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離染剛拿起的書放下,俊眉輕蹙,「大長公主?她怎地突然進宮?請她進來吧。」
修平七道︰「奴才這就去請。」
「我是不是該回避一下?」人家皇室姑佷相見,她這外人在場不好。
蕭離染抬一下眼皮,「自家人相見,回避什麼?早晚都是要見的。」
「呃,我跟你……還不是自家人來著。」
蕭離染深邃有神的鳳眸淡淡掃過她,「跳進了朕碗里的肉,還有跳出去的道理?」
寒辰︰「……」她懶得跟他就此事爭辯,離大婚還有八個月,變數很多,「那就走著瞧吧。」
蕭離染勾唇︰「那就走著瞧。」
話音剛落,修平七就引著一名華貴美婦人邁進門檻。蕭離染起身,朝那美婦人拱手道︰「姑姑。」便算了禮拜了。
寒辰隨著蕭離染起身,走向那美婦人,凝目望去,大長公主今年至少有四十歲了,但除了眼角有幾條輕微的魚尾紋,輕敷香脂的臉龐仍算得上年輕,再配上華貴拽地朝服,頭戴富貴鳳凰步搖,雍容貴氣,令人望之驚嘆。
「臣女見過大長公主。」她微微屈膝,向大長公主福了一下。
大長公主先向蕭離染行了君臣之禮,然後朝寒辰溫柔一笑︰「你就是秋寒辰小姐?長得……還算入眼,若再好生打扮一下,必定會更加漂亮。」
寒辰嘴角抽了一下,長得還算入眼?合著先前還以為她有礙觀瞻嗎?但見大長公主溫柔的笑著,眼底似乎也無惡意,對她的意圖倒不好惡意猜測了。
「免禮吧。」
蕭離染笑了一聲道︰「姑姑請坐。寒辰,你坐到我身旁來。」大長公主適才對寒辰極為勉強的稱贊,令他心里頗為不爽,于是故意命寒辰坐到自己身旁,以示重視。
大長公主掩唇輕笑︰「瞧瞧,我適才夸得不好,惹得我這太上皇佷兒不高興了,要為秋小姐撐腰呢。」
寒辰︰「……」皇室的基因果然可怕,這位大長公主竟也是個人精。不過,話說回來,這位大長公主自其父至其兄,又到蕭離染和蕭孜慕,歷經四帝,仍可自由出入宮中,可見很有些手段。
「姑母想多了,寒辰本是佷兒的未婚妻,坐在佷兒身旁是應該的。」蕭離染面色平靜,向寒辰招手︰「過來坐。」
寒辰從容不迫地在他身旁落坐。
大長公主微微一笑,在對面坐下。「我呀,自從皇帝登基後,有好一陣子未見過你了,最近身體可好?」
「托姑姑的福,佷兒身強體健。」
「嗯,如此我就放心了。」
「姑姑進宮可有什麼事?」
大長公主笑道︰「托太上皇佷兒和咱們皇帝的洪福,我還能以大長公主的身份享這富貴榮華,還能有什麼事?就是進宮來瞧瞧你。好久沒看見你了,總得見一面才安心。」
「多謝姑姑牽掛。」
大長公主側目瞥了寒辰一眼道︰「前些日子,我听說太上皇選了秋侍郎的嫡長女為未婚妻,甚是歡喜,你這終身大事總算有著落了,一直想來瞧瞧,卻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正巧,這幾日我府里菊花盛開,百花爭艷,便趁著這機會,進宮邀太上皇和秋寒辰小姐去府里賞花。這一見之下,覺得秋小姐甚是端莊美麗,出身也算高貴,與太上皇倒也相配。」
蕭離染聞言眼底露出一絲喜色,「姑姑也覺得我們很般配麼?朕也覺得天下沒有比我們兩人更般配的。」
大長公主眼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勉強笑笑,她只是見他極力護著,客套一番而已,太上皇不必順桿爬那麼高吧?總不能讓她當面說,兩人根本不配吧?「太上皇覺得是就是。」
寒辰︰「……」她喜歡無語,行嗎?這是那個把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下的男人嗎?太幼稚了吧!受不了!
