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千里佳期一夕休
遣雲宮範圍著實不小，朱元冰四處找了許久，最後才在一個較偏僻的房間前，看到蕖左正指揮著幾名仙婢忙進忙出。
「你這做什麼呢？徐浩沒跟你一起？」他環顧一圈也沒見著那人身影。
「我們剛才把宮內逛了一遍，他說少個廚房，你說這成了仙哪還有食人間煙火的啊。」蕖左忍不住小小抱怨，「奈何上仙非要堅持，我只好叫人整治一個出來，他自己下界買食材去了。」
對徐浩的這種執念，朱元冰倒是挺理解的，尋常成仙者都是修煉千年才得以飛升，早已清心寡欲，而他因機緣成仙，自然還保有人界的習慣。當即也不多言，只囑咐蕖左好好準備，他自去尋了人一起回來。
朱元冰緊趕慢趕追到天門時，遠遠就瞧見徐浩的身影，暗松了口氣忙奔過去，到了跟前卻大吃一驚。
只見明曜正站在天門外幾步遠處，似乎想抓徐浩的樣子，幸而他現在火靈的掌控已經不錯，周身纏繞的三昧真火令其一時也奈何不得。
「莫不是我眼花？明曜仙尊現在不是該在北海思過嗎？」朱元冰邁步走近他們，一面不急不緩地問道。
徐浩正擔心自己會不敵，此刻見到他便立即安心了，收了靈力退到他的身側︰「我被這家伙堵在這兒半天了，非要我把嵐姐姐交出來，元冰你說他是不是有毛病。」
「我承認阿嵐的死是我的責任，也不求你們原諒，但她到底是我徒弟，還請將她的尸身還我，」許是覺得硬來不行，明曜改了一副懇求的態度，「你們也別騙我，當時我偷偷折返島上，親眼看見你倆把她帶走的。」
「你既然殺了她，還要尸身何用，懷念麼？真是可笑！」朱元冰語氣森冷，不容質疑，「趕緊回你的北海吧，別等著被發現了再加重處罰。」
「只要把阿嵐還給我，多重的處罰我都認了。」明曜卻不願放棄。
「呵，還挺深情的嘛，別在這惺惺作態了，總之我是不會給你的！」朱元冰也十分堅決。
眼見是真的毫無商量余地，明曜變得面如死灰，低聲喃喃道︰「是我錯了，我以為漫漫修道之路，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卻不料分離如此突然，竟叫我連同你告別也來不及。」。
徐浩望著他黯然的身影消失在遠方，忍不住嘆了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嵐姐姐若是生前能听到他這些話，只怕結果又會不同吧。」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朱元冰默默念著這一句，卻似魂飛天外了。
「哎你想什麼呢？」徐浩拉著他胳膊晃了晃，「對了，嵐姐姐情況怎麼樣了？」
「小浩！」朱元冰突然大喊了一聲，險些沒嚇著他，「救治嵐姐姐還得去魔界，我現在先把她送過去，等一切安排好就回來接你。嗯……你願意離開仙界跟我走嗎？」
徐浩看著他略顯緊張的神情，一時有些不確定了︰「是……跟你去找記憶？」
「不是，我不想再管那個莫名其妙的景象了，清不清楚真相又有什麼關系？」朱元冰一把抓住他的雙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只知道我現在在意的是你，我的將來希望有你存在。世事無常，我們都不要再等了，我怕粹不及防的意外，會讓我像明曜一般，來不及對你講出那句話。」
這個驚喜來得太快太突然，徐浩呆了好久才完全消化，猛地一頭扎進他懷里︰「我願意我願意，你去哪我就去哪，生生世世的陪著你，我們現在就走吧。」說著就要拉他往前。
「再急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吧，」朱元冰好笑的拽住他，「你現在回去讓蕖左別折騰廚房了，我先把嵐姐姐送去魔界，然後咱們一起找小溢、俊麟告個別，這才好走人嘛。」
「好好，我等著你，你要快去快回啊！」徐浩當真是急不可耐了，一個勁兒催他。
