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獨自一人,聖誕節的狂歡映襯了一個人的孤單,但倘若有兩個人,這種孤單便不復存在。即便是餓著肚子,頂著困乏,可蘇頡依舊沒有任何孤單的感覺。
與瑪麗探討完facebook的前景發展之後,餐桌上的氣氛變得曖昧起來。或許是喝過紅酒的緣故,瑪麗低垂著腦袋,雙頰帶著誘人的隻果紅。這讓蘇頡意識到,坐在他對面的並不僅僅是一個合作伙伴,更是生活中朋友,是伴侶,甚至是一個心心相映的人。
有些時候,蘇頡在瑪麗面前會產生一種錯覺︰這個女人是屬于他的,從身體到靈魂,甚至每一寸皮膚上的皮屑都為他而存在。但理智又告訴他,瑪麗是一個**的個體,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在未來,她會找到一個愛她並且被她所愛的人,會有一個或幾個可愛的孩子,會帶著微笑和那個未來的「他」在草坪的秋千架上,沐浴著夕陽有說有笑。
蘇頡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夠適應這樣的變化,或許他永遠也無法釋懷這種事情——倘若它真的發生了。
「你怎麼了,蘇?」
「不,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
蘇頡沒有說謊,他確實想到了一些事情。包括那可惡的婚紗和更加可惡的婚禮。他想象著這個英國女孩必將屬于別人,在自己的婚禮上成為別人的新娘,就一陣不舒服。
好吧,我應該冷靜下來,我想的太多了,蘇頡在心底對自己說。
窗外大雪早已經停歇,那些被壓彎了腰的光禿禿的樹枝終于有時間抖落攀附在它們身上的積雪。只需要一點點幫助,一陣稍微大些的風,或是一群頑皮的孩子就能讓它們月兌離束縛。
顯然,孩子對于紐約來說是更常見的東西,完成了全家聚餐的孩子們終有了屬于自己的放風時間。約上幾個「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在大樹下嬉戲,捉迷藏或抓鬼,口中爆發出天真的笑聲。
這就是孩子,即便整個紐約浸泡在一種污濁的廢水之中,可孩子依舊能保持天真與單純,就像晶瑩剔透的水晶,在他們長大之前,都不會發生任何變化。
「我們出去玩玩,怎麼樣?」蘇頡突然開口。
「你是說現在?」瑪麗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認為這是一個玩笑。按照原本的計劃,她應該舒舒服服的洗個澡,躺在自己房間的軟床上,看著無聊的電視。月兌口秀或肥皂劇都無所謂,只要有點聲音就好。她沒有想到蘇頡會說這樣話,一點也沒有。
蘇頡表現的非常認真,沒有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意思。「當然,」他說,「雪已經停了,而且你听,听到外面孩子的聲音沒有?天氣真的還不錯。」
「可我們不是孩子——」
「那就讓我們變成一天的孩子,」蘇頡打斷了瑪麗的話,「重回十歲的快樂時光,這太棒了!」
男孩手舞足蹈的模樣像極了一只快樂的倉鼠。
瑪麗翻了翻白眼。重回十歲的快樂時光?她的十歲沒有快樂可言,在英格蘭的一座小村里,接受最傳統的淑女式教育。對于一個孩子來說,這顯然太過殘酷,它滅殺了那些本應屬于快樂的笑聲。
是的,在瑪麗更小時候,大抵是必須坐在搖籃車里時,她才能感受童年的快樂。她模糊的還記得在搖籃車的頂棚上掛著一只小兔子的毛絨吊墜,在風中轉著圈兒,晶瑩的反射著太陽光。再大點之後,當她不用依靠搖籃而能夠自己走路後,那只兔子形狀的毛絨吊墜就消失在記憶里,一如那逝去的,再不會重來的童年時光。
