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我叫張玉含,你叫我張玉含就行。」
「是,小姐。今天不練劍嗎?」
張玉含無言地接過少女捧著的寶劍,倒提著走進花園。今天跟著她的是小袖,這孩子年歲比小真還小點,卻異常執著,不肯隨著張玉含的意思直呼其名,還要求她做些「小姐平時喜歡」的事。
比如練劍。
幾天的相處下來,張玉含知道跟她說「我不會武功」等于是白說。「我不會女紅」也說過,仍然被她塞了針線繡活在手里,閃著一雙黑亮亮的眼楮盯著自己,像是充滿了希望。
當然成果還算是令人滿意的,或者說,差強人意。但是,現在,張玉含開始後悔。也許若是她的女紅太令小袖震驚,後者就不會得寸進尺地要求她來表演劍術了?
這畢竟是超越了基礎技能範疇的真功夫。
張玉含再次嘆了口氣。這些天來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嘆氣,因為除此之外,她連走出後宅都辦不到。
除非她當真跳樓,但是跳樓之後還能不能完整無缺地拂袖走人,她很是懷疑。
所以她老老實實地走進花園,拔劍出鞘,捏起劍指,擺了預備式,隨即——三環套月……
大學女生體育課經典內容之一,三十二式太極劍。張玉含可以稱得上「會」字的唯一一套劍法。
蜻蜓點水,大魁星式,燕子抄水,右攔掃,左攔掃,探海勢,懷中抱月……
張玉含守神歸一,試圖把眼光集中在劍鋒之上,而非這場荒誕不經的穿越。
海底撈月,射雁式,白猿獻果,迎風撢塵,順水推舟,流星趕月,天馬行空……
即使穿越了這麼多天,她還不知道這個身體真正主人的姓名身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個歷史時空。
第三十二式,指南針,張玉含收勢直立。一陣微風拂過,這才發現自己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小姐,小袖去拿手巾。」少女說著跑出園門。
這花園四周圍牆高三四米,單看張玉含練劍的身手也知道她只會基本動作,江湖傳說的什麼內勁輕功之類,對她來說無異于神話。難怪連小袖也放心留她一個人在園內。
一分鐘後,亦即小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園外小徑上之時,張玉含發現這種安全感來得太早了一些。
就在圍牆那邊突然傳來了鼓掌聲。聲音不響,也不密集,像是一個人興之所至,拍得稀稀拉拉。張玉含一抬頭,掌聲就停了。
在普通人的概念中,「牆頭」是個不借助工具就無法到達的位置。然而此時那上面坐著個人,男人。
張玉含下意識地向旁邊掃視過去,沒發現任何高出圍牆能借以攀爬的樹木。她理所當然地想象牆外應該有一架結實的梯子,還得有一兩個人扶著,才能幫這百多斤的大男人爬上來坐。
而且這人還不是端端正正地坐著。
張玉含想起那些拍個人寫真的影樓,攝影師總愛把人扭成各種不符合人體工學原理的姿勢,如果沒有點瑜珈底子沒拍完照就已半身不遂。
眼前這個人就是,看上去坐的不像蓋著小青瓦的牆頭,倒像攝影棚里的真皮沙發,貌似舒適隨意還翹著二郎腿,只有自己拍過照的才知道那姿勢有多難橋。
他還真像拍照似的,在這初夏的天氣里穿了件質料細密、雪白耀眼的長袍,衣領後面插了把折扇。
看見張玉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男人抬起手來摩挲了一下下巴,用某種似曾相識的語氣笑眯眯地說︰「小娘子,方才的劍練得挺美啊!」
張玉含的第一反應是惡心。就算眼看男人的相貌雋秀,而且有些現代人身上完全見不到的翩翩風流的態度,這種落伍落了四千八百年的市井浪蕩子的搭訕方式還是令她遍體生寒。
所以她的眼神在男人身上一掃而過,隨即低下頭來仔細插劍還鞘,轉身背向男人的時候哼了一聲。
出聲之後張玉含就後悔不已,因為這態度在自己看來是冷淡和不屑,卻不知道明顯自我感覺良好的那個男人會不會當成謙遜、羞澀、欲迎還拒?
下一刻她的推測成真,因為男人長聲笑了起來。與此同時,她剛向園門邁出第三步,就差點撞上了面前突然飛來的白影。
「呦,小娘子走路當心!」一雙手趁機扶上張玉含的肩頭,她退後讓開,火氣從心底騰地冒了上來。
「你!」她用劍柄一指對方的鼻子,而後指向圍牆,「從哪進來的,從哪出去——」視線偶然轉到方才男人坐過的牆頭,赫然看見一條白色毛皮墊在那里,又補上一句,「——帶好你的尿不濕。」
張玉含成功地看見男人的表情發生了復雜的變化。看來他雖然不明白那個具體名詞是種什麼東西,卻清清楚楚地听到眼前這位雙十年華的女子輕松地說出「尿」字。
貌似對白色衣服有偏執狂的男人都有兩個共性︰自戀,潔癖。看來張玉含這一次狠狠戳中了這個自命風流的猥瑣男的心槽。
男人用比飛進來時更快的速度飛了出去。單說姿態的話,倒是非常值得觀賞。
就算不懂武功也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了,張玉含覺得沒必要為外面是否還有梯子等著接他操心,只是看看留在牆頭的毛皮坐墊,覺得沒什麼必要特地拿下來,于是又哼了一聲,轉身回房。
半路踫上拿了毛巾來的小袖,神情似乎有點異樣,張玉含不及發問,兩人已回到繡樓之上。小真正迎門等著,張口就說︰
「有好消息。」
張玉含一再強調不要叫自己小姐,但小真也實在不習慣對她直呼其名,于是全都省略掉了,听著倒也清靜,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
「夫人跟老爺商量了這些天,說是小姐既然听見提親就……就不開心,索性把那媒媽媽們都回絕了,只說小姐早跟表哥定了女圭女圭親,不日就要完婚。」
「這算什麼好消息——還真找了個表哥來不成?」張玉含知道古代人好面子,不惜編出各種單薄的謊言來掩飾真相,問題是這小姐的毛病本就出在「完婚」上,現在這種說法又于事何補?
「那倒不是,夫人娘家本在外地,可以接小姐過去住些日子,就說去完婚了。將來慢慢再……」
關于將來的打算終究沒有說下去,想來這一家子上上下下都對小姐能否擺月兌動輒復發的離魂癥毫無信心。
張玉含在感情上完全無法理解,承認自家女兒有毛病嫁不出去需要多麼大的勇氣。但是,她想,如果換個地方,尤其是客居他鄉,沒準是自己月兌身的一個機會。
而且終于不必面對只可能越來越頻繁的提親事件,就算是原來那位小姐也是樂意的吧。
正這麼盤算著,一股眩暈襲來,張玉含還來不及回答一聲,就又陷入了沉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