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2日,洛杉磯,陽光明媚。
總有些憂郁的影子躲在陽光下,就像天生為了證明光影的共同存在似得。蘇頡站在窗口,炙熱的陽光泰然自若的投在他身上,腳下是一整塊形狀怪異的影子,仔細一看,就像一張人臉。像是一張女人黑色呢絨絲襪編制而成的、沒有形狀的人臉。
「嗨,蘇!你在干什麼!」一個聲音打斷了蘇頡的思緒。
蘇頡轉過頭,說話的是摩根。一場拳賽並未讓兩人成為生死仇敵,反而拉近了他們之前的關系。
「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事情而已。」蘇頡回答。
他說的沒錯,911事件被成功阻止,前世的災難沒有發生,仿佛一切都好。但總有一種思緒糾纏著他,就像人類的影子糾纏著身體,怎麼甩也甩不掉。
「我的意思是說,我真的沒事。」見摩根一副不相信的樣子,蘇頡不得不再次確定這一點。他說的鏗鏘有力,言簡意賅,就像真的一樣。
摩根擺了擺手,「好吧,我看你是被嚇到了。別說不是——」摩根打斷了蘇頡即將出口的話,「我就被嚇到了。天啊,居然有恐怖分子劫機,妄圖撞擊五角大樓和世貿大廈。這可是美國立國以來的首次。」
「怎麼了?偉大的好萊塢明星也害怕成為恐怖襲擊的目標嗎?」蘇頡似笑非笑的調侃。
「當然,」摩根肯定了這一點,「你想想,那是飛機。這次是波士頓飛往洛杉磯,下一次可能就是洛杉磯飛出的飛機。天啊!我的生命有四分之一的時間在飛機上度過。」
摩根的表情顯得有些夸張,但在恐怖襲擊面前,任何驚恐的表情都毫不夸張,甚至,這應是最真實的反應。
「我認為不會有下一次。經過這一次教訓,航管局會提高登機安檢的級別。當然,只要你不覺得麻煩。」
「當然不覺得麻煩,那可是與生命休戚相關的,我寧願每名乘客再上飛機之前都經過搜身。」
蘇頡搖了搖頭,說道︰「摩根,你一點都不像美國人。」
「你錯了,我就是美國人。」摩根語氣十足的說,「美國人才怕死。」他補充了一句。
摩根走到窗口,擋住了本應射在蘇頡身上的陽光。他伸開雙手,做出耶穌雕塑的動作,微閉著眼楮就像虔誠教徒的祈禱,金色的光線映亮了他黝黑的皮膚,白色的胡須在光線下根根分明。
「感謝我還活著,上帝保佑!」
一個聲音從房間的大門處傳來︰「嗨,蘇、摩根。看了今天的報紙沒有,昨天的事情實在太恐怖了。」
兩人同時轉頭,走進房間的正是這家拳擊中心的主人,赫克托。他本來幾乎今早乘坐飛機飛往波士頓參加活動,現在活動臨時取消了。他不必在那件震驚美國的劫機案發生的第二天,心驚膽戰的坐上飛機。
赫克托今天的頭發梳的很是整齊,用發蠟固定在頭頂,一根根發亮的色彩像是日本的絲綢。與平時的不修邊幅不同,今天他的下巴刮的光亮,即便印著陽光,也看不出什麼殘留的胡渣子。
他穿著一件淺藍色的硬領的短袖襯衫和寬松的緞制長褲,微微敞開的領口上掛著一支金色的十字架。蘇頡記得以前沒有這個吊墜。
看來劫機的事情對大家的影響都不小,蘇頡想。
事實正是這樣,在劫機案面前,沒人能泰然處之。不光是那些飛機上的親歷者,所有听說過這個故事的美國人,都感同身受似得惶恐不安。多虧了現代發達的報業系統,波士頓機場異常的航空調度讓記者第一時間嗅到了「異味」,就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聚攏在機場。
飛機順利降落,無冕之王從落地的乘客和一切航站樓的工作人員口中知道了事件的始末。
恐怖襲擊?劫機?撞擊五角大樓和世貿大廈?你們確定這不是好萊塢的電影?他們不得不多次這樣確認,記者的天性讓他們希望這是真的,但人類的本性卻認為那是假的。
所有的受訪者都承認這一點︰是的,是這樣,我們親身經歷過。他們喊著聖戰的口號,說要開著飛機撞擊世貿大廈,太恐怖了!那個時候我們以為自己死定了!