「那麼,姑姑今日特意進宮就是邀我們去大長公主府賞菊的?」蕭離染似乎很興奮。
大長公主努力笑著點頭︰「正是,太上皇和秋小姐明日一定要來府里賞花,品種很多,好看之極。」
蕭離染轉頭看向寒辰︰「姑姑生平最愛花,大長公主府內養著數名花匠,專門侍弄各色花卉,現在正是菊花盛開的季節,倒不可錯過。寒辰,明日就陪朕去大長公主府賞花如何?」
寒辰堅定拒絕︰「我明日還要去開鋪子。」
蕭離染笑得極淡,鳳眸注視著她︰「寒辰,鋪子可以日日開,這百花爭艷卻不是常能見到的。」
「是啊,秋小姐,我府里的花都是出了名的名貴品種,平常很難見到的。」
寒辰還想再拒絕,卻見蕭離染凌厲的目光殺過來,她立時畏縮了,笑話,跟九五至尊的皇權相比,她那點武力算什麼渣渣?人家一個小手指就可以碾死她!于是露出一張笑容可掬的臉︰「太上皇有命,臣女不敢不從。」
蕭離染很是滿意,有時候就得靠皇權壓頂才能逼她就範。轉頭對大長公主道︰「姑姑放心,明日朕一定帶她去大長公主府賞花。」
大長公主笑吟吟點頭︰「如此甚好,我會安排下宴席,宴請秋小姐和太上皇。」
「有勞姑姑費心了。」
大長公主起身,走到寒辰身旁,親熱地拉起寒辰的手腕,順勢將自己右腕上的一只玉鐲擼到寒辰手腕上,輕笑︰「我先前急著進宮請你們去賞花,沒想到能見到你,也沒給你準備見面禮,這玉鐲雖算不上極品,倒也是少見的好料子,就送了你當見面禮吧。」
寒辰忙起身推辭,拿人手短這事,她是很清楚的,拿蕭離染的,是迫于皇權yin威之下,不得不屈從,她可不想再拿人手短了。「這個,無功不受祿……」
「寒辰,姑姑的一番心意,你就不要推托了,否則,姑姑該不高興了。」蕭離染一句話堵住了寒辰的嘴,乖乖收下這番「心意」。
大長公主看了蕭離染一眼,心下道,他還真實在!
「那我就先回去準備了,楚臣也有些年頭沒去我那府邸了,我得好生準備一下。」語畢,朝蕭離染行了一禮,退下。
「修平七,送送大長公主。」
「是。」
寒辰望著大長公主的背影離開頤清宮,轉頭問蕭離染︰「我一直以為,你跟皇家的人都不親。」
「除了孜慕,是不怎麼親。」
「可是你答應大長公主去賞花,你很閑嗎?」
「是很閑,朕早說過,朕大業已成,正在退休養老中。」蕭離染似乎很樂于大言不慚。
寒辰撫額,反正這賞花是逃不掉了。只是像她這種殺戮十幾年的的人,早對花花草草的失去了激情,賞花還不如去賞棺材。「其實我听說,男人愛花,易生女兒,你小心後繼無人。」
蕭離染渾不在意,「無人便無人,朕從來沒指望過後繼有人,若真能生個跟人一樣的女兒,朕倒知足了……」跟著魅眼斜睨,戲謔︰「你想得真遠,都想到生孩子了。」
寒辰無語哽咽,「你覺得我是那麼沒出息的人麼?」
「生孩子很沒出息嗎?」
寒辰捂臉,皇天後土,誰把這個可惡的男人帶走?她明明是針對他最後一句話說的,跟生孩子有沒有出息何干?!「我去,我去還不成麼?」
蕭離染這才滿意,喃喃道︰「我們第一次正式相約宴會,應該要隆重些。」轉頭揚聲︰「修平七。」
「奴才在。」
「朕前些日子不是讓你吩咐尚衣局為她做幾套衣服嗎,讓尚衣局送兩套新衣過來,要明亮一點的。」
「是。」
寒辰徹底敗下陣來,難道太上皇還打算像現代社會一樣跟她談談戀愛約約會?賞花而已,穿什麼新衣,她又不是花姑娘!