朱元冰頗感無奈地再三保證，又側頭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方才往魔界方向而去。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吻自己呢！徐浩心里已然興奮得不行了，獨自站著傻笑半天，待回過神來忙跑向遣雲宮。
其實對于他們兩人的關系，朱元冰已經暗自糾結許久，此時好容易下定了決心，自然也少不得有些激動與急迫。他用的速度到達魔界，徑直趕往魔尊府上，府中僕役都是熟識了的，便由得他自由進入。
一路疾行至臨墨未央房前，隱隱听見里面有談話的聲音，朱元冰楞了一楞，抬手重重地敲了下門。
屋內一靜，少頃，門從里面被打開了，她表情略有驚訝︰「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不歡迎麼？」朱元冰玩笑著問道，「我听得有人聲，你有客人在？」
「當然歡迎啦，我是以為你剛上仙界，近期不可能來我這兒，」未央親親熱熱地拉著他進屋坐下，又解釋一句，「剛才只是在和一個手下人隔空傳音罷了。」
朱元冰點點頭也未多想，直接說明來意︰「我有個朋友被人廢了修為斷去仙根，我用自己的本源之力為她續了命，只是如此一來，她也必須改入魔道才行。我想著既要修魔，還是將她拜托給你穩妥。」
「這個好辦，魔界有一處墨岩窟，最適合養傷煉氣所用，我這就帶你過去。」未央說著便起身帶路。
朱元冰隨著她來到墨岩窟的最里面，將還在沉睡的萬俟嵐從秘鏡空間里移出，放到石床上，又在周圍設下結界，確認一切布置妥當，這才返回魔尊府上。
未央倒了杯茶遞過去，朱元冰接在手里卻不喝，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不由樂了，故意揶揄道︰「你這坐立難安的，是嫌棄我這兒的茶沒有仙界好呢，還是用完了我就急著走？」
「沒有沒有，當然還是你的茶好，」朱元冰像是要證明一般，仰頭就把茶水喝盡，不小心還嗆了幾口，「咳咳，其實我是有件事要跟你說，又實在覺得不好意思。」
未央聞言也有些猜不透了，挑眉看著他。
「我打算帶小浩去隱居，但他現在已是仙身，體內靈力卻還融合未穩，若是來了這里只怕會被魔氣干擾。所以，」朱元冰頓了頓，還是繼續道，「所以我們暫時還不能來魔界。」
這一句話說得簡單，未央卻清楚地听出了弦外之音，語氣便有些不忿︰「不能來魔界，應該也不想卷入紛爭吧，所以你根本就是要食言，不願幫我重建魔界了？」
「這……也不能這麼說，」朱元冰面有愧色，左右為難道，「我欠你的情都會記得，若是哪天你有需要，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是暫時，我不能來魔界幫忙了。」
這話的意思說直白點，便是「大事找我，小事勿擾」。
未央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沉著臉在屋內來回踱步，只覺胸中一腔怒火無處宣泄。她向來被人夸贊沉著冷靜足智多謀，還從未有過這麼生氣的時候。可是她怎能不生氣？自打結識朱元冰以來，自己費盡心思百般示好，為他出了多少力辦了多少事，如今都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嗎？她不甘心！
思及此，未央步子一頓，回頭看著他冷笑︰「暫時？哼，徐浩又不是你，擁有先天靈體，不受道法約束，他既已成仙就會和魔道排斥，永遠不可能適應魔界，而你也要永遠陪著他遠離這里，對吧。」
朱元冰一怔，注意力卻是放在前半句上︰「你知道我的本體？」兩人認識雖久但一直沒有深交，他確定自己不曾對她提過。
「不就是蠻荒的土元素麼，」未央的下一句話別有深意，「你的事情，沒有我不知道的。」
「什，什麼？」朱元冰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意思，一時呆住。
