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棟離開後,日子似乎變得安寧,既沒有野人的騷擾,也沒有閑雜的人進出村子,一切看似回歸到這條村子應該有的生活節奏里。
孟禹忠隨著身體慢慢康復,漸漸的不用籍延陪護也能夠自由游走在村中,村民也是願意接受這個病號,相待也頗為友好,因為村民可以從孟禹忠口中了解到外面的大千花花世界。而唯一讓孟禹忠感到為難的就是認識新朋友時,那人都會說上一句︰你怎這麼面熟的,是不是在哪里見過啊?而孟禹忠知道他們所說的面熟的是自己偷了番薯被打的時候認下的,但心里明白,表面也是強笑,只說是野人圍村時一起才見過一面,這才勉強混過去。
安寧的日子過了兩個月,但這一切看似平靜的日子背後卻因被捉到的那只野人而暗藏洶涌。村里被鎖住的那只野人漸漸變得煩躁,一些夜里會突然的就叫出嘯吼,村里很多小孩直接就從睡夢里被嚇哭了,有時候會一晚上叫上三四次,那晚整條村子都被打擾得難以入睡。後來,變得每晚都不定時的叫,村民簡直就想直接殺死它算了,但是沒有年長的長輩一致同意,村民也拿它不是辦法。
這晚,飯後,孟禹忠和籍桓都坐在小廳里喝茶,但突然間就是一聲野人的叫嘯。
野人叫過後,孟禹忠給籍桓斟了一杯茶,問︰「桓叔,這只野人最近怎經常叫的,有時晚上給它吵醒了就根本睡不著。」
籍桓︰「道理就那麼明顯的擺著,你那麼聰明看不明白嗎?」
孟禹忠︰「別夸我,是看不明白,那野人是不是想家了?」
籍桓笑了笑,說︰「你就想到了這個?」
孟禹忠呡下一杯,點頭︰「它被困在這里這麼久了,難道不想家嗎?」
籍桓︰「它這樣做第一點是叫喚同類,第二點就是想死。」
孟禹忠︰「第一點可以理解,但第二點就不明了。」
籍桓︰「我先問一下你,最近有沒有心情不好的。」
孟禹忠想了一下︰「就是野人老叫嘯的,煩死了。」
籍桓︰「你煩的時候想什麼呢?」
孟禹忠︰「想殺了它。」
籍桓︰「那就對咯。它就是要我們每天煩躁不安,村里總會有人受不了的。」
孟禹忠︰「你這說我就明白了。」
籍桓各斟了一杯︰「來,喝茶。這茶有安心養神的功效。」
孟禹忠︰「都快三個月了,這只野人你們準備怎樣處置它?」
籍桓︰「就一直鎖著。」
孟禹忠︰「就一直鎖著?為什麼啊?」
籍桓︰「你在這的幾個月睡覺安心嗎?」
孟禹忠︰「怎又問這個問題,睡覺時沒多想什麼,挺安心的。」
籍桓︰「那就是這只野人帶給你的。」
孟禹忠︰「你這樣說,就說有了這只野人鎖在村里,其他野人就不會像上次一樣來圍村了?」
籍桓︰「這個不一定,但起碼能睡個安心覺。」
孟禹忠各斟了一杯︰「來。」小口就呡了下肚,說︰「桓叔,問你一件事。」
籍桓︰「你說。」
孟禹忠︰「你們村子跟山上的野人,這世代以來是一種什麼關系呢?」
籍桓沉思了一會︰「老祖宗的事情了,你這要是其他外人問起,我可是馬上趕人走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
孟禹忠︰「我這問題對你們來說是這麼嚴肅的啊,反正涉及到野人的很多問題,你們都是藏起來不讓外人知道的,再說,我感覺你滿腦都是很神秘的東西,根本都沒人知道和了解,你不感到壓抑嗎。」
籍桓︰「不是壓抑,是感到孤獨,很多事要是沒人理解就會變得孤獨。我先說說你剛提的問題,這野人跟我們村世代其實是一種囚犯和儈子手的關系。」
孟禹忠听到囚犯是不感意外的,但是儈子手這個比喻就有點難理解,反問︰「儈子手?這個要怎樣理解?」
籍桓︰「嗯,儈子手比較貼近。可以這樣來理解,我們村世代就是以誅殺野人為己任的,不能放過一只。」
孟禹忠︰「那,為什麼……」
籍桓︰「為什麼還有這麼多野人,是不是。」
孟禹忠「嗯」了一聲。
籍桓︰「相比很久以前,這算剩下的一點了。因為殺戮,雙方都死傷慘烈,祖輩們每人都是沾滿了野人鮮血的,以致睡覺都不能安穩,但是,到了最後就決定不再殺戮了,而這時,野人就剩下毛人洞里一群,但是不殺戮不等于放任它們到處跑,就設了陷阱將它們永世都困在毛人洞里面,直到今時,它們才打破了我們的囚困。」