但是胳膊永遠扭不過大腿啊,扭不過大腿啊!
「那個……這鐲子……」寒辰揚了揚手腕。
「喜歡就留著,不喜歡就賣了,反正你喜歡銀子。」
寒辰︰「……」別人的心意,他怎麼這麼不在意……她還是賣了吧,估計這銀子可以讓她少殺一個人。
次日,寒辰被逼著穿上一套明亮的天藍色長袍,顏色比上次的東方不敗裝束的藍要雅致清淡不少。剪裁合體,簡潔不拖累,很好!除了蕭離染看上去有些緊張……真不知道他堂堂太上皇緊張什麼,要緊張也該是她緊張才對。
馬車很快停在了大長公主府邸。大長公主早率眾人在大門處迎接,一見蕭離染下車走近,立即跪地拜見。
蕭離染在大長公主的引領下,帶著寒辰大搖大擺地走進大長公主府。
「太上皇,請移駕小花園,我這里雖比不上皇宮的御花園,但我的花匠培育出的品種卻絕不輸于御花園的名花。」
蕭離染側頭看看落下他數步的寒辰,有些不悅,伸出大手遞給她。
寒辰一看,這是要跟她牽手的節奏麼?那可不行,她的預感不太好,大長公主邀請太上皇來此絕非僅僅賞花那麼簡單……
她快走幾步,然後找死地越過蕭離染伸出的大手,站在蕭離染身旁。蕭離染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很是沒面子地收回大手。
一進長公主府的小花園,寒辰呆住,蕭離染也愣住。
只見小花園里除了爭艷斗奇的各色菊花,還有十來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得春光燦爛的美女花……
寒辰輕輕喟嘆︰「果然是賞花……繁花漸欲迷人眼,蕭離染,你有眼福了。」
蕭離染眸底閃過陰霾,轉向大長公主︰「姑姑這是什麼意思?」
大長公主不慌不忙,吟吟笑著︰「當然是賞花呀,只不過,我怕秋小姐無聊,特意請了幾位官家千金與她為伴,你瞧,還有秋家的二小姐呢,咦,秋家二小姐呢?」
正在大長公主目光環視四周尋找時,听到一處花叢中響起秋晴文的聲音︰「在這里,我在這里。」
寒辰不由得一驚,晴文也在這里?只見她這個妹妹從不遠處的一大叢菊花中站起,輕快走向這邊,一身暗紋女敕紅的衣裙,長長腰帶垂于膝蓋以下,隨著走動,衣袂輕飄,甚是熱情靈動。
「臣女見過太上皇,祝陛下萬福安康。」
蕭離染側目瞥一眼寒辰,唇角帶了抹似有若無的冷笑。
眾女這才從驚愣中清醒過來,立即跪拜。
蕭離染幾不可聞地哼一聲,是他太大意了,一心只想著與寒辰一起賞花游玩,卻忘了大長公主畢竟也是皇家的人,對他開枝散葉、為蕭家皇室誕下子嗣更為關心!
大長公主眼見蕭離染神情不悅,忙道︰「你們還不快帶秋家大小姐一起去賞花?」
秋晴文立即起身,搶先走到寒辰身旁挽住她︰「大姐,我看見幾株更好看的花,我帶你過去瞧瞧。」其他女子跟著圍攏過來,七嘴八舌道︰「秋大小姐,我們可是奉大長公主之命招待你的,你不能削了我們的面子哦。走,我們賞花去。」
「大長公主的小花園,平時咱們可是沒有眼福欣賞的,今日真真是沾了秋大小姐的光。」
「秋大小姐,那邊小亭里備有瓜果茶水,若逛園子累了,咱們就過去喝茶吃東西。」
「大姐,走。」
寒辰被眾女簇擁著離開。蕭離染本想拉她回來,卻見她回眸一笑,朝他狡黠地眨了兩下眼,揮揮手跟著那些女子游園去了。
直把蕭離染氣得直磨牙齒,這個女人總是巴不得他看上別的女子,好趁機月兌身!他就不該來賞什麼勞什子的菊花!