「你不是問過我臉上燒傷是怎麼來的麼，我現在就告訴你，」未央緊盯著他，開始講述往事，「我母親在我幼時就去世了，而當時仙魔兩族正在交戰，父親無暇照顧我，又擔心仙界抓了我作為要挾，便將我送到人界一處偏遠山村暫避。有一天，我從山上撿回塊紅色靈石，不料它竟慢慢修出了人形，仙魔之戰持續不完，我們便一起生活了許多年。直到我十八歲時，他說要娶我，並以自己的元神法寶作為聘禮，我很開心的一口答應下來，甚至等不及先通知父親。成親前一天，按照習俗新人間是不能見面的，他便去了鄰近的村子。我獨自留在家里，滿心憧憬地等待著第二天，卻不料當晚來了他的仇家，那些人用咒術將我困在屋中，然後放火燒盡了整座村莊。我當時以全部修為護住元神，又幸虧路過那里的妖王嘉萊救了我去，才保得一條命在，只是臉上留了傷疤。」
「那你後來沒有找那些人報仇嗎？你的未婚夫是……」朱元冰問到一半，隱隱有些預感。
「他那時性子頗為頑劣，得罪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我根本查不出是何人所為，」未央說著走近他幾步，「至于我的未婚夫，你真想不起來了嗎？」
他的元神法寶冷銀秘鏡，正是她還給自己的……
犀世洲說，他當年可是我們中間最能闖禍的……
三生石的影像中，他滿身血污地跑在山路上，盡頭是燒成一片火海的村莊……
模糊的記憶里，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為那人痛徹心扉。
「是……我？」朱元冰抬頭看她，顫抖著聲音不敢相信，「那為什麼，你以前不說？」
「因為你已經都忘了啊，說了又有什麼意義，你若是不信，我豈非自取其辱麼，」未央自嘲地輕笑一聲，「可是今天，你突然告訴我要和別人走了，再沒有可能來魔界，我真的忍不住了啊元冰。其實我也不奢望別的，只求你把我當做不錯的朋友，能常來看看我便好。」
她神情間皆是淒苦之色，語氣卑微哀怨，哪里還是那個尊貴的魔族少主，也不過一個為情所困的女子罷了。
朱元冰看得心中一痛，忍不住伸手將她拉進懷里，緊抱著注視許久，低頭湊上去，在她左臉頰曾經燒傷的地方親了一下，許諾道︰「我會好好彌補你的。」
「元冰——」未央抬眸看他，眼神中驚喜交集，聲音都略帶哽咽了，「那你不走了？」
「嗯，」他揚唇安撫地一笑，「我先去仙界處理些事情，然後就回來幫你。」
「好！」她喜極而泣，又頓覺失態地撇開臉去。
「躲什麼，你哭起來也是好看的，有詩雲，梨花一枝春帶雨。」朱元冰嬉笑一句，惹得她面上染盡緋色。
「就這油嘴滑舌的性子，還跟以前一樣！」未央嬌嗔著推了他一把，「快走快走，省得我看著膩煩。」
朱元冰不以為意地笑笑，順勢站起身來，告辭離開。
未央將他一路送出魔界，依依惜別許久才折返回去，進了房間便听得一聲嘲諷的譏笑——
「你這半真半假的謊話，編得可真好呵。」
「和你無關的事，就不要多管。」她轉頭看見里間那個突然冒出的黑衣人影，沒有絲毫驚訝。
「真的和我無關麼？哈哈，我去修煉了，不打擾少主休息。」那人大笑著又瞬間消失。
未央走到妝台前坐下，看著鏡中的自己，久久沉默。
而此時的朱元冰正站在半空抬頭遙望，臉上已是換了副愁容，深深嘆一口氣往仙界飛去，只是他來時恨不得能夠瞬移，此刻卻希望到的越慢越好了。
且說徐浩興沖沖的趕回遣雲宮，不期然在大門外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
「你連仙界都能跟上來？」徐浩無比驚詫地望著他，雖然一直沒看出他的本體，但確定不是仙啊。
昭墨輕松一笑︰「這有什麼難的，總之天上地下，你在哪兒我便在哪兒。」
這話听著像是調笑，卻又有哪里不對，徐浩不覺皺了眉頭。
「哎哎你那什麼嫌棄的表情，太打擊人了吧，」昭墨捂著胸口做了個傷心欲絕的樣子，逗得他樂出了聲。
「好啦，咱也別老站在這兒，進去坐下聊吧，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哦，元冰答應跟我在一起了！」徐浩掩不住滿心歡喜，一口氣都說出來。