孟禹忠︰「是不是跟籍家村流傳在外的故事有聯系的,故事里最後就提到四撥土匪帶著獵戶隊共千號人都去喝酒了。」
籍桓︰「那個故事啊,傳得好听而已,不過結局就不是那麼好。」
孟禹忠︰「真正的故事結局是那些人都死了是不?上千人都死了。」
籍桓感到意外,點了點頭︰「嗯,是都死了。你是听誰說的。」
孟禹忠︰「在上山跟敖大哥他們喝酒,到最後他們醉意上來了就把話說了,不過就這句,其他的都沒接著說了。」
籍桓露出嚴肅的臉色︰「這故事的真正結局是不能隨便讓外人知道的,外人知道了都會死于非命,而族人里泄密的人都要受懲罰。」
孟禹忠想到了個死字當即就傻了,心想就這樣一個故事結局,有必要把人殺了嗎,看了看籍桓,他依然是嚴肅的樣子,輕聲問︰「那,那,我是死……是要受罰……」
籍桓嚴肅的表情一變,笑了︰「別怕,不會罰你的。你是高貴的人,就算是罰,也得先罰我們。再說,那些都是很久遠的事了,現在很多規矩都是形同虛設的。」
孟禹忠心中替自己捏了一把汗︰「高貴?你看我這身衣服,都是敖大哥的舊衣服。別說高貴了,普通我已經很滿足,只是不知這種普通能維持多久。」自己這話剛出口,就覺得自己亂說了,這不是提醒籍桓趕走自己嗎,心中抽了自己一嘴巴。
籍桓不急不慢︰「不不不,你現在是,但是日後就一定不是,只是你還沒有遇上合適的人而已,但不管怎樣說,我在這里先替族人向你請罪,只是希望你日後位高權重大富大貴的時候能放過我們籍氏族人一命。」
孟禹忠一听這話都說到哪去了,心情馬上變得又驚又怕的,就知道他話說一半還有後著來的,想到自己已經在他家住了將近三個月來了,身上的傷勢已基本無大礙,但還是需要靜心療養的,這時他說起這句話,難道是真要趕自己走?問︰「桓叔,你這話完全是折煞我這個低微的人啊,就你救我一命來說,就算我赴刀山趟火海的也是還不清這份情啊,要是日後我能有個出人頭地的,我當第一時間就回來報答救命之恩!」
籍桓有些笑容,各斟了一杯︰「來,來,喝杯茶。」
孟禹忠感到有些手抖,拿起茶杯就抖出了一些茶來,但還是把茶一口就喝掉,但籍桓又給滿上了一杯,孟禹忠還是一口就喝掉,跟著籍桓又給斟了一杯,孟禹忠又拿起一口喝完,第四杯滿上了,這杯孟禹忠是沒有拿起來。
孟禹忠心里有些平靜,但想到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好歹也硬著把話說完啊,說︰「我感到你今天是有話想跟我說的,桓叔,你說吧,我能接受的了。」
籍桓呡了一杯︰「既然今晚這里沒有其他人,我也不客氣跟你直說了。雖說你現在是逃難,但是你的出身就注定你不是一個普通人,你在族譜里是有名字的人,不像我們一族,一個名字也進不去。」
孟禹忠有些懵,听不明這是說什麼族譜不族譜的,就問︰「族譜?我還真沒見過我家的族譜呢。不過你們村里應該有一本族譜才對的。」
籍桓︰「這不是一份普通的族譜,凡是在族譜里有名字的都是高貴的人。」
孟禹忠︰「你看過那份族譜了?」
籍桓︰「沒有。」
孟禹忠︰「那你怎知道我的名字寫在里面。」
籍桓︰「我是有十足把握的。只希望你能遵守你剛才的諾言,日後還請放過我籍氏一族。」
孟禹忠︰「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怎你說的話我根本都听不懂。」
籍桓︰「那肯定,因為我還沒說清楚。你既然應諾了,那我就說了……」
這時籍延興沖沖地跑了回來,一進門就喊著︰「阿爺,老村長在那只野人前面設祭壇了,說是野人天天這樣吵叫被妖魔鬼怪附身了,他要作法趕走這些妖魔鬼怪,要不要過去看啊?忠叔叔,你也在這里啊,我就回來帶你去看的,快走。」
籍桓一听,怒了,罵道︰「這個蠢人,無端端的又搞出這些事來。」
