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和郭靖離開臨安一路向西南而行。自桃花島分別之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獨處,回想之前種種波折,恍然如夢,都不料到能有如今的結果。若不是要趕丐幫聚會的日期,直想這麼游山玩水地逍遙下去才好。
進岳陽城時是七月十三,黃蓉也不急著去和丐幫中人會合,拉起郭靖上了神往已久的岳陽樓,揀個齊楚閣兒對坐小酌,憑窗臨景,體會那洞庭「浩浩湯湯,橫無際崖,朝暉夕陰,氣象萬千」之狀,胸懷中為之一舒。
郭靖本來疏于詩文,懷顧四壁題詠,只覺得範仲淹那兩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既淺近又鄭重,被其中為國為民之情深深打動,不禁低低念誦了幾遍。
「蓉兒,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胸襟!」
黃蓉看著他一笑,轉念卻想到了成吉思汗的賜婚,這段日子兩人一直回避此事,但也明白不可能終久拖下去。黃蓉自己在桃花島上一時意氣,答應了歐陽克的求婚,其實是想暗中算計西毒叔佷,一直未能成功。在皇宮中听父親說,婚約之事歐陽鋒主動取消,雖然松了一口氣,但也懷疑對方既然處處防備自己,未必肯善罷干休。自己和郭靖兩情相悅,卻不知鴛盟如何得諧,再加上洪七公重傷難愈,張玉含生死未卜,繼任丐幫幫主,一副重擔又壓上肩膀,各種煩惱紛至沓來,只覺得人生在世,真是憂患時多,開心日少,一時間傷感起來,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重重地嘆了口氣。
郭靖轉頭見她臉色不樂,正想問她有什麼心事,雅閣之外卻走進一個人來,朝他們桌旁靠著的打狗棒深深端詳。
那人鶉衣百結,手持破碗,背上背了數只麻袋。黃蓉已猜到他是丐幫中人,還沒有出口詢問,那人先雙手交叉,施下禮去。
黃蓉和郭靖同時起身還禮,問道︰「請教前輩尊姓?」
那人先對著黃蓉笑道︰「叫化子有什麼尊姓了。小姑娘,你們是洪幫主的弟子吧,算起來咱們都是平輩,我老著幾歲,你叫個魯大哥也就是了。」
郭靖剛跟著黃蓉喊了一聲「魯大哥」,那姓魯的老丐連連搖手道︰「兩位在寶應縣義助丐幫,少年仁俠,洪幫主果然慧眼識英才,選了郭兄弟繼任。後天丐幫大會之後,你就是丐幫幫主,我魯有腳是你屬下,何必叫得這麼客氣。」
「啊?」郭靖一時沒轉過彎來,只听懂他報名叫魯有腳,但是為什麼會說自己要繼任丐幫幫主,實在茫然不解,只好發愣。黃蓉卻忍不住笑倒在一旁。
「小姑娘,你笑什麼!」魯有腳瞪了她一眼,要不是看在她也是洪七公弟子的面上,幾乎有點惱了起來。
「魯大哥,你認錯了。」郭靖這時才有點反應過來,「洪恩師指定繼任幫主的人選是蓉兒啊。」
「啊?」于是這一次輪到魯有腳愣在當地。
其實黃蓉倒不是笑他,而是看見郭靖那副呆呆的樣子,心里一下子高興起來,覺得方才的憂慮大半多此一舉,事到臨頭一一應對就是。拿過打狗棒來,向魯有腳解釋前情,隨後三人便一同回轉丐幫岳州分舵,籌備大會事宜。
丐幫近年勢大,幫內分為了污衣、淨衣兩派。黃蓉他們在岳陽樓頭遇見的魯有腳就是污衣派的長老,而僅次于幫主權威的四長老中,倒有三位是淨衣派的。那三位見洪七公選定的幫主繼任人竟然是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也都覺得匪夷所思,但打狗棒確確實實在黃蓉手中,又對洪七公的事跡行蹤了若指掌,不由得不信。轉念一想,看黃蓉的形貌作派,肯定不會偏向污衣一派,倒是十分有利,于是全無異議了。
兩日後洞庭湖中,君山之頂月華皎潔,丐幫在軒轅台召開大會,正式奉立黃蓉為第十九代幫主。待到幫眾向幫主行參見之禮時,本來每人都要向新幫主啐一口痰,是丐幫歷代傳下來的規矩。按順序是四位長老先上前來,可是這幾人年紀都已不輕,看著這個面如春花的小女孩,誰也不好意思冒瀆了她。正在猶豫,只見遠處湖心中升起藍焰,知道是流星傳訊,有外客來訪。四個人索性一齊向黃蓉拜了下去,隨即揮手命眾弟子拜見幫主,就把那不知道該不該進行的啐唾之禮混了過去。隨即稟明黃蓉,是鐵掌幫幫主來訪。
