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星是聯邦星系其中一個小行星,它是聯邦著名的旅游勝地,因為一片蔚藍汪洋,以及夏末海岸線上出現的一種名為「藍眼淚」的海洋微生物而聞名。
幽幽太空里,聯邦一條主要航線上,一艘民用太空船正在往布魯星而去,船里是準備愉快地渡過登陸節假期的人們。
登陸節是聯邦的重要節日,為了紀念那光輝偉大的一天,人類正式登陸于聯邦主星。
太空船里,光屏上播放的是1056年前,聯邦首任總統在登陸聯邦主星時發表的演講。當時整個主星被廣袤無野的叢林覆蓋,霍斯總統所站的位置是綠林中的一塊空地,他身材瘦高,肌膚黧黑,五官堅毅,他立在巨石之上,身後的背景是那艘承載了十萬民眾,流離于宇宙百年的太空母艦。
「今天,是歷史上偉大光輝的一天!今天,是見證人類之卓越勇敢的一天!銘記于史冊的8月29日,不是一個簡單的符號,它代表遙遠宇宙中,我們曾經擁有的智慧和輝煌;也代表我們曾經逗留的異星球上,犧牲的萬萬千千的同胞;更代表我們全人類,全種族,即將為之奮斗的同樣崇高而進步的未來!
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這是黑暗的季節,也是光明的季節;這是旅途的終點,也是征途的起點。我們的汗水與智慧,我們的後代自會用他們的眼楮見證;我們的堅定與勇敢,歷史會見證!」
紀錄片的視頻資料年深月久,發黃發暗,但霍斯總統激揚的語調在今日听來,仍然能令民眾之心振奮。畫面停頓的剎那,太空船里響起熱烈掌聲。
旅行團的導游再接再厲,鼓動大家齊聲唱起國歌。聯邦與帝國已經交戰四年,隨著戰線拉長,民眾對侵略者的殘酷一日比一日了解更深,聯邦國境內的愛國情緒也日益高漲。
民用太空船的主控制室里,胖胖的船長同樣輕輕地哼起了國歌。
光幕上,自動導航系統顯示著航線所經的這片空域。星球,隕石群,星雲,小行星帶,都被縮小了無數倍,化作電子地圖上的閃亮標志物,穿過其間的,是經過聯邦無數年驗證過的安全航道,以虛線做標識。
主控台邊,各自忙碌的雷達員和通訊員忽然停下手頭的工作,交頭接耳了一番,面色大變地向船長報告︰「鄧普爾先生,剛才收到電子訊號……」
通訊員不敢引起船中恐慌情緒,附耳報告說︰「是馬庫斯的星盜團。」
胖船長手中的咖啡傾泄于地,短腿一落到地板,肥臀一挺,像只兔子般竄到主控台前。「快點!」他戴上耳機,通訊員立即重播了那一段電子音頻。
「尊敬的船長閣下,馬庫斯大人很遺憾地通知你,你所在太空船已被我船五枚輕型高磁能量炮彈瞄準。五分鐘內,請你攜帶船上所有藥品,現金,登陸我船。否則,你將被視為不具有聯邦和平精神而受到攻擊。重復一遍,五分鐘內,攜帶藥品和現金,登陸我船。倒計時開始……」
尖利的電子聲附帶茲茲的電流,禮貌而冰冷強硬。
胖船長冷汗如雨,放下耳機,模出一條皺巴巴的手絹胡亂揩了揩臉,訥訥自語︰「馬庫斯那個大盜匪不是被聯邦轟成渣了嗎?前幾天新聞上才看到!」
通訊員謹慎地說︰「會不會是冒充的?」
胖船長的肉爪子一下抓住雷達員頸下的領帶,「掃描附近區域!快點!」
雷達員哭喪著臉說︰「鄧普爾先生,雷達圖顯示前方星雲26,3821扇形區域確實有個信號來源。」
光屏上圖像被放大,看見艙壁油漆的聯邦軍方標志,胖船長頓時傻了眼,原來馬庫斯大人真的劫持了一艘太空巡邏隊的船,並不是謠言。
胖船長愣了愣,主控室內的死寂氣氛,將他對馬庫斯的恐懼感擴大到極點,隨即他一聲大喝︰「那還等什麼?現金,藥品,通知分離艙動能開啟,打開艙門。誰去?誰過去?告訴我,誰?我給他安家費!」
沒有一人敢回應。
胖船長臉上的肥肉打了個哆嗦,跺跺腳︰「快給老子行動!你們這些龜蛋,老子發工資給你們,老子……」若不是因為听聞馬庫斯心狠手辣,手下從無活口,他幾乎想昏厥過去躲避這場大難。
「站住!還有,」胖船長喘息著,喝停通訊員,「開啟遠程系統,聯絡最近的太空基地,向他們求救。告訴他們,馬庫斯,他復活了。」