眼見寒辰被人架走,他就是再氣,也不能丟下她不管,就此拂袖離開,只得忍氣被大長公主拉著去了東側高處的一個八角亭子坐下,下人立即為兩人斟上極品的菊花茶。
「姑姑為何擅作主張,請來這些女子?」
大長公主不急不躁︰「太上皇能不明白為什麼嗎?你們兄弟五個,老三是沒指望了,老五又神龍見首不見尾,你這登基了不立後不選妃,禪位後還是如此,好不容易肯選妃,卻又選了個秋家大小姐……當然,我這當姑姑的是沒意見啦,但是總得多選幾個吧?好為皇家開枝散葉。你瞧瞧下面那些女子,容貌絕色,琴棋書畫更是不必說,瞧瞧有沒有看上眼的?」
蕭離染抬起眼眸,緩緩掃過下面逛園子的女子,目光落在寒辰身上,淡淡地道︰「看來看去,還是覺得秋寒辰最好看最順眼。」
大長公主︰「……」疑惑地打量一遍這些女子,喃喃道︰「是我的眼楮有問題還是你的眼楮有問題?」
蕭離染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大概是姑姑年紀大了,眼楮有些花。」
大長公主︰「……」笑了笑,道︰「或許真是年紀大眼楮也花了,但是我卻知道唐月瑤是官家小姐中出了名的美貌,這你不能否認吧,你們又有多年的感情,你為何連她也不要了?」
蕭離染微微冷笑,這才是大長公主今天的目的吧?「沒有為什麼,只是不想要,不喜歡。」
「楚臣,雖然這麼多年,你一直和我不親,但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清楚你和唐月瑤的感情,她對你確實是情深意重,你是不是對她有什麼誤會?」
蕭離染神態平靜,目光淡漠。「大長公主不必操心了,我已將唐月瑤指給三哥了,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對。」
「這、這……」大長公主支唔著,忽然眼前一亮,指著下面道︰「太上皇,你看那是誰。」
蕭離染轉目瞧見,只見一名衣著淡雅的女子端坐石桌前,面前擺著一架瑤琴,正是唐月瑤。唐月瑤似乎覺察到他的目光,抬頭望向他,隔空朝他點下頭,然後嫣然一笑,低頭彈起琴來。
隨著婉轉悠揚的琴聲響起,唐月瑤朱唇輕啟,唱道︰「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魂隨君去終不悔,綿綿相思為君苦。相思苦,憑誰訴?遙遙不知君何處。扶門切思君之囑,登高望斷天涯路。」
聲音如鶯吟鳴,又如天籟之聲,清脆動听,帶著一絲淡淡的悲切愁思,令人聞之動容,那些賞花的女子皆駐足傾听,有多愁善感的女子甚至捏著帕子不停拭淚,就算是心冷如寒辰,也不禁陷入沉思中。
蕭離染坐在小亭的石幾旁,面色平靜,眼底流露出一絲復雜情緒,放在大腿上的右手攥起,指節微微泛白。
這首歌是樂府里的古相思曲,從前她央他幫她譜曲,他就讓展雲悄悄找知名樂師譜了此曲給她。當時她歡喜異常,第二日就抱著瑤琴來唱給他听。那時無心听曲的他也被她美妙婉轉的歌聲震撼了,曾感嘆了一句,得此女,男人之幸!她听了後羞澀跑開,當時他還奇怪她為何跑開,他是稱贊她呢。現下想來,是從那時起她以為自己對她有意吧?