感謝上帝,一切都得到了阻止。偉大的國土安全局挫敗了恐怖分子的陰謀。紐約時報用《感謝上帝》為題描述了這一事件,他們無法想象如果飛機真的撞上了世貿大廈,會是怎樣一種局面。或許,報紙的所有版面都會用上黑白的色調。
作為另一個目標城市的報紙,《華盛頓郵報》的報道則要樸實很多,他們用《偉大的國土安全局》為題,繪聲繪色的為全美國勾勒出了一群災難面前的英雄形象。
「正是他們的冷靜處理讓華盛頓和紐約的人民得以幸免,正是他們英勇的決斷,讓四架飛機的乘客得以安全落地——感謝他們,偉大的國土安全局。」
作為華盛頓最權威的報紙,堪稱美國政府喉舌的《華盛頓郵報》所能做到的當然不只是這一點。在文章後面,他們還副載了一段國土安全局局長阿斯利爾的采訪。在采訪中阿斯利爾聲情並茂的描述了他們如何在最後時間截獲恐怖分子的恐怖,如何派遣特工登上飛機,最後又如何完美的處理了整件事件。
「是的,我要感謝部門里的情報人員,正是由于他們的努力,我們才能截獲這份重要情報。還有,我還要感謝所有參與拯救行動的我的部下,正是因為他們拋棄個人生死的大無畏精神,才使得整個美國得到了保全。他們是最可愛的一群人。」
阿斯利爾的一席話讓所有美國人都為之振奮,讓他們錯誤的以為國土安全局的特工是如同超人一樣的人物。當然,所有參與這次行動的人對此都嗤之以鼻。在他們看來,阿斯利爾說的就是一坨狗屎。
當然,在這種風口浪尖的時刻是不會有人站出來否定什麼的。國土安全局挫敗了恐怖襲擊,這就是事實是,是可以曝于人前的東西。那些不能付諸于口的事情,只能當成光線下的陰影,被永遠的隱藏和忽視。
「蘇,你看看這些報紙上吹噓的,居然有人想讓好萊塢將整件事件拍攝成一部電影!還好赫克托沒有登上昨天的飛機,我們差點就要給他開追悼會了。」克林特夸張的聲音在人還沒邁進房間的時候就先行傳來。
當克林特真人邁入房間的一刻,突然發現身體被三道不同的視線洞穿了。
「你們——你們怎麼都在這里。」他結結巴巴的說,特別是看到赫克托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一陣心虛。
「追悼會?我想我明明定的是今天的飛機。」赫克托怪聲怪氣的說道。
蘇頡翻了翻白眼,幾天的接觸足以讓他了解這個胸無城府的拳擊教練。他永遠也不是一個記仇的人,一般有仇當場就報。
克林特結結巴巴的回答︰「我的意思是說……我的意思是……」
「上帝保佑!」他虔誠的閉上了眼楮,同時在胸口畫起了十字架。
「克林特,我記得你是基督教徒。」赫克托陰陽怪氣的說。
克林特睜開眼楮,尷尬的一笑。然後換成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在大災難面前,基督教徒也可以畫十字架!」
所有人都笑出聲來。
2001年9月22日,紐約,紐約大學帝勢學院的教室里,一群西方文學系正聚在一起觀看布什先生的電視講話。
這位並不受人歡迎的美國總統在第一時間站在白宮的陽台上,穿著整齊的黑色西裝,暗藏紅色領帶,發表了面向全國人民的電視演講。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笑出聲,讓恐怖分子看看美國人民不會被嚇到。我們應該團結在一起,聚成拳頭,對于這種挑釁美國的行為予以殘酷的打擊……」
他說的義正言辭,有幾分正義凜然的樣子。但考慮到那曾經癮君子的尷尬身份,讓人覺得這樣的講話並不可信。
但有些人群听的熱血沸騰。
「嗨,安妮!你看看布什先生說的多好,我們要聚成拳頭,狠狠的打擊恐怖分子!」
說話的是一個黑人學生,男性。有著標準的黑人長相與性格,屬于極易被煽動的類型。
安妮瞥了他一眼,淡淡的回答︰「如果這話是他的老爸老布什說的,還有幾分可信度,但是是他?」