突然,瑪麗感覺自己的手被抓住,掌心充滿了溫暖的感覺。她沒有反抗,仍由蘇頡牽引著,從客廳,到門廳,一直到走出大門。她扭捏的仿佛一名待嫁的新娘。
瑪麗被蘇頡牽著,從別墅里一直來到51區的中央的人工噴泉,直到水花濺到她的臉上才完全清醒。
「你干什麼,蘇!放開我!」女孩大喊起來,甩開蘇頡那令人浮想聯翩的手,跳到了一邊。那模樣,就像一只受驚的兔子。
「嗨,你怎麼了?剛才不是好好的嗎?」蘇頡詫異的問。一路上他們見到了很多小孩子,十五歲到十歲不等,甚至有些目測不超過八歲的。頑皮男孩們在街道上打著雪仗,文靜女孩們則在邊上堆著雪人。如果是平常,大人們一定會跳出來,斥責他們的危險行為,是的——大街上,紐約的街道充滿了危險,誰也不知道會從哪個拐角突然冒出一輛卡車。
但今天,平安夜的晚上,這樣的事情可不會發生。大雪封鎖了進入51區的道路,從前危險的街道變得安全起來,大人們只需要坐在窗口望著自己的孩子,而不用太過擔心他們。
想想吧,一年也難得有一次的美好時光,真正的美好時光,引入心田的。
瑪麗正準備回答,卻見蘇頡已捧起一捧水,潑了上來,水花濺了瑪麗一身,被風一吹,有些乍冷。至于究竟是水珠吸走了身體的溫度,還是水珠將寒氣傳遞給了身體,瑪麗可弄不清楚。她只知道一件事情,這個蘇頡討厭死了!
「該死的,我不會放過你的!」瑪麗大喊著向蘇頡撲了過去。
男孩也終于體驗到了英國女孩除了端莊優雅的另外一面——歇斯底里的瘋狂。他們圍繞著水池跑著笑著,不停的相互潑著水,無論外界的溫度有多低,水總能夠保持一個恆定的溫度。
男孩與女孩的笑聲一如那些孩童一般純真,仿佛毫無雜質的水晶。就連那些坐在自家窗口的家長也被這樣的美景所吸引,情不自禁的拿起相機,記錄下這美妙的一刻。
蘇頡和瑪麗嬉戲著,很久,仿佛真的很久之後,瑪麗終于抓住了蘇頡的手,卻因為慣性直接滑進了蘇頡懷里,她嬌羞的低下了頭。
「還不放開我!」
蘇頡下意識的放開手,仍由瑪麗跳開,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涌上心頭。
或許我不該放開的,他想,無奈的搖了搖頭。
賈馬爾拉爾森是一名流浪畫家,從歐洲到美國,他的足跡遍布許多著名的城市,現在他租住在紐約布魯克林51區的一棟別墅里,決定在這里度過又一個聖誕節。
平安夜下了起雪,這對于別人來說極不方便的事情,在賈馬爾看來卻是極其幸運的。當大雪稍稍停歇,他走出家門,在院子里支起了畫家,準備用白色和黑色這種簡單的顏色描繪平安夜的雪景。他先是在畫布上畫上雪地,並非純白,而是白中透灰顏色,但各處卻不盡相同,細微的變化勾勒出雪地的層次感,讓整個畫面表現的立體感十足。
賈馬爾一邊微笑,一邊點頭。他滿意自己今天的狀態,倘若是平常,完成這樣的雪地一定會花費更多的時間與精力。
接著是天空,初生的月亮終于從雲堆中爬了出來,銀色的月光灑漫蒼穹,賈馬爾用黑白相間的色彩表現整片天空的光影,似是于雪地融為一體,卻又讓人感覺,它們是兩個**的個體。
美妙!畫完之後,賈馬爾自己也忍不住贊嘆了一聲,這幾乎是他最好的水平,絲毫沒有做作,也沒有太多的炫技,而是單純的將眼楮里看到的美景呈現出來。
天空和雪地畢竟只是畫面的背#景,一副完美的油畫顯然不只需要背#景完美。兩側的別墅是個不錯的學著,他本想提筆畫上,但在筆刷接觸畫布的一瞬間,懸崖勒馬。
並不是說51區的這些別具匠心的別墅不足以如畫,而是建築終歸只是死物。它們沒有生動的靈魂,也沒有豐富的色彩。如果用建築作為構圖的主體,未免讓整個畫面顯得死氣沉沉。
與其他畫家相比,賈馬爾更喜歡生動的東西,好比那些在雪地上嬉戲的孩子,笑臉里透露著純真。正當他準備在畫布上畫上這些孩子,為畫面增添一些生氣的時候,一男一女突然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那是一個黃種人男孩和一個白人女孩,二十歲左右。男孩拉著女孩來到水池邊,然後像是發生了什麼快樂的事情,兩個人繞著水池打鬧嬉戲起來。賈馬爾突然覺得,他應該將他們畫下來,雖然對比孩子們,他們的面部模糊不清,但他還記得自己學畫時老師說過的話︰有些事情模糊不清的人臉會更具畫面的動感。