她今日在眾人之前唱奏此曲,什麼意思?讓他回憶起過去的美好時光?可是在他心里,過去就沒有美好時光,只有虛與委蛇,包括對她!不是他不念舊情,而是無情可念,唯一的可能的情份,也被她自己斷送了。他已經為她賜婚,她還是不死心,認為這首曲子能挽回她想要的一切嗎?
目光移向寒辰,卻見此刻的寒辰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不由得心下更怒,唐月瑤今日無疑是成功了,她用深情的歌聲、精湛的琴藝成功的激起了所有人的憐惜,甚到連狠辣無情的寒辰都為之動容!
他霍地站起,從小亭往下走去。
大長公主見狀,甚是欣慰,他對唐月瑤還是有感情的,听了唐月瑤如此動情的歌聲還能無動于衷的男人哪還能算是男人嗎?
誰也不知,此刻的寒辰沉思的並不是旁人以為的,她現下一門心思在想,為何剛剛吃了晴文給她的兩顆蜜餞後,有點醉酒的感覺?若說晴文害她,又絕不可能,因為晴文也從盤子里拿了兩顆吃了,她似乎一點沒事……
唐月瑤一曲結終了,她醉酒的感覺卻越來越明顯,終于身子虛軟不支,撲通倒在旁邊的花叢里。
「大姐!」晴文驚叫一聲。
蕭離染視線一直未離開過寒辰,見她突然身子歪軟,立知不妙,身形一晃,飛撲到她身旁,卻終是晚了一步,只得將她從花從中抱起,抱到旁邊石幾旁。皺眉,入鼻的是一股濃郁的酒香味,適才並沒見她喝酒!
「寒辰,寒辰!」蕭離染急切地叫了幾聲,伸指試她脈博,除了跳得有些快外沒有任何異常,甚至比常人更加有力,身上也沒有任何中毒跡象。于是轉頭厲聲問秋晴文︰「你給她吃了什麼?」
秋晴文被蕭離染眸底的殺氣嚇到,連退數步,怯怯地道︰「沒、沒……」
蕭離染鳳目如刀,鋒利無比,仿佛她再敢說一個「沒」字,立即就擰下她的脖子般。
秋晴文急忙跪地︰「陛下明鑒,臣女絕不會害姐姐。臣女適才從亭子里的盤里拿了幾顆蜜餞,就給了姐姐兩顆……臣女絕無害她之意,我也吃了兩顆,只是不知為何大姐她不多時就毫無征兆地倒下,臣女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蕭離染帶著冷戾殺氣的眸光停駐在秋晴文身上片刻,身形倏地一晃,抓起秋晴文拖到眼前,冷肅的黑眸注視她,秋晴文細白的芙蓉美面立即爬上一片羞澀紅暈,情不自禁地輕喚一聲︰「陛下……」
周圍一片沉寂,唐月瑤心如被千百只蟲子啃噬一般,疼痛不已。
蕭離染朝秋晴文微微俯頭聞了聞,秋晴文急促喘著氣,美眸閉上……哪知卻突然被蕭離染提起來扔到旁邊花叢中︰「秋晴文,你口里沒有酒味,而寒辰卻一身酒氣,你竟敢說不會害她?!來人!」
隱濤應聲出現︰「主上。」
「把秋晴文帶回去嚴刑拷打,看她說不說實話。」
秋晴文嚇得臉色蒼白,急忙從花叢中跪地求道︰「陛下,臣女冤枉,臣女真的沒害姐姐,臣女只是听唐家姐姐說那盤蜜餞是域外特產,就拿了幾顆與大姐分食……」
話音未落,忽見寒辰如詐尸般坐直了身子,然後霍地站起,眨了兩下眼,然後在大家緊張且不知所謂的情況下,如唱花臉的淨角一樣,作勢伸手模一巴大胡子,然後驚詫唱道︰「咦——呀——,無胡啊——」
秀眸四顧,定楮在艷冠眾女、最為出色出眾的唐月瑤身上,身子如鬼魅般飄向唐月瑤,伸手倏地模出腰間的短劍,陽光下,只見她手中的短劍寒光一閃,朝她揮去,唐月瑤嚇得抱頭尖叫,卻見寒辰抓著一把頭發飄到小亭里。
唐月瑤呆愣好一會兒,心有余悸地輕撫胸口,卻听身旁的各位千金小姐驚悚無比地瞪大了眼望著她︰「唐、唐小姐,你、你……的頭發……」
唐月瑤怔怔地伸手撫向腦後秀發,脖頸以下的頭發竟然不翼而飛,登時發出一聲直沖雲霄的尖叫︰「啊——」跟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眾女見狀立即七手八腳的將她扶起來,掐人中,搓手心,終于把她救醒。
唐月瑤一醒過來,就哭叫︰「我的頭發,我的頭發!」
眾女無能為力,只是面面相覷地傻站著,誰也沒想到秋寒辰會忽然拿劍來割了唐月瑤的頭發!要知道,那個時代除非當姑子,否則,女子的秀發就如容顏一樣重要,被削了頭發,這是何等嚴重的羞辱!只有落入了土匪或犯案作奸被關入大牢,才可能被剪發羞辱!唐月瑤卻在眨眼間被秋寒辰莫名其妙地削了頭發!