***
安德拉大嬸扯扯頭上的墨綠織布披肩,粗喘著抱怨︰「上帝啊,下一秒呼吸您就將感召最忠實的僕人嗎?……為什麼我感覺到喘不過來氣?」
霍小刀在那堆綠色之間找了許久,才找到一對藍眼珠。心想,把自己捂成這樣,還能喘氣才怪了。
安德拉大嬸神經質地,一邊抓扯披肩,一邊注視舷窗外。懸停于無涯宇宙中的那艘民用太空船,此時分離艙打開,一艘小型逃生船飛了出來。
她擺弄了一下手上的聯邦制AK高磁自動步槍,想起什麼,突然問霍小刀︰「我們需不需要喊個口號?」
霍小刀認為這也是一個增強我方氣勢的好辦法,認真思索,告訴她︰「我姐姐說,遠古有個叫羅賓漢的綠林大盜,每次打劫都會喊‘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話還沒說完,就被安德拉大嬸打鼻孔里嗤了一聲,「你姐姐,蘇,她的心就像撒旦一樣邪惡,舌頭像切西亞那樣詭詐魅惑。我告訴你,孩子,誘惑正直人行惡道的,終將掉進自己的坑里。上帝啊,請原諒我這個愚人,寬恕那個惡人的妄行……」
霍小刀眨眨眼,沒有繼續聆听安德拉大嬸的懺悔,低聲問旁邊的五噸︰「五噸,你準備好了嗎?」
五噸握緊槍,用力點頭。
「听我說,就算是為了妹妹,任何時刻也不能開槍,好嗎?」
五噸緊張地再次點頭。才又想起來問︰「為什麼?」
「等下過來的人並不是壞人,是好人,所以不能開槍。」
五噸淳樸而單一的概念是,好人該朝他笑,壞人就該動拳頭。他一時轉不過來腦筋,迷茫地與霍小刀對視。
霍小刀頭痛不已,只好說︰「等一下,你全部听我的,我說開槍,你就崩了他。我沒說,你動也不能動。」
五噸整理綠頭巾,氣勢十足地答應︰「好!」
逃生船座椅被胖船長扭來扭去的肥**壓得吱吱呻-吟。鄧普爾先生養尊處優多年,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親自駕駛飛行器是什麼時候了。一路飛來,感覺速度奇慢無比。
既希望慢一些,不用面對那個活閻王;又希望快一些,早死早升極樂天堂。他第十次模了模身旁的旅行袋,害怕最重要的東西被遺忘。胖船長就在這糾結不已的情緒中來到指定地點。
逃生船懸停在那艘軍用太空船旁邊,一看艙門打開,他拎著旅行袋膽戰心驚地走出去,挨著對方的艙門站住腳。
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頭蒙綠頭巾,手持槍械,站在陰影里,身後是一個同樣打扮,持槍的矮個子。
看見他,馬庫斯大人威嚴地咳嗽了一聲。
胖船長立刻打了個哆嗦,微微躬,討好地說︰「尊貴的——」
守在門邊的警衛一把搶去他手中的行李袋,並且尖聲通知他︰「你可以回去了。」
胖船長有些恍惚︰啊?
就這樣?馬庫斯大人就這樣放過了他?放過整船人?
那警衛一腳踹在他肚皮上,「滾!」
胖船長一下醒悟過來,匆匆向陰影中威嚴的馬庫斯大人行了個禮,扭轉身體時,**上又挨了一踹,幾乎把他踹到兩船之間的縫隙,飄向宇宙。
艙門在他身後閉合,同時,警衛還陰陽怪氣地說了句︰「憐憫貧窮的,就是借給耶和華,他的善行,耶和華必償還。」
胖船長眼神呆滯地坐在逃生船座椅上,直到那艘軍方船只離開,遙遙不見蹤跡,控制板上的通訊器又不停嗶啵作響,他這才清醒過來。
汗水已經浸濕了來自首都福昫大街某家名店的絲質襯衫,恐懼漸漸淡去,理智重新恢復,胖船長腦中劃過無數條智慧的閃電。
從沒听說馬庫斯大人劫掠時會不登船。
從沒听說馬庫斯大人劫掠時只帶兩個手下。
從沒听說馬庫斯大人劫掠時會放過船里的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
從沒听說馬庫斯大人劫掠時還帶著牧師布道。
從沒听說……
他被騙了!襯衫再一次被汗水浸透,胖船長聊以自-慰地想︰還好,損失不大。隨即,又一道智慧的閃電劃過,他像被千伏電壓擊中一般坐直了身體,瞪視前方的雙眼里充滿發財的喜悅。
他要控告聯邦軍事委員會!是他們的船襲擊了他的民用商船!對,他要索賠!
