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暖一愣。
肖默反而笑了起來,他的笑一如既往,溫柔又沉默。
「確實,天氣挺熱,這邊不是說話的地方。」他的車停在醫院門口,旁人進出也是不便,左右一看︰「不如找個地方聊聊?」
程暖不解,秀眉微揚。
「……你有時間?」
肖默彎起唇笑︰「我的時間向來多。」
對于程暖,他永遠有時間,這是很多年前的習慣。
只是這句話到嘴邊了卻沒說出來,當年程暖拒絕的徹底,那時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近四十度的天氣,站在太陽底下的感受,格外*。
他退後兩步,朝程暖擺擺手。「等著我,停好車就過來。」
程暖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快步朝車子方向奔去,關車門的時候還回頭看她一眼︰「我很快就來。」
程暖有些懵,他什麼意思?
黑色越野開走了,她站在原地抿了抿唇,表情從迷茫變成深思。
按理來說,這麼多年了,她混的如今這狼狽模樣,肖默斷不會對她有任何想法。
嘆口氣,都過去這麼多年。
肖默還是當年模樣,可她都老了。
程暖轉頭望著保安室窗戶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確實是老了。
真是,六年時間,物是人非。
她想了一會兒時間,自個都笑了起來。
惆悵什麼?再玩憂郁就顯的矯情。
只不過老友見面罷了。
笑著搖搖頭,她抬手捋了下頭發,手指上全是汗。
等了大約兩分鐘,這期間她把小電車停在保安室門口。肖默出來就看到她眯著眼楮站在陰涼處,身上的襯衣被汗濕,里面深色的胸衣隱隱約約。
難免覺得悲哀,她怎麼混成這樣了?
兩人在醫院附近的肯德基坐,程暖下意識的去看手腕上的表,心里咯 一下,剛剛看到肖默,到底老朋友見面有些激動,竟忘記了給陸子揚送飯這事。
算算時間,這邊聊兩句,回去做飯應該跟的上。
「你喝什麼?」
肖默問她,他很少來這種店,對這邊的衛生條件擔憂。
程暖看他,忽的就笑了︰「我記得,你好像從不在這種地方喝東西。」
肖默也笑了,眸光飄忽,手指輕點桌面。
「你不是說,人都會變嗎?」
程暖從他眼楮里看出點什麼。
「她愛來這種地方,說也不听。」
她?他?女朋友?
這個訊號傳入大腦,第一感覺是失落,第二感覺是釋然。當年的糾葛情仇,就這麼毫無征兆的放下了︰「女朋友?這麼厲害!你都改變了?」
「都忘告訴你了,快結婚了。」肖默笑了一聲,似乎想想起什麼,表情寵溺︰「別扯開話題,喝什麼?」
「什麼都不要。」程暖搖了搖頭,又看了一眼時間。「我中午還要回去做飯。」
肖默一怔,隨後張大嘴驚訝︰「你——你會做飯?」
難得看到肖默變臉,程暖笑的不行。
「做飯很難嗎?」
肖默難以置信︰「程暖,你變化可真是太大了!」
以前的程暖,對做飯是苦大仇深,死活都學不會!
「其實學起來也很簡單。」
肖默依舊無法平靜,「我記得你以前連泡面都不會煮!」
程暖笑的時候眼角有細紋︰「當初年幼!現在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再什麼都不會,就丟大人了!」
程暖用這種愉快的語氣調侃,兩人之間忽然就沒了隔閡和生分。當初偷偷跑去肖默家做飯,試圖給陸子揚一個驚喜,結果差點沒把房子點了這事歷歷在目。
「我後來想明白了,人吧,不獨立只是因為身後有靠山,你不用獨立。」程暖後來學會了做飯,學會了做家務,她連縫衣服那麼高端的活都學會了。「可是一旦沒人靠了,只剩你一個人,什麼都能學會。」
她的手一直放在膝蓋上,掌心的細繭也許別人看不到,她自己卻清楚知道。沒有了錦衣玉食,什麼都得親自動手後,就不覺得困難有多麼難以逾越。
她說完,很久不見對面回音
抬頭就對上肖默深邃的眸光,他臉上的笑消失了,帶著股莫名其妙的憂傷,就那麼看著程暖。
程暖有些尷尬,彎了彎唇,說道︰「怎麼了?」
「過的很難吧?」
他的聲音漸漸沉了下去,表情嚴肅。
「帶著個孩子,一個人,很難吧?」
程暖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她抿了抿唇,心里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難嗎?
可能……難吧!
挺著大肚子做家務的時候也許會想,身邊要有個人就好了,也不用這麼難。孩子要出生了,她躺在病床上,張開腿,冰冷的器械踫觸到肌膚,那種感覺無法描述!
陣痛席卷全身,她咬牙忍著。最後疼的幾乎暈過去,她的痛神經都麻木了,就是胡亂的想著,旁邊要有個人握住她的手就好了。
興許,沒有那麼難捱。
十幾個小時的陣痛,她以為自己會死,可是沒死。
孩子呱呱落地,護士過來冷冷說︰「男孩。」
她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渾身都疼,腦袋里暈暈沉沉的想,陸子揚看到這個孩子,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他會抱著自己親吻額頭嗎?
他會說,老婆你辛苦了,嗎?
孩子第一次生病,她第一次扛起煤氣罐,孩子第一次叫媽媽,她第一次走出屋子去面試。孩子從樓梯上摔下去,她站在自動取款機錢看著余額蹲在地上哭。
無數次的第一次,一個人難嗎?
程暖笑了笑,微微垂目︰「挺好的,沒什麼難。我也不是一個人,還有程程陪著我呢,不是麼?」
程暖消瘦,笑起來的時候是溫婉秀氣,可也淒楚。
「听說孩子生病了?好點了嗎?」
程暖抬頭看他,心里有些稍稍的驚訝︰「最近你和陸子揚沒了聯系?」
陸子揚和肖默的關系一向很鐵,當初是肖默先追的程暖。程暖對于感情一向遲鈍,她那腦子笨起來不可救藥。她以為肖默就是肖阿姨的兒子,她叫肖默哥哥。
程暖是通過肖默認識的陸子揚,然後就開始了肆無忌憚的追求。那時,她對于肖默的心思一無所知,根本就沒往那方面想。
直到後來,她和陸子揚結婚,離婚,程暖才知道肖默的心思。
肖默皺了下眉頭,笑的有些尷尬︰「來往不多。」
簡簡單單四個字,程暖就听出含義來。
沉默一會兒,咽了下喉嚨,開口。「現在陸子揚也在醫院。」
肖默擰眉,表情沉寂下來。
「怎麼回事?」
「程程是白血病,需要干細胞移植。」她長出一口氣,目光幽深,說道︰「我就找到了陸子揚,配型成功,後天手術。」
話剛落,突然包里的電話響了起來,程暖對肖默歉意笑笑︰「我接個電話。」
號碼是陸子揚,程暖看了看對面的肖默,突然不知道要不要接,可電話響的急,她深吸一口氣,還是接通了。焦急的男人聲音從電話里傳了過來,他說道︰「程暖,快回來。」
程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心髒緊緊揪在一起︰「怎麼了?」
那邊陸子揚停頓了一下,語氣沉重,仿佛用了很多力氣︰「程程情況有變。」
三伏天,程暖跌入了冰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