是的,賈馬爾覺得畫上這對男孩與女孩,非常合適,看著嬉戲中的兩人,賈馬爾想到了自己的初戀時光,在二十多歲的時候,他有了第一個女朋友,他們也喜歡這樣繞著水池嬉戲。
「是的,我應該畫上他們。」賈馬爾自言自語,手中的畫筆不自禁在畫布上走動,不一會兒,男孩與女孩鮮活的形象就出現在畫布中央。
賈馬爾好像似乎沉浸在某種莫名的狀態中,他感覺到內心的興奮與下筆的流暢,這是一種少見的靈感迸發,只有在畫那些最美好的東西時,才會出現。
「是的,就是這樣,就是這樣。」賈馬爾歇斯底里的嘀咕著,他瘋狂的在畫布上增添著色彩,黑與白,兩種相對單調的色彩卻展現出了驚人的層次感。那畫面仿佛變得鮮活,變得靈動。
賈馬爾看著已經完成的畫作,男孩與女孩相互追逐的靈動被他用白與黑表現的生動靈活,一種幸福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或許,或許這是我最滿意的作品吧。」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賈馬爾收拾好畫具,走回了房間。他真的不關心那對男女,他不需要知道他們的名字,甚至不需要看清楚他們的長相,他只需要心懷感激,因為這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聖誕夜,孩子的歡笑,男孩與女孩的嬉戲,還有噴泉迸發的細微聲音與這夜幕的沉靜融為一體。
美妙的聖誕節終歸短暫,當閑適的休假時間過去,等待著人們的又是一年繁忙的工作,不可思議的,難以忍受的。
洛杉磯的太陽並沒有比紐約的更炙熱的溫度,但空氣卻要濕潤許多。雨水像是夾在空氣的夾層里,仿佛只需輕輕的擠壓,便會滲出。在這種冬季難得的溫熱中,希拉里繼續著自己的訓練。
已經幾個小時了,後背早已經被汗水侵濕。帶著訓練用的全套擊打著小型沙包,僵硬的指頭仿佛訴說著它們不堪重負的近況,但一邊的赫克托仍然沒有叫停,他雙手環抱,一副漠視的模樣。
事實上希拉里已經精疲力竭了,職業演員畢竟不是專業拳擊手,能做到幾個小時連續高強度的訓練已是不錯的事情,但赫克托明顯不滿意,在他看來,希拉里能夠做到更多。
「別停!繼續!加快速度!」他習慣性的叫喊了兩聲,每當聲音響起,希拉里總會鼓起最後一絲力氣,頑強的再次提起揮拳的速度。這絕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她一次又一次的認為自己已經達到極限,又一次又一次的超越了那認為的極限,以至于產生了一種無所不能的幻覺,可手臂的疼痛又清楚的告訴她,這一次,她真的來到極限了。
不要小看乳酸的堆積,它能將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折磨的死去活來,那種從肌肉內部滲出,猶如撕裂的酸痛感,並非所有人都能夠忍受。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也遠遠不會簡單的結束,希拉里繼續提速,即便她的拳頭已經失去了觸感,但提速的本能依然存在,真是一件糟糕透頂的事情。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待在一邊,靜靜的看著,巨大的墨鏡遮住了他的半邊臉,讓人看不清楚表情。