「恭喜你得償所願，其實我剛剛已經看到了，」昭墨表情平靜，但語氣誠懇是真心替他高興，頓了頓又換上認真神色，「我只有幾句話要講，就不進去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來歷麼，如今大事已定，我也該去閉關了，這次來一是告別，二是為了解除你的疑惑。《四方志》在你身上吧？」
「啊？在。」徐浩楞了下，忙從自己的空間內取出，這是他修成仙身後開闢出的，雖然不大也能放一些常用物品。
昭墨微一揚手，那本書冊就自動飛了過去，落在他掌中瞬間消失。他抬頭看向一臉驚訝的徐浩，開口解釋道︰「《四方志》乃上古遺書，記錄著自開天闢地以來的各種秘聞要術，而它正是我的本體。」
「……原來如此啊。」徐浩總算想通了一切，這古書修煉成妖，自然博古通今擅長禁術，而自己總是將書隨身攜帶，可不正是他走到哪兒人家就跟到哪兒麼？
昭墨見他一臉了悟，也沒有要責怪的意思，心中一松故意道︰「你放心，我可是很自覺的，該看的看，不該在的場合都躲得遠遠的呢。」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強調，反而引得徐浩開始回憶某些非禮勿視的場景，一時羞窘起來，忍不住惱了他幾句。
昭墨只管好脾氣地听著，等他住了口，才微微笑道︰「那麼，我這就走了。」
「以後還會再見面的吧？」雖然曾為他的跟隨糾纏而生氣，此刻離別在即，徐浩卻不知怎的有些不舍了。
「當然，等我出關一定先去看望你，就只怕你們正如膠似漆，不歡迎我這個外人呢。」昭墨打趣兒道。
「瞎說什麼，」徐浩臉上一紅，又換了認真神色，「你是我最知心的朋友，我們隨時歡迎你來。」
「嗯，再見。」昭墨伸手握住他的，緊了一緊，卻未再多說一字，松開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很快就了無蹤跡。
徐浩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恍然憶起在齊雲山的密林中，他就那樣突如其然地冒出來，卻輕易讓自己生出了好感。他總是這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可永遠都在自己最需要時出現，真是……
他搖搖頭，不再深想下去，轉身進了遣雲宮。耽擱了這半天時間，等他找到蕖左時，就見廚房改造已經基本完成。
「不是吧，你都弄好了？」徐浩不由感嘆仙界的辦事效率。
「怎麼樣，布置得不錯吧。」蕖左一臉得意等著听表揚。
「咳咳，其實我想說……」徐浩斟酌著咋開口才比較不傷人，畢竟是人家辛苦一天的勞動成果啊。
卻在此時，有個聲音從後面插進來︰「挺不錯的，蕖左你先去休息吧，明天再繼續。」
她便也沒多想那句未說完的話，應聲離開。
「元冰你回來啦，」徐浩瞧瞧四周沒人，跑過去就摟住了他的腰，「嵐姐姐安頓好了吧，咱們什麼時候走，現在就去找小溢他們嗎，哎你剛才干嘛跟蕖左說明天繼續？」
面對他這一連串的問題，朱元冰只沉默不語，直至安靜得徐浩都起了疑心，才幽幽嘆息一聲︰「對不起，小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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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仙界南面的梅花林中，劉俊麟偶遇一名知音人，竟無意間解了他的心結。匆匆趕回去想找左溢和解時，卻見識了一場火花四濺的爭執。
——「朱朱你不會真的要娶魔族少主吧，仙魔向來勢不兩立，你這等于是背叛仙界。」
——「對不起，我也是情勢所迫。」
——「好一個情勢所迫！既然早就開始修魔，說明你倆早就勾搭上了唄。朱元冰你丫就是拿我耍著玩的啊，你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