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二人向火而坐,因室內溫度還是太低,不敢席地而睡,便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聊著,直至天明。
第二天黃蓉打算出門找尋可以借宿的人家,卻先遇見了一路急急尋來的小真小袖,便四人乘車同行,不過半日,到了一處村落。
除了張玉含最為狼狽,黃蓉和小真小袖其實也是奔波多日,總算能找個地方梳洗一番。待到都收拾完畢,天色又已半昏,既與黃蓉相遇,張玉含也不再著急趕路,便就此住了下來。
她們所到的村落名為潯溪,別人自是不知,張玉含卻猛然想起當初曾到浙江采風,查了些史料,知道此地正是古鎮南潯的前身,但這時只是初具規模的鄉村聚落而已。只是沒想到自己一路行來,竟因跟蹤白雕偏離了既定路線。此處正位于湖州與嘉興連線當中,想到郭靖找不到黃蓉,或者已先往嘉興,不禁想催黃蓉速去與他會合。然而黃蓉顧及張玉含的傷勢,仍是堅持再多住幾日。
然而這一天白雕再至,黃蓉急急忙忙拆下書信來看,隨即臉色大變。
「程……張玉含,靖哥哥他去桃花島了!」
張玉含來不及表揚她對自己稱呼的正確,因為這個消息確實令人有些驚訝。
本以為幫著郭靖黃蓉二人和好,劇情就能重新走上正軌,至于後面的發展,張玉含已經並不太關心。
自從她得知自己穿越到射雕的故事中來,最初的興奮已漸漸消除,盡管平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都是少年時曾經為之神往的角色,可真實的相處其實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特別——尤其是,當你過了具有豐富想像力的年紀。
另一方面,她為自己莫名其妙卷入這場本以為是虛構的劇情而懊惱不已。切身的實感令張玉含對所謂的武俠世界產生了更多的失望和戒備。如果可能,她實在想就此一走了之。
然而,又能走去哪里?
「怎麼辦?爹爹……爹爹會殺了靖哥哥的!」
誠所謂關心則亂,現在的黃蓉,與平時里刁鑽古怪、智計百出樣子相去甚遠。再怎麼聰明,她畢竟也只有一十五歲。而且,眼下將起沖突的是她老父與情郎。
張玉含看著這女孩,覺得此時如果不幫她出出主意,未免太過涼薄。
「別急,你爹要殺郭靖,不會還等他自己送上島去,早在歸雲莊就殺了。」
「你不明白,那時是我……是我……」黃蓉回想起當時自己說的那些話,事後早覺得過于絕情,不知會怎麼樣傷了父親的心,再加上如今郭靖獨自上島,如果父親一並遷怒,小小一個郭靖又怎麼能禁得住桃花島主一拳一掌?思來想去,根本繞不開最壞的可能,幾乎就要哭了出來。
張玉含嘆了口氣,拍著她肩膀道︰「事不宜遲,如今只有你趕回桃花島,才能保證郭靖的安全。」
「正是!」黃蓉听了,跳起身來就想走,猛然又住了腳步,「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張玉含一愣,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自然曉得小女孩這時是需要個伙伴,就像所有的中學女生連上廁所都喜歡幾人同行一般。然而她現在卻實在不想繼續卷入這個世界的主線劇情,這不是冒險游戲,她沒有任務需要完成。
「哎,你就去嘛!我可以請爹爹幫你殺歐陽克那個壞蛋,給你報仇!」
張玉含悚然而驚。這時她才想起歐陽克上桃花島求親這件事——會忘記真是奇怪得很,她分明對劇情的大脈絡了若指掌,而且前幾天才听到歐陽克親口提及此事。她思索了一陣決定把這歸因于自己下意識地拒絕記住任何與歐陽克有關的事。