女孩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她不相信這個曾經的癮君子,就像不相信他曾經說的︰是靠自己頑強的毅力戒掉大麻一樣。
黑人學生自討沒趣的撇了撇嘴,與安妮不同,他是布什先生的最狂熱的支持者。但凡听到有人反對布什就忍不住會反駁。當然,倘若說這話的不是眾人心中的女神安妮-海瑟薇的話,他一定會言辭反駁的。
「安妮,你應該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他小聲的嘟囔了一句。
安妮不知是沒听到還是故意無視,對于這句抱怨式的小聲嘟囔沒有任何回應。她將注意力集中在電視屏幕上,就像看深夜重口味的月兌口秀節目一樣,看的津津有味。
屏幕里,布什開始了新一輪的鼓動︰「我將向國會提議,進行一場維護美國安全的戰爭,促使他們同意出兵阿富汗。**的基地組織就像潛伏在阿富汗的一顆毒瘤,而這顆毒瘤已經威脅到了美國本土,我們迫不得已的,必須發動一場戰爭。如果我們這一次因為恐怖襲擊被挫敗而退讓,那終有一天,當我們疏忽的時候,破壞力更加巨大的襲擊會在美國本土發生,只有徹底鏟除盤踞在阿富汗的基地組織,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護美國,這個我深愛的祖國!」
不得不承認,歷屆美國總統都是一把演說的好手。他們能將簡單的事情說的天花亂墜,讓所有人都贊同他們的所作所為。
「很好,」鋼筆在安妮手中晃蕩,她嗅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
在布什的電視演講發表一個小時後,全美各大報紙同一時間發布增刊,針對美國出兵阿富汗的利弊予以討論。結果出乎意料的一邊倒——大多數美國竟然表示需要給予基地組織一記沉重的打擊。
好吧,他們並沒有意識到戰爭爆發的危害,只是在義憤填膺和恐懼之中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但無論如何,這就是民調結果,毫無理性的殘酷。
布什電視演講的直接結果是推動了原油期貨的大幅上揚,這種上揚看起來已經不可壓制,即便原油儲不斷放出石油儲備,中東國家不斷宣布提高原油產量也無濟于事。而另一方面,阿富汗竟然率先宣布美國為敵對國家,**在發給半島電視台的視頻中,全盤否定了策劃這次恐怖襲擊的指控。
「這是美國自導自演的一出可笑的喜劇,為的就是給出兵阿富汗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我想要告訴美國人,你們凝聚成拳頭,而我們阿富汗人本身就是拳頭!如果美國人敢于進犯阿富汗,將注定會陷入戰爭的泥沼之中。阿富汗人民從不畏懼任何人。」大胡子的話同樣感染力十足,但考慮到他的累累前科,並沒有多少人相信這些狡辯。甚至在美國人看來,這更像是溺水之人之人的垂死掙扎。
政府的喉舌《華盛頓郵報》率先給予**有力的回擊︰美國人的拳頭是鑽石做的,阿富汗人的是沙子。
這句話一出,挑釁的意味十足。
蘇頡放下報紙,精致的面頰露出一抹晦澀的微笑。他很滿意國土安全局的處理,沒有提及匿名電話的事情,將所有功勞攬于己身。太棒了!蘇頡忍不住歡呼起來。倘若媒體知道了恐怖襲擊的消息是源自于一則匿名電話報應,一定會瘋狂的刨根尋底。永遠也不要低估媒體的力量,他們甚至可以做到許多fbi和國土安全局都做不到的事情。
蘇頡半躺在椅子上,享受著難得日光浴。猶豫恐怖襲擊的原因,拳擊訓練被暫停半天,所有人都需要花費一定的時間與親人溝通,訴說一下感情。蘇頡也不例外,就在剛才他和安妮通了電話,在電話里安妮對小布什的作為大肆抨擊,並且預言他會將美國帶入戰爭的泥沼之中。