***
飛速遠遁的軍用太空船里,扯下頭罩的安德拉大嬸拉開旅行袋,抽口冷氣,隨即在胸前劃了個手勢,讓人不解她究竟是驚喜于袋中一疊疊的聯邦紙鈔,還是在為剛才的惡行做祈禱。
霍小刀翻檢旅行袋,在紙鈔之下,找到藥包,一邊往艙內疾走,一邊夸獎五噸︰「剛才那一聲咳嗽簡直太棒了,你知道嗎?五噸,那個死胖子唰一下臉全白了。」
五噸模模腦袋,決定不告訴小兄弟,剛才他緊張又害怕,喉嚨眼像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癢得只想撓撓。他呵呵而笑,說︰「快把薩沙的病治好,我還等她和我一起玩呢。」
離開G4後,蘇抗抗找到軍用太空船里的一瓶烈酒,用古老的方法,幫高燒的蘇薩沙不停擦抹全身,這才把妹妹的溫度降了下來。可是之後薩沙一直咳嗽纏綿,嚴重時甚至咳到臉色紫漲,喉咽里發出使勁抽氣的聲音。
百日咳。蘇抗抗想起她小時候得過兩次相同癥狀的疾病,想起媽媽在長夜里安撫她的溫柔的手。
離聯邦主星還有很遠的路程,蘇抗抗孤注一擲地決定搶劫抗生素。
安德拉大嬸把藥包底朝天倒空,一樣樣找尋,「這是什麼?維生素?這些不事生產窮奢極欲的人類!硝酸甘油?可憐人,願主與他同在。這是……」
安德拉大嬸像被蛇咬了一口,把藥瓶扔出老遠,嘴里念念有詞︰「邪惡,邪惡!」
年少無知的霍小刀撿起藥瓶問︰「威哥是什麼?」
安德拉大嬸眯眯眼,意有所指地說︰「小刀,你不需要懂,只要知道,在這世間,遠離邪惡就是聰明。主曾教誨過我們,不從惡人的計謀,也不站罪人的道路。」
蘇抗抗趁她布道的機會,早翻檢出一瓶抗生素,听見安德拉大嬸的話語,控制著不去朝那個方向翻個大白眼。她抱起妹妹,蘇薩沙的小手抓著她的衣襟無知無覺地喊了聲「媽媽」。
蘇抗抗在妹妹前額吻了下,看見蘇薩沙吃藥不久之後,面色平和地昏睡過去,她終于可以放下那顆心。
霍小刀小心翼翼地模了下妹妹的紅發,抬起眼注視姐姐。
蘇抗抗手指撫過自己下顎,問他︰「怎麼了?」
霍小乙遲疑數秒,仍然問出口︰「姐,如果,剛才那艘太空船不肯送藥,或者在我們離開後,追了過來,你……你會不會向他們發射炮彈?」他留意到,即使太空船已經遠離了打劫現場,蘇抗抗的手指也一直停留在主控室操作板,那個炮彈發射按鍵上。
蘇抗抗一時怔忡。
千年前,在那座著名的國際空間站里,那個名叫蘇抗抗的女人按下「清洗」的制動閥後,安靜地注視監視屏中,由絕望到瘋狂,到恐懼,再重歸于絕望的那些面孔;安靜地注視她的同類們丟棄了手中的槍械,在青煙里喘息,撕扯自己的喉嚨,最後扭曲的臉和身體一並被透明的液體銷蝕。
那一刻她的寒意與殺機在此時重臨于心。
「不到那一刻,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選擇,不知道自己將面臨的遺憾,所以,假設一個未來是件無聊透頂的事。小刀,你才十二歲,」蘇抗抗摩挲男孩微曲的黑發,「一直是個好孩子,所以,我相信,在有一天你面臨選擇時,你的決定一定是最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