但既然想起來,盡管她對傳說中的桃花島也確實神往之至,仍然不想巴巴地跑去觸動隱痛。
不過遭到拒絕的黃蓉似乎全無動搖之意。
「你是不是怕我爹爹?其實他沒有傳言中的那麼凶。」
張玉含覺得還是透露些內幕比較好。
「不是。那天我遇到……歐陽克時,听他提起要請他叔父一同去桃花島。」
「他去干什麼!」果然這意外的消息令黃蓉像炸了毛的小貓一樣弓起了背,瞪圓了眼楮,鼻子里氣呼呼的。
「提親。」張玉含覺得自己居然懷著挑逗小朋友的心態悠然說出這兩字很不可思議,她似乎就是沒辦法一直沉浸在自身的傷痛中無法自拔,而是時不時跳出來旁顧其他。
這真是個沒有危機感的壞習慣。
張玉含一邊吐槽著自己,一邊看黃蓉坐在車里四處捶捶打打,像尋不著出氣的門路似的,還嘟囔著「壞蛋!誰要他來提什麼親!」之類的話。
看來這小女孩也不是不對有人傾慕自己而竊喜的。但張玉含實在不願再和那個人再有交集。
「所以,我不能去。」
「你別怕他嘛,在我家里,西毒就敢放肆不成!而且我可不想嫁給那個壞蛋,你幫我去跟爹爹說。」
于是說,永遠不要指望誰能體諒你的心情,尤其在這人是個不諳世事的小蘿莉的情況下。
「蓉兒,你忘了,你答應過我要保守秘密的。」
「可是……可是你不說出來,怎麼叫我爹爹幫你報仇?我爹爹不知道那壞蛋干的壞事,又不喜歡靖哥哥,萬一叫我嫁給他——哎呀不行,你一定要幫我!」
張玉含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是無法對黃蓉強硬起來,看著那張精致靈動的小臉作出各種苦惱、失望、期待、賴皮等等樣的表情,就忍不住想替她分擔所有事。
就像當初對悠子那樣。
悠子……
必須甩甩頭才能把突然涌進腦中的「前世」記憶拋開,張玉含終究還是答應了黃蓉。話甫出口之際,她才發現其實自己對桃花島尤其是東邪黃藥師的好奇心,從來就沒有減弱過。
首先要安頓的是小真小袖。這兩個女孩在張玉含和黃蓉煞有介事的一搭一唱下,將那一日小姐的失蹤理解成為再一次有驚無險,而因為這位黃家小姐的及時援手,自家小姐理當前往黃府門上道個謝。听說那黃家員外脾氣古怪,不喜多見外人,所以只能小姐一人前往,左右有黃家小姐同行,兩位小姐都是會功夫的,倒也不怕吃了虧去。
臨出海前張玉含還是多了個心眼,提醒黃蓉找到最近的丐幫分舵,給洪七公留了封書,言明郭靖已有婚約之事。在她印象里洪七公赴桃花島是為郭靖提親的,眼下金刀駙馬之事提前揭破,這場提親就變得非常尷尬。不如請這位跟黃老邪並稱五絕的高手來鎮鎮場子,把郭靖安全領走為上。
一切就緒,二人再不耽擱,出海往桃花島而去。
張玉含繼續回想當初到浙江采風所看到的資料,桃花島確有其地,當時令她頗為驚訝,而細查桃花島之名,在于當年仙人葛洪在島上修道,仙去時在石上潑墨,墨水化成一朵朵桃花之形,遺留不去。想來金庸書中所寫,島上遍植桃花,應該是此間主人黃藥師的手跡了。
果然船近小島,便遠遠看到樹木蓊蔚洇潤,那綠色又濕又重,宛若水墨新繪就的一般。只是時值季夏,自然見不到桃花。黃蓉已經忍不住解說島上美景,但說到一半,又想起郭靖不知安危如何,便露出惶恐之色。
張玉含猜到她心事,拍拍她肩安慰道︰「你爹爹知道你喜歡郭靖,應該不會輕易殺他的。」
「為什麼?爹爹見我和靖哥哥在一起好像很生氣,上次就差一點……」
張玉含淡淡一笑︰「放心吧,沒哪個父母不會怕兒女,尤其怕兒女恨自己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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