蘇頡驚訝于安妮的分析能力,但他並沒有在電話中認同這一點,是不不住的勸慰。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安妮的電話過後,他還致電了凱特和杰拉德。律師和家庭主婦倒沒有太過不安,只是在電話里囑咐安妮和他小心。從杰拉德的語氣中,蘇頡听出他準備聯合一些反戰人士抵制小布什的戰爭宣言,但在時代的大潮中,這樣的反對聲音就像一朵逆著大潮的小小浪花,很快會被吞沒。
這邊剛剛掛斷與杰拉德和凱特的通話,那邊朱諾-麥高芙的電話又打了進來,蘇頡突然有種「客似雲來」的感覺。
「嗨,麥高芙。一切平安嗎?」
「當然,我特意在昨天謝絕了一切可能乘坐交通工具的事情。」
顯然,麥高芙是在開玩笑,但沒人認為她是大題小做,如果其他人事前得知會有恐怖襲擊發生,說不定會直接躲在床上的被窩里。
「打電話過來有什麼事情?」
「難道沒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嗎?」
「女孩,那是可是騷擾。」
「那你會告我嗎?」
「當然——不會。」
「那就好,所以我以後還是會在沒事的時候打電話給你。」
蘇頡發現自己開始消瘦和麥高芙在電話里聊天的機會,開始享受女孩甜美的聲音和一個又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那能讓他忘記前世的很多事情。是的,有些時候記得未必是一件好事。
「好了,不開玩笑了。」麥高芙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這一變化就像從派對來到了銀行櫃台。「首先我必須恭喜你一件事情。」
「什麼?」蘇頡一時沒轉過彎來,他想不出自己在近期有什麼好恭喜的。如果說是瑪麗,還能說facebook在這次事件中所展現出來的社交力量令人側目,但麥高芙,好像真沒什麼。
「難道你忘記了嗎?你可是給了我1.5億美金。」麥高芙略帶興奮的說,「現在這1.5億已經變成了一百五十億了!」
蘇頡張大嘴巴,不可思議的表情就這麼清楚明白的現在臉上。
「什麼一百五十億?別開玩笑了。我可笑不出來。」
「沒開玩笑。」麥高芙的聲音特別的嚴肅,「借用這次原油期貨上漲的時機,我讓讓你的資產翻了十倍。而且還沒有結束,如果戰爭真的開始,這個數字還會上升。據我所知,戰爭爆發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蘇頡不知道一百五十億美元意味著什麼,他只知道,這些美鈔能夠輕易將他活埋。
「你……你是怎麼辦到的?」蘇頡依舊有些不敢相信,如果期貨市場真能達到十倍的利潤的話,那真是一種**luo的暴力。
「難道你不知道杠桿交易嗎?我用你的1.5億美國進行了一場瘋狂的賭博,理由就是你那種突然出現的預知未來的能力,謝天謝地,這幾天我都沒有好好睡上一覺,索性你的語言成真了。」
蘇頡不知道此刻自己是應該笑還是哭,他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他已經步入了這個世界上最有錢的一批人的行列。當然,僅僅是添陪末座而已。
「好了,麥高芙適可而止吧。中國有句古話,過猶不及。」蘇頡平靜的說,就像那一百五十億美元只是一堆毫無意義的數字而已。
「我當然知道這這一點。」麥高芙平靜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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