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再三,張玉含還是決定問出口︰
「郭靖的……婚約,你爹知道了嗎?」
黃蓉的否認完全在意料之中︰「我怎麼敢說!爹爹一生氣,真會把他殺了的!」
張玉含斟酌著語言︰「可是你現在不說,萬一……他自己先說了,你爹不是更生氣?」
其實她想的是,到時候歐陽克上島來求親,黃蓉自是不願,如果提出要嫁郭靖,那郭靖又只知道傻講信義,沖口說出還有婚約在身,倒讓所有人下不來台。
黃藥師黃藥師,在能了解這個人的想法之前,他簡直就像是一顆不知什麼時候會爆的炸彈。張玉含頭疼不已,最怕的就是這位老兄突然發飆,不得不將所有細節考慮周到。
「你看是不是求求你爹,放郭靖出來說個清楚。如果他答應回大漠退婚,豈不是兩全其美?」
「我已經求過了,」黃蓉露出在外人面前少見的無可奈何的神色,不過張玉含總覺得她這些天倒是看得夠多的——這是不是證明黃蓉已經沒把她當「外人」看待?——听著黃蓉繼續道,「爹不點頭也不搖頭,不說行也不說不行,所以我……我也不敢擅自作主。」
能讓黃蓉說出「不敢」來,這證明她是非常非常在意父親的想法了。張玉含琢磨著,那位受到分外優待的父親沒準還覺得天經地義。
按道理說當然也是天經地義的,不過,張玉含總忘不了眼前這對父女的身份。這是黃蓉啊,她爹是黃老邪啊,一個智慧靈動,一個飄逸出塵,怎麼可以被世俗的親情困擾呢!
他們倆難道不應該對什麼事都游刃有余,清風明月的嗎?
滿腦子都是這種想法的張玉含隨後幾天都在接連的打擊當中度過。比如吃飯。
普通人吃飯很正常,但是桃花島主居然也要吃飯,而且她還能在同桌坐著一起吃,這簡直超出了張玉含的容忍範圍。所以整頓飯她只能埋頭在飯碗上,接住黃蓉不時夾過來的不知道什麼菜,吃得食不知味。
當然不是說菜不好吃,恰恰相反,張玉含在浙江出差的那段時間也從來沒吃過這麼地道的浙菜。問題是她總不能把精神集中在品味美食上,而是不住地在想各種無聊的問題。
比如,黃藥師的胡子上一點菜湯也沒有,他是怎麼做到的?
……
除去自尋煩惱外,張玉含不得不承認,在桃花島的日子確實很是輕松。島上景致甚好,每天黃蓉帶著她四處游玩,只是不敢擅自靠近郭靖滯留的山洞。黃藥師也省心,把當好東道主的責任都推給了黃蓉,整天連面也不見,倒免得張玉含對著他提心吊膽的。
漸漸的,本來看似緊迫的問題就在這種清閑的生活里淡了下去。
張玉含是後來才深刻地明白「好景不長」這個真理的。其時她正提了一袋子干餅坐在海邊喂海鳥,桃花島附近白鷺甚多,偶爾也能見到信天翁滑翔而過。黃蓉嘲笑她總能在這種沒什麼樂趣的愛好上浪費半天時間,張玉含想自己大概就是沒有更高的追求。
看著不時就撲通一聲潛進淺海嘻戲的黃蓉,張玉含覺得她好像安徒生筆下的小人魚,童話一般。說起來桃花島本來也是個童話或者仙境一樣的地方,實在不像能和江湖上波濤詭譎的九陰真經爭奪戰聯系在一起。
然而海面的一點白帆宣告了這種聯系。盡管距離還遠,黃蓉和張玉含都看清了帆上那挺沒品味的猙獰圖騰。
率先驚叫起來的是黃蓉,她跳上岸來就往回跑,張玉含不敢怠慢地跟在後面。一方面少跟了一步就可能在島上迷路,另一方面她也想知道黃蓉的打算。
前幾天西毒的傳書就到了,黃蓉听說歐陽克果真要來求親,登時氣得扭頭就走。張玉含偷眼看看黃藥師沒什麼太生氣的表情,便也跟了出去,看著她一邊賭氣咒罵著,一邊下廚做菜,打算把新寫的字條夾帶著給郭靖送去。
然而黃藥師跟著進了廚房。
「你給我回房去。」
「爹!」黃蓉把手頭正擇的青菜一摔,恰好踫翻了一只裝著清水的碗。水浸過案子,把字條泡成了一團紙漿。
張玉含偷眼看著黃藥師注視那張字條的表情,幾乎忍不住笑意。趕忙追上大步往外走的黃蓉,使了個眼色並姆指指向天空。黃蓉便報以一個會意的微頜。
「慢著。」
黃藥師的發言似乎總是簡潔有效。兩人同時停住了腳步,卻發現命令者的眼光只看著張玉含一個人,而且這顯然給被看的人帶來很大困擾。
張玉含不自覺地向前伸了下頭︰「我?」
黃藥師連句「就是你」都沒說,直接一揮手︰「蓉兒,回房去。」
事先得到暗示的黃蓉顧不及考慮她爹找張玉含做什麼,一溜煙跑出門去召喚白雕。然而她身後的場景卻瞬間尷尬得幾乎凝固。
「呃,黃島主有話跟我說?」張玉含壯著膽子發問,得到的首先是一聲冷笑。
「應該是你有話說。」黃藥師手指輕點,「你不是小丫頭帶回家當說客的麼?」
張玉含驚訝之外只有苦笑︰「黃島主太抬舉我了。」
黃藥師再次冷哼︰「少說廢話。你知道她跟那傻小子……」
當父親的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了。張玉含這時才覺得這家里確乎是缺少個女主人。
話說在前頭,她可不想當!
但必要的主意還是要出的。張玉含點點頭︰「蓉兒很喜歡郭靖,而且——郭靖應該也是真心的。」
「哼,你小小年紀又懂得什麼!」黃藥師似乎有點暴躁,一拳擂在黃蓉摜下的那把青菜上——張玉含百忙之中分神想,挺好,直接當餃子餡吧——「那婚約是怎麼回事?」
張玉含不由得目瞪口呆︰「你怎麼知道的?」
一剎那間她腦子里涌出各種推測,比如黃蓉說夢話,比如郭靖給老頑童八卦的時候被恰好听到,比如黃藥師听了自己和黃蓉嘮嗑的牆根……
她努力眨眨眼把剛才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放棄,黃老邪听牆根這種事雖然在技術上可行,但實在難以讓人接受。
姑且當他是順風耳好了。
「那個……」張玉含困難地試圖解釋,「郭靖在大漠住的時候,被長輩定下來的。他自己也沒法作主。」
「哼,什麼自己不能作主?婚姻之事,不由成婚之人自己作主,難道還听憑他人擺布不成?」
這個回答倒是一下子吻合了張玉含心目中那個東邪的形象,而且,顯然這人的理論還沒完。
「若他明白自己不能作主的道理,為何又來招惹蓉兒?既然他和蓉兒兩情相悅,怎麼還去顧忌那並非出自本心的婚約?鬧到這種地步,不是那小子優柔寡斷,毫無主見,就是打算享齊人之福——我桃花島的女兒是讓人這麼佔便宜的麼?」
話說到這種程度,張玉含實在想放棄了。黃藥師無論知識還是閱歷都比她高出太多,這番話實在說到她心坎上去,就算她想反駁,也找不到更為強有力的理由。
「不過……你總要考慮蓉兒的感受……」她只能虛弱地提醒著,很快被黃藥師瞪了一眼。
「如果不是顧慮蓉兒,你以為我會留那小子的命到現在?」
張玉含只有點頭如搗蒜︰「所以啊,他倆正好著,你想硬拆肯定是拆不開的,沒準還會起反作用。或者先答應了他們相處,慢慢再看緣份吧。」
廚房里突然沉默下來。張玉含看著還在滴水的案板,和那把被黃蓉摔過,被黃藥師捶過,已經月兌離了蔬菜本質的物體,覺得事情好像非常荒誕。
到底為什麼自己會在廚房里跟東邪黃藥師討論起兒女的感情教育問題呢?
真是做夢也不會想到的怪異情節。
張玉含不記得黃藥師是怎麼離開的,前面突擊式的密集對話已經讓她有點吃不消,只顧著猜測自己是會惹對方生氣還是被對方鄙視或者能成功地打動對方,最後這一點,她覺得希望不是很大。
然而黃藥師什麼也沒表示就走了。此後的若干天便又和往日一樣。黃蓉收到了郭靖托白雕捎回的山盟海誓的書信,心里也有了底。既然和歐陽叔佷的會面勢在必行,那麼也只有見招拆招,別無他法。
當真正見到西毒歐陽鋒,和打扮得分外風流俊逸的歐陽克時,無論是黃蓉還是黃藥師,似乎都抱持的是這種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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