此時大長公主也在東邊的小亭里坐不住了,趕緊奔過來看發生了何事。卻見唐月瑤一頭烏黑如緞的秀發只剩下一截,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你的頭發……」
有女子手指著小亭子,小心道︰「大長公主,唐小姐的頭發在秋寒辰手里。」
大長公主轉頭望去,只見寒辰手握一把長發在那些粘乎乎的蜜餞上揉粘,然後往自己下巴上一按,下頜上頓時多了一把胡子。
只是蜜餞上的粘汁不夠粘稠,那把頭發冒充的假胡須從粘上她下巴那一刻就開始隨著她的動作帶動而飄落,一根兩根三根……很多根飄呀飄的飛散……
蕭離染也驚悚了,上回她喝醉酒只是跳大神,已讓人吃不消,這回又耍什麼花樣?看一眼唐月瑤披散的短發,只覺甚為可惜……真不知寒辰為何每回醉後都能玩出不一樣的花樣,好像知道自己被算計醉酒跟唐月瑤有關,故意報復似的,誰的頭發都不削,偏偏朝著唐月瑤去了。無奈搖頭,也算唐月瑤自作自受吧。
只是寒辰弄那麼一把驚悚的胡子做什麼?因擔心她,他身形一晃,站到寒辰旁邊,欲抱她離開大長公主府。哪知寒辰拿著短劍就朝他伸過去的手斬下,叫道︰「拿開你的狗爪子!」
蕭離染急忙縮回,他還是第一次被人喝罵拿開狗爪子……狗爪子……不由得後怕,他若動作稍慢一點,大手就要被她戳個透明窟窿了,這都是什麼醉態!真是縱橫幾千年,也難遇到的奇人!
卻听寒辰大步豪邁一跨,撫一把不停飄落的假胡須,扯開嗓子就唱︰「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尊一聲駙馬爺細听端的。曾記得端午日朝賀天子,我與你在朝房曾把話提,說起了招贅事你神色不定,我料你在原郡定有前妻。到如今他母子前來尋你……」
聲音豪邁洪亮,唱腔動听激昂,遠不同于上次殺豬般的嘶叫,直把蕭離染唱得傻了眼,這叫什麼,女大十八變?一會兒唱殺豬聲,一會兒唱激昂男聲?就是胡須隨著她不停地撫模而飄落,甚是詭異滑稽。不過,這唱腔字正腔圓,甚是動听……為什麼他的女人唱男聲這般出色?!
大長公主听得甚是陶醉,還輕輕拍著拍子為她伴奏,待她唱到最後一句,才問道︰「太上皇可知她唱的是什麼戲?」
蕭離染冷冷道︰「不知。」他當然不知,從來沒听過,誰知是什麼唱腔,與天楚國的歌聲不一樣,卻煞是好听,只是為什麼是男聲?!
