命,還代表著紐約、華盛頓更多更多生命,甚至還有許多比之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萊特瞧了一眼儀表,冷靜的回答︰「兩種可能,一種是劫匪攻進了駕駛室,切斷了無線電通信。」
「這不可能!」阿斯利爾打斷了他的話,「飛行員是我的人,飛機上也有我的人,我相信他們。」
「可事實已經發生了,11次航班被劫機。」萊特不以為意的回答,在他漫長的職業生涯中見慣了太多自以為是的例子,要知道這是在空中,和地面不同。你隨時都可能像一只急墜的鳥,從空中掉落。
阿斯利爾冷靜下來,頭腦里快速分析了一下情況。
「我相信他們並沒有失敗,或許只是在等待而已。」他說,「那第二種可能呢?」
萊特擺了擺手,「你要先告訴我劫機犯的身份,我相信如果是普通的犯人,國土安全局既然提前得到了消息,一定會在劫機發生之前給予他們巨大打擊,但你們沒有這樣做——只能證明一點,劫機犯的身份非同小可。」
阿斯利爾轉頭瞧向萊特,牢牢鎖定這個中年男人的視線,試圖用他銳利的眼神令對方蟄伏。但萊特的眼楮里,卻絲毫沒有畏懼。他就像一名尋求真相的斗士,勇敢的迎接著自己銳利如刀子似得目光。
「是基地組織。」阿斯利爾吐出幾個字,「我們得到消息,基地組織會在今天劫持飛機,經過偵查,我們鎖定了四架飛機,這是第一架。預計它將被劫持飛往紐約,」阿斯利爾停了停,瞧了一眼萊特。中年男人一如既往的冷靜,甚至連面頰表面的皮膚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好吧,他們妄圖劫持飛機撞擊世貿大廈。」
阿斯利爾並沒有可以隱藏自己的聲音,在場的所有人都听見了這令人震驚的一番話。交頭接耳者,惶恐不安者,比比皆是,甚至有人掏出手機,試圖撥打電話給自己的親友。
「停止你們的動作!停止!」阿斯利爾大聲咆哮,接著語氣平靜下來,「而且你們這麼做也沒有任何意義,不相信各位可以試下自己的手機。」
萊特死死的盯著阿斯利爾,從兜里掏出手機,隨手撥通了一個號碼︰簡短而急促的忙音鑽進耳朵里,這樣的聲音曾經千百次的出現在他的生命里,它意味著,電話無法接通。所有人都不願意出現的局面,但又是不可避免的。
恐懼與不安鑽進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里,即便襲擊的目標不是他們,可他們卻有種感同身受的感覺。
「好吧,國土安全局,我算是明白了。」萊特漫不經心的說,「需要我們做些什麼,我們會全力配合的。」他瞧了一眼已經癱軟在地上的上司,覺得現在終于輪到他上位的時候。只是這樣的過程卻並非他所預料,也不是他所希望的過程。
「就像你說的,準備好跑道。」阿斯利爾嘴角一動,「我相信他們會回來的。」
「但願吧。」萊特的臉上露出一絲晦澀的笑容,「我的意思是說——上帝保佑。」
11次航班,波音767飛機客艙。
「上帝保佑!」
內維爾從領口的縫隙中掏出一支十字架,握在掌心。在正試圖從這些意思恐怖分子的人群中分辨是真正的危險的人,這是一項艱難而沉重的任務,但他必須完成。
耳機里,他的隊友已經傳來了催促聲︰「一號,是否要動手了,他們已經在試圖破開駕駛室。」
「再等等。」內維爾示意。
他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無法分辨出這些人,只有在第一時間將所有可以對象擊斃。毒氣瓶可不是開玩笑的時間,他不能因為幾個人的生死而讓整個客艙的人,陷入危險之中。就像阿斯利爾所考慮的一樣︰不能讓整個紐約的人,因為一架飛機而陷入危險中。