孟禹忠突然間感到了救星,猜想籍桓繼續說下去,就會是本族融不了你這外族之類的話,再借機趕自己走的,這籍延來的就是時候,但不能顯得過于高興,說︰「桓叔,你不也去看一下嗎?」
籍桓︰「不去。他就是老糊涂了,信這些迷了心竅,你要去就過去看看,這些話就遲些再說。」
孟禹忠︰「那好。」
籍延催促道︰「快點啦,不要再跟阿爺喝茶了,阿爺不愛看這些。」
孟禹忠︰「那我就過去趁一下熱鬧了。」說完就跟著籍延走了出去。
野人被鎖在村子西面的一間特制房子里的,村民都叫這間房子做「野人籠」,籍延介紹說這間房子是專門為了囚禁野人而建造的,但是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了,這次是他第一次見到野人被鎖在野人籠里。野人籠里面寬敞,可以同時進去3人,正中間挖了一個平底大圓,大圓中心再陷入一個直通屋頂的鐵籠子,鐵籠子的鐵條有手臂一樣粗大,上下都是被深深的埋入建築內,非常結實堅固。四面上下的牆身都很寬厚,是用碎石、鐵條、黃泥巴等,再混合上糯米水、蛋清等黏合建成的,這種牆體結構比一般的石牆和夯土牆更加堅固,更耐得住野人的沖撞。為了防止野人挖地洞或者打通天花板逃跑,在修建的時候,整間房子都直接埋進了兩面倒刺。為了更好的防御,除了中間的大圓是沒有種入血纏草之外,內牆外牆都是種有的,任憑野人從哪個地方攻進來都能起到阻嚇作用。四個牆角都有安置了粗大的活動鎖鏈,但對長期禁錮的野人一般就不使用,就任由野人在里面自由活動。房子還配有一扇重達3斤的鐵門,只要鐵門一關上,里面就算有十只野人在亂打亂撞,整間房子都是絲毫不動的。
來到野人籠,這房子外面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很不容易從門口擠進去,里面燈火通明的,鐵籠子外面就擺了一張長桌子,蒙上一塊紅布,桌子正中放了一個香爐,左右各置上各種食物祭品。老村長身穿奇裝,拿著一把短劍,正在又唱又跳的。但野人側躺在籠里,不驚擾不嘶叫的,看樣子還有幾分賢淑的女性味道,是在看老村長的表演吧,難得今晚有人給它做節目。
老村長不停喃喃的頌唱,細心一听,還是可以听得明白他唱的是什麼符咒。
「……神仙速速顯靈,下凡到我村,除盡所有妖魔鬼怪,斬滅所有奸妄邪念,本人第一次作法,有怪莫怪,還請諸路神仙速速降臨,本村以備上等酒肉犧牲相款待,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務必驅除妖魔附身,以靜村音,還清夢安睡于鄉民,要收走就收走,闢邪誅殺……」
孟禹忠不禁听得好笑,這老村長設壇作法口中喃的什麼咒啊。
老村長吟誦了兩遍之後,拿起鈴鐺搖了一圈,手指再撮起一些米粒就撤出去,跟著在桌子上捻起兩張寫滿奇怪大紅字的黃符,就著香火點燃,另一只手放下短劍拿起一碗酒,大口一含,照著野人的方向就大力一噴,酒是烈酒,被噴出化霧馬上就被燃燒的黃符點燃,半空頓時出現一團火球直燒向野人。
野人被這短暫燃燒的火球嚇了一跳,馬上跳起,對著村子就大聲吼叫了一聲,但跟著又側身躺回去,這戲還得繼續看,不能就這樣拆當了。
村民也是被老村長這一噴嚇到了,但隨即就興奮的叫呼起來,大加贊賞老村長技藝高超。
但老村長沒有理會這些事情,在他臉上是一副嚴肅樣,似乎說做這法事是一種嚴肅的事情,不能隨便嬉笑。
老村長噴完火,就在桌子上直接戴上一個刻相凶惡的木刻面具,一手端碗,一手就從碗中撮米撒向野人,圍著鐵籠子就螃蟹走路般轉了一圈。
再回到桌子前面,口中喃喃,見野人並無其他動靜就解下面具,擦了一下臉上的汗,對著村民說︰「好了,這法事做好了,這只野人身上的厲鬼都盡數斬盡驅走,今晚開始它不會再叫的。」
村民無不失望的叫道︰「完了?這就沒了?那些妖魔鬼怪是真的走了沒有?」
老村長很得意的說︰「你看它這樣安靜的,身上的妖魔鬼怪一定都走光了,我這可是請了好幾路的神仙降臨了。」