蘇頡推開訓練館的大門,緩緩走到赫克托身後。視線同樣集中在場地中央正在擊打沙包的希拉里身上。除了那一身汗水,她看起來與幾個小時前並沒有什麼兩樣。但蘇頡知道這只是目測而已,就像旁人在他訓練時對他的目測一樣,同樣是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
「她已經到極限了。」蘇頡小聲開口。今天是計劃中訓練的最後一天,通俗的說,就是希拉里出師的日子。從幾個小時的連續揮拳來看,她的耐力和力量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身體肌肉也越**廓分明,這是一個不錯的現象。
「不,她還可以繼續。」赫克托拒絕了蘇頡的要求,在拳擊訓練上,他就是權威,甚至是上帝。沒有任何人會質疑他的專業性與判斷。
蘇頡聳了聳肩膀,「好吧,」他說,然後靜靜的站在一邊。他的身上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一種文化工作者特有的安靜與內斂,隱隱的,還有一種自豪摻雜其中。
又過了十幾分鐘,希拉里的拳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這種下降是不自知的正常肌肉反應,她應該完全沒有自覺,依然認為自己保持著高速。這時候,赫克托又放開了嗓門︰「加速!加速!速度掉下來!加速!去沖擊極限,你可以的,相信自己!」
受到赫克托信號的希拉里又一次加快的速度,這一次加速的過程極慢,幾乎用了一分鐘的時間。
「看來訓練的效果不錯,我需要的正是這種氣質。」蘇頡從希拉里的眼楮里看到了不屈的斗志,仿佛她身前的不是一塊沙包,而是活生生的對手一樣。這種眼神他只在電視里看到過,僅僅出現在那些職業拳擊手的身上。
赫克托點了點頭,「雖然能力上有一定缺陷,但她已經具備了拳擊手的本能。學會了用眼楮去洞察對手的弱點,她足以走上拳台了。」
「可我只需要她能夠面對攝像機。」蘇頡慢悠悠的說了一句。
赫克托瞧了蘇頡一眼,右手輕輕一揮,同時開口喊道︰「停下來!休息一下!」
希拉里揮拳的動作應聲而停,干淨利落的收回了拳頭,完全沒有受到慣性的影響。
「啪!啪!啪!」三聲斷開分明的掌聲響起,鼓掌的是蘇頡,他真心覺得這個動作太酷了,特別是希拉里的眼楮,那一瞬間他的眼神里充斥著宛若嗜血的光芒。
天生的斗性!蘇頡想到了這個名詞。
這一切也只有用斗性來解釋。
女人瞧向了蘇頡的方向,搖了搖頭,撫爾一笑,眼神恢復了正常。「我的大導演,你終于舍得回來了!」她說,語氣中充滿了調侃。像是在發泄著對蘇頡臨陣月兌逃離開去過聖誕節的不滿。
蘇頡下意識的模了模鼻子,這尷尬的一笑,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我只是回家看看而已,隨便處理了一下商業上的事情。」
「好吧,我倒是忘記了,你還是個富翁。」
希拉里結果赫克托遞過來的毛巾,將身上的汗水擦干。
「對了,我們什麼時候正式開始拍攝?」她問。
「三天後,」蘇頡笑著回答,「明天就不用訓練了,用三天時間調整狀態,找回演戲的感覺,三天後你和摩根還有克林特進駐劇組。」
「三天!」希拉里夸張的搖了搖頭,「我以為我們能夠得到一星期的休養時間!」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蘇頡笑著回答︰「我需要你們將這種狀態帶入到拍攝中,所以不光休息的時間會很少,而且拍攝進度會很快。你可千萬不要拖後腿。」
希拉里冷哼了一下,在她看來,這是這個華裔導演對她的挑戰。「告訴摩根和克林特,拖後腿的一定是他們。」女孩昂著腦袋,自豪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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