「上帝保佑。」
內維爾又一次寄托于上帝的保佑。
一個聲音從身邊傳來︰「你信奉天主教嗎?」
內維爾側過頭,說話的是之前不停抱怨飛機空間的胖子。此刻他正竭力的將自己的身體隱藏起來,看的出來,他的眼神里沒有絲毫抱怨,唯有驚恐而已。
「是的,我信天主教。」內維爾漫不經心的回答。事實上,他撒謊了,他並不信奉天主教。他沒有固定的宗教信仰,同時也沒有解開這死的帷帳的東西。他沒有對死亡的期待,更不相信對天堂美好的描述。他甚至不相信自己死後會上天堂,是的,即便真的有天堂這種東西,依他在中東的所作所為,是不可能享受「vip」的待遇的。
事實就是這樣,如果他死了,尸體必定會被烈火焚燒成扭曲變形的小塊,骨頭的灰燼與煙塵混為一體。他將永遠消失,世界上不會出現他的名字,國土安全局的公共名錄也會將他除名。他甚至不會出現在公布出來的烈士名錄上。
或許國土安全局的秘密檔案里會記有他的名字,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曝露出陽光下的東西。
身側的胖子沒有停止說話的意思,他似乎不懼危險也要將所有的話說出來︰「先生,太抱歉了。我以前不信天主教,但現在我發現自己信了。人類在死之前一定有要有信仰,如果信仰確實,就代表著死後寄托的缺失。」
「可你已經死了,寄托還有意義嗎?」內維爾鬼使神差的接了一句。
「當然,」胖子說,「對于活著的人來說,它是有意義的。」胖子的聲音低落下來,「只可惜,我們連寫遺書的機會都沒有。你知道嗎?人在死亡之前,會根據自己的宗教信仰不同,做出不同的舉動的。就像我,沒有任何信仰,所以做不出任何動作。」
內維爾眼楮一亮,視線掃過整個機艙,幾乎有一半的人握著類似十字架的東西。這些人都信奉天主教或基督教,是虔誠的教徒。
視線轉移到前方,那對抱著孩子的夫婦身上,他們做著同樣的動作。
「不是他們。」內維爾說,如果基地組織的恐怖分子是有信仰的,也絕對不是耶穌那個老東西。
接著是角落里的少年,他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內維爾見過這種姿勢,那是一種名為佛教的宗教徒所常常做出的姿勢。
再有就是坐在最後的幾個乘客。雖然內維爾無法回答,但透過前方座位上電視屏幕的反光,他還是可以看出,那個白胡子老頭和中年人沒有任何動作。他們雖然也做出了恐懼的表現,但卻沒有任何動作表明自己的宗教信仰。
是他們!內維爾覺得自己已經找出隱藏在人群里的「壞家伙」。
「二號,準備行動。」他低著頭,對著微型話筒說道。
洛杉磯郊區。
太陽才剛升起不久,卻仿佛即將落下的樣子。厚厚的雲層遮蔽了光線,讓那個火熱的大圓球變成一個昏暗的影子。這種情況就像是日食,所不同的,日食是將白天變成黑夜,而雲層只能將中午變成黃昏。
2001年9月11日,蘇頡隨口找了個理由,請假一天,開著一輛租來的破舊皮卡,行駛在勞瑞爾斜谷地區。是的,他離開了洛杉磯繁華的市中心,投身于郊區的偏遠公路上,卻不是為了享受與放松——這里只有淒涼的都市叢林。
他試圖放逐自己的靈魂以忘記即將發生的一切,但這樣的努力注定徒勞。那些令人不安的影像,燃燒的飛機,坍塌的大樓,還有被壓在鋼筋水泥下的人掙扎的驚恐面孔仍然一遍遍重復出現在他眼前。
這是幻覺嗎?他不這樣認為,那是真實的,是即將在這個國家的另一個城市發生的事情。