一個小孩問︰「神仙?老村長我怎沒看到神仙啊?」
老村長︰「神仙都回去了,他們下來就是驅邪的。」
一女村民叫道︰「老村長你這麼厲害,第一次作法就將妖魔鬼怪趕走了,那天你也上門到我家趕一下鬼,你都知道的,我家的死衰鬼最近好像中邪了,我都擔心得要死,老是說要到附近村子去串門,無親無戚的串什麼門啊。」
一村民叫道︰「你家老公中邪太嚴重了,老村長我們繼續去她家里捉妖吧,不能拖了,打鐵趁熱啊,不能虧對了你這身神仙裝。」
一村民開玩笑道︰「她老公這不是被鬼迷,應該是被狐狸精纏住了,得拿著豬籠去才行。」
那女村民叫道︰「什麼?狐狸精?老村長那就算了,改天來喝茶,我想起了是有個親戚在的,他是真的去串門了。」
現場一通笑聲。
一村民叫道︰「老村長,你不去她家,那你得來我家啊。最近夜里我除了這只野人的叫聲之外,老听到一只公雞在啼叫,嚇得我都不敢晚上去撒尿,會不會是我把那只養了六七年的公雞宰了,它是對我家有眷戀不肯走啊?」
一村民又叫︰「老村長別去他家,先來我家,他那是雞妖,我家可是人妖啊,我老是夢見自己被很多頭發纏住了,怕是不知在那里得罪了山神,沾了晦氣,我拜過祖先都不行啊。」
這時村民一陣熱烈的爭吵,都是要求這位新上位的除妖道人上門辦事的。
老村長臉色有些不好,即破口大罵︰「我村開村幾百年來,哪有這麼多神神鬼鬼一起出來的,別亂說瞎話,小心得罪了各路神仙,搗什麼亂的,今晚法事就到處為止,這野人是不會再叫的了,都回去好好安心睡覺去。」
開始有人陸續散走。
一個小孩跑過來,問︰「老村長,你桌上的東西可以吃嗎?我好想吃啊,就這只雞腿啦。」
老村長掃了掃小孩的頭,目光很是慈祥︰「來,這只雞腿你拿去。」
小孩開心的拿著雞腿跑了出去,但很快一群小孩逆著人群跑了進來,都是要來拿吃的。
老村長關愛村民這點還是可圈可點的,桌子上很多食物都毫不吝嗇的被分吃了,到最後,老村長看著幾個空空的盤子,臉上像有些失落,嘆了口氣。
村里的大人們大多都散走了,這野人籠里就剩下一群拿著食物的小孩最開心,籍延也是拿了一只雞腿,吃得還挺香。
突然間,那只野人大吼了一聲,轉過頭,就看到野人正對著一個小孩,那小孩正害怕的縮到了一角,再仔細看看,野人的腳下就是一塊雞骨頭,想必是小孩向著野人扔骨頭了,這才招惹了野人。
但是這野人剛一叫開,隨即仰天就是一長長的嘯吼,穿透力十足,小孩盡數被嚇哭。
老村長見狀,馬上大罵︰「可惡的妖孽,看我怎樣收拾你。」即又拿起鈴鐺不停的亂搖,並從口中急速的把咒語喃喃的道出來,但根本听不清他喃的是什麼。緊跟又點起黃符,照舊又是噴了火球。
野人這次可沒這麼好客氣了,捉著鐵柱對著老村長又是叫又是抓的,凶惡至極,老村長的招數完全壓制不了。但老村長還是硬著頭皮,不斷撤米搖鈴,又是跑又是跳的,使出渾身解數,似乎是鐵了心的要是把野人身上突然出現的妖魔鬼怪鎮壓下去。
野人見老村長並不畏懼它的威嚇,于是就轉移目標,對著縮在一角的孩子大叫大跳,還伸手要抓人,場面很是嚇人。小孩子已經極度害怕,他們也不會想什麼辦法,就是大聲哭。老村長見狀,急了,馬上帶好面具,拿起短劍,就沖到野人面前又是戳又是斬的,逼著野人退到中間,但野人就是不停下它的吵鬧和嚇唬。
很快聞聲趕來的村民再次圍了過來,孩子紛紛被長輩帶離了野人籠。
野人最後是突然間就停下吵鬧和嚇唬的,它還定眼看了一下門口,跟著就雙膝盤坐了下來。場面又變得很安靜。
孟禹忠順著野人眼楮的方向看去,門口是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走了進來,是籍桓。籍桓瞟了兩眼野人,然後就帶著籍延走了出去,孟禹忠這也跟著走了回去。
這一晚,野人很安靜,但孟禹忠心里覺得,有關這只野人要發生的事情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