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皇後覺得,對付皇上,不論是循循善誘,還是諄諄教誨,又或是直接對抗,一切方法,都沒有釜底抽薪和圍魏救趙兩條好用。
要麼新來一件事分散皇上的注意力。
要麼就直接沖著軟肋死命踩下去。
雖然說皇上也能頒個召賞些金器珠寶古畫珍玩什麼的,但真正做