「該死的!」
他狠狠的一拳砸在方向盤中央,刺耳的喇叭上在空寂的峽谷公路上回蕩,傳出的回音,模糊不清。
蘇頡從副駕駛位的儲物槽里模出一罐啤酒,拉開拉環,毫不猶豫的對嘴灌了下去。開車喝啤酒——多麼瘋狂與頹廢的事情。他希望就這樣能夠喝死在公路上,在酒精的麻痹中迎來踫撞的快感,迷迷糊糊的離開塵世。但重生後的身體,對于酒精仿佛有著天然的抵抗力,他無法喝醉,甚至連頭暈也不可能。
蘇頡將喝了一般的無用啤酒扔出窗口,掏出手機打電話給遠方的她。
「安妮,你在干什麼?」
「當然在上課,不然你認為呢?」
「恩,好的。」
蘇頡突然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他不能像和麥高芙分享秘密一樣將秘密分享給安妮,並非因為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夠親密,而是太過親密的關系令秘密的分享變得更加艱難。他無法判定當秘密曝于日光之下,兩人的關系是否會發生變化。
電話里溫柔的聲音繼續傳來︰「蘇?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你了,所有打個電話,想听听你的聲音。」
「這可不像你,你從不說這種肉麻的話。」
「我現在想說了。」
安妮大笑起來,笑聲猶如夏天的風鈴。
「你到底怎麼了,蘇?這真的不像你,是不算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什麼也沒發生,只是打了電話問問你而已。」
「好吧,我很好,不用擔心,你呢?听說你帶著《百萬寶貝》的主要演員去訓練了,結果怎麼樣?」
「很好,」蘇頡漫不經心的回答,「他們很不錯,都是優秀的演員。沒有抱怨,真的沒有,我是絕對的權威。」
「這我就放心了。」安妮說,「好了,我掛了,別被老師發現了。」
「等等!」蘇頡叫住了安妮,「安妮,你那邊——看的到太陽嗎?」
「當然,」安妮的語氣有些疑惑,「太陽就掛在天上,當然能看見。」
「好,那就好,就這樣吧。再見。」
蘇頡掛斷了電話。其實他只想听听安妮的聲音,僅此而已,那甜美的聲音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鎮定劑。仿佛有一種幸福感涌上心頭,他痛恨這種幸福感!特別是內心的秘密糾纏在一切的時候,幸福的感覺就像是一種天大的罪過,這個時候他應該痛苦才對。
他試著從方向盤上抬起手指,赫然發現手指如中風老人似得顫抖不止。
「我醉了?我真的醉了。」他小聲的嘀咕。
酒精的力量仿佛真的佔據了上風,公路兩側的棕櫚樹,在風中猶如波浪似得搖曳著身姿。
不!蘇頡否定了自己的比喻,那不是波浪,而更像是火,熊熊燃燒的烈火。它糾纏著,吞噬著靈魂,痛苦在其中幻化成一張張沒有形狀的臉,就像女人的呢絨絲襪編織而成的臉。
蘇頡仿佛听到了旅客們在尖叫,不同于過山車時愉悅的尖叫,那是一種深深的恐懼與不安。是一種強烈到不可思議的刺激。
「不……不要……」蘇頡听到自己的低聲囈語。他不得不放開緊踩著油門的那只腳,換而猛的踩下剎車。
輪胎與柏油馬路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皮卡劃出幾米遠後,制動。
蘇頡艱難的走下車,額頭上滿是汗水,體恤衫也被汗水侵濕。他整個人就像剛剛從維多利亞湖里被撈出的魚,**的。