那幫眼高于頂的千金小姐此刻眼都直了,竟覺得秋寒辰英挺無比,堪稱當世美男子!世上怎麼會有女子能唱出這麼豪邁的男聲來,太好听了。雖然不知唱的是什麼戲,但確實好听,內容像是傳說中的鍘美案吧?听說包拯長得很黑,自然比不上秋寒辰英俊!
蕭離染轉眼瞧見那十來位官家千金的神情,不由得心下一怒,這些花痴女竟然對身為女子的寒辰發花痴,當真是無藥可救!
寒辰唱完一段,一**坐在石登上發呆,下巴上的長長假須已掉了大半,滿地的發絲,到處飄散,只把唐月瑤看得傷心欲絕,她蓄養了多年的緞發就這樣被一個瘋瘋顛顛的女人給糟蹋了!
蕭離染見她自動停下來,不像上次般反復唱反復唱,心下大喜,就欲抱她回宮。哪知手剛要踫到她身體時,卻見她突然再次如詐尸般跳起,尖叫一聲︰「咿呀——」
「女乃女乃!你听我說!」
鏗鏘有力!尖銳刺耳!聲音一改先前的激昂男聲,再次回到先前在宮中那樣的醉酒狀態。就跟打爛破鑼、撕破褲襠夾雜著鐵劃地板似的的刺耳!直把蕭離染驚得向後急避一步,卻狠狠撞在石幾上!眼見寒辰跟打了雞血似地向他再逼過來,只得捂著被撞的腰眼向旁一閃,訕訕道︰「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女乃女乃,最多當你爺爺!」輩份可以錯,性別絕不能搞錯!
「女乃女乃,你听我說!」唱得更加有力,秀眸冷肅。
「怕了你了,听,听,你說吧!」蕭離染無奈。
「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雖說是,雖說是親眷又不相認,可他比親眷還要親。爹爹和女乃女乃齊聲喚親人,這里的奧妙我也能猜出幾分。他們和爹爹都一樣,都有一顆紅亮的心……」
寒辰扭著腰肢,操著「豪邁」嗓子唱起《紅燈記》的唱段……國粹啊,被她糟蹋得慘不忍睹!不過好在蕭離染也不知中華國粹是什麼。
要說寒辰沒有金嗓子,卻偏偏一喝醉就愛唱京劇,這是有原因的,她外婆當年就是京劇演員,小時候父母工作忙,沒時間帶她,就把她丟給了外婆,所以她是在外婆家長大的,外婆退休後,每天還是會唱上兩段。
她有時玩興一來,也跟著外婆咧咧幾嗓子。外婆就發現,她唱女聲,無一例外如殺豬般令人想跳樓自殺,但唱花臉就特別的好听順耳。所以就開始教她唱花臉,可惜只學了兩段,她就被抓進了組織,但這些唱腔卻深深刻在了腦子里。一直到多年後,第一次出任務成功回來,組織老大給他們慶功,她喝醉了,酒精的刺激和精神上難得的放縱,釋放出記憶深處外婆的京劇,跳到酒桌上大唱特唱貴妃醉酒。
當時老大被她制造的嗓音給刺激得險些拔槍斃了她,幸虧康久求情,說留著她可以賺回大把的鈔票,殺了她,八年的訓練心血就白費了,老大才做罷,命人把她鎖進房間。據說她唱了半夜,吵得組織里的其他成員嚴重睡眠不足,個個恨不得殺了她!
一段《紅燈記》登時把眾人心中剛築起英挺的俊男形象給毀了,大長公主與眾女被寒辰這殺人不償命的噪聲給折磨得四處逃散,天啊,若說適才的秋寒辰是天神,此刻就成了過街的老鼠,人人恨不得過去踩她一腳,卻礙于太上皇在面前,不敢異動,只得自己躲避。
只是這此的寒辰不知為何戰斗力不強,第二段鬼哭狼嚎的唱腔尚未唱完,再度歇菜,直接趴到石幾上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