黃蓉一听,便想起在歸雲莊見過的那老騙子,鐵掌水上飄裘千仞,不由得十分好笑,勉強忍住,吩咐迎接。郭靖本來在台邊觀禮,這時好奇心起,也湊到她身邊來,向湖面張望。
不過一會工夫,湖中船已靠岸,十余名黑衣人左右分立,想來是鐵掌幫的幫眾,當中簇擁著二人,一個身披葛衫,手持蒲扇,正是裘千仞,另一個卻是風流俊雅的少年人,錦袍玉帶,華貴無比。黃蓉和郭靖都認得他是楊康,心里暗暗吃驚,想︰「他怎麼會來此處?莫非鐵掌幫已經和金國勾結?」
其實他二人的猜測不錯,鐵掌幫的幫主裘千仞早已被完顏洪烈收買,打算在丐幫議立新幫主之時,勸說丐幫南遷,不給與蒙古交戰正酣的金國搗亂。而楊康此番前來岳州,除了聯系鐵掌幫外,更為了程瑤迦口中的武穆遺書下落。
這時他猛然見到郭靖和黃蓉站在軒轅台上,暗暗吃驚,自然也以為丐幫新立的幫主是郭靖。他二人雖有結義之情,卻志向迥異,知道郭靖必然不會背叛大宋,和金國交好,心想君山此行算是空跑一趟。不由得伸手入懷,模了模已經得手的兵書,想︰「不知妹子在鐵掌山上怎麼樣了?」
此時的穆念慈倒是很安然。她與楊康這金國趙王世子同來,鐵掌幫自幫主裘千仞以下都對她禮遇有加,為了楊康說「我妹子近日身子不適」,還特意安排了舒適清靜的房間。她剛剛有孕一月,什麼反應也沒有,倒被楊康關照得無微不至。如果不是為了丐幫君山之會,楊康又不想讓她再度奔波,兩人真是一刻也不願分開。這夜月色明朗,她憑窗而望,不禁也思念起情郎來。半晌方輕輕嘆口氣,回頭問︰「你可好些了?」
張玉含正蜷在床上,捂著肚子哼哼唧唧,听她一問,卻嘴硬道︰「還好。」
穆念慈走到床前看了看她,說了句「好生歇息」,便出門回自己房間去了。張玉含見她離開,突然坐起身來,收拾了一上衣服,悄悄蹭到門邊,張望外面無人,就順著陰影溜出來,往前幾日記好的下山之路走去。
楊康問她武穆遺書的時候,她心里不是沒盤算過,但一貫不會撒謊,突然間也編不出什麼自圓其說的段子。眼見楊康的神色漸漸陰沉,張玉含便暗暗地向原著里為了武穆遺書被捅了一刀又中了蛤蟆功掌力的郭靖道了聲歉。
「鐵掌幫,武穆遺書在鐵掌幫的鐵掌山上。」
她覺得自己預言都快成習慣了,在牛家村劇情顯然被完全砍掉的這個世界里,她越過曲靈風在密室里埋藏的線索直接跳到了下一個關鍵點。她想她可能會後悔,實際上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就後悔了。
但是楊康……不知道為什麼張玉含有點怕他,怕這個實際年齡比自己小上十歲的少年。她覺得楊康看人時候的樣子,總像那部黑白老電影《冰山上的來客》里對假古蘭丹姆的形容︰
「她眼楮後面,還有一雙眼楮……」
于是她給自己找了不少理由,比如說不告訴對方實情自己恐怕性命難保啦,比如一本兵書無法起到扭轉戰局的作用啦——要不然趙括豈不是千古含冤?……即便如此,張玉含仍然心神不寧,寢食難安,月復痛如絞。
前兩條是因為楊康稟明了完顏洪烈後,決定帶她一同前往荊湖南路的鐵掌幫所在地,說白了就是驗證她所言真假。如果她的信息正確,那麼武穆遺書就會落在本劇中無法翻身的反面勢力金國人手中;如果天意弄人,書恰恰不在鐵掌山,那麼張玉含覺得每前行一步,都是離自己的徹底退場又近了一步。這兩個不相容的假設令她充滿糾結。
而第三條完全是生理反應。她在臨安之時就覺得小月復偶爾像抽筋一般疼痛,當時還在懷疑自己和穆念慈有了相同的問題。盡管她竭力克制住抬手捂在月復部這種曖昧的動作,疼痛還是一次比一次來得猛烈,完全可以確定是實際的而非心理作用。直到她跟隨楊康和穆念慈南下,並在半路上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痛暈倒,才發現之前的推測完全走錯了方向。
「寒邪入侵,阻礙氣血運行,導致氣滯血瘀……」診脈的大夫搖頭晃腦地道,「是以新血不能歸經……」
張玉含索性閉上眼,把臉轉到床的里側去,心想,不就是因為兩次落水受涼,所以周期推遲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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