蘇頡閉上眼楮,用滿是冷汗的手掌緊緊捂住眼楮。他試圖驅散頭腦里的幻象,但幻象卻如同波浪似得從腦海深處涌出。
旅客的尖叫,閃耀的火光,還有那強烈到不可思議的震動,所有的景物被撕成了碎片,然後又重新拼湊起來。
「不!」
他大聲的叫喊著,但聲音就像卡在咽喉里似得,沙啞的不可思議。他仿佛置身于被劫持的11次航班里,所有乘客都被要求雙手緊貼在前方的座椅上,低垂腦袋。絕不允許抬頭,也允許用任何動作。
飛機在劇烈的搖晃,地板、行李架、甚至舷窗玻璃都在震動,發出恐怖的聲音。
「不要,不要這樣!」他撲上去,試圖用身體撲到一個恐怖分子,但卻一穿而過,沒有任何阻礙。
「最後的輝煌時刻,聖戰!聖戰!」中東人在高呼,嚴肅的神情寫滿了殘忍的莊重。飛機在急墜,就像墜空的鳥,不可阻止,不可抗拒。蘇頡被甩在地板上,無法向前,無法做出任何動作。只能絕望的看著一切的發生。他無力阻止。
飛機震動的更加厲害了,雜物在空中亂飛︰書、電腦、手機、盤子、刀叉在機艙四處彈跳。旅客們將臉埋的更深,哭喊聲響成一片。
突然一陣猛烈的撞擊,所有人都被甩離了座位,有些人直接被扔上了天花板,狠狠的撞擊著那冰冷的金屬,人類的血肉之軀哪里能經受這樣的撞擊,幾乎一瞬間,靈魂離開了身體。蘇頡被釘死在地板上,臉正對著另一個人的臉︰血肉模糊看不清楚形狀的臉。他也許是一名醫生,也許是一名律師,甚至可能是一名受人尊敬的科學家,但現在只是一攤被扔在天花板的碎肉。
更多的人被拋向前方,他們在空中掙扎,尖叫,炙熱的火舌將其瞬間吞沒。吞沒了人類的火焰猶如毒蛇一般更加劇烈的燃燒,很快就遍布整片機艙。
在火焰高溫的炙烤下,機身發生了爆炸,最開始的零星的爆炸,直到最後,爆炸連成一片,變得不可阻擋。機翼月兌落從焊點開始月兌落,像是憑借最後一點氣力吊在絕壁上的旅人;機身的骨架像是垂死掙扎的野獸的申吟。釘子從接口處飛出,打在機艙側壁上,發出類似機關槍似得密集的聲音。
撞擊慘不忍睹,飛機的碎片在高樓上滾動,月兌落的機翼從高口翻落,重重的砸在地上。機身碎裂成前篇烤焦的扭曲碎片,噴出的橘紅色火焰將高樓點燃,一場災難降臨。
蘇頡無力阻止這一切,他只能靜靜的看著,像是一個痛苦的旁觀者。他看見那些鮮活的生命在災難發生的一刻化為烏有,看見一個個孩子的父親、父親的孩子、媽媽的女兒、女兒的媽媽的軀體被火舌吞沒,被爆炸的沖擊波拋向高空。
耀眼的光火模糊了他的眼楮,高溫吞沒了他的身體,我全身冒著火光,仿佛化作灰燼的模樣。然後——他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站在勞瑞爾峽谷的公路邊上,頭頂是一片棕櫚樹,身邊停著那輛破舊的,引擎正在冒著輕煙的皮卡。
電話響起,急促的聲音劃破了公路的寧靜。
蘇頡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麥高芙,他猶豫了一下,最終接起了電話。無論得到的是怎樣痛苦的消息,他都能夠平靜的接受,因為那已經發生了。
「蘇,恭喜你。國土安全局挫敗了來自基地組織的恐怖襲擊,四架被劫持的飛機已經在華盛頓、洛杉磯和波士頓迫降。」
……
麥高芙後面說的話,蘇頡已經听不見了。他只知道自己長長的吁了口氣,整個身體癱軟的靠在紅的發亮的皮卡上。
「襖!真他媽的燙!」
蘇頡似乎忘記了,皮卡的引擎正處在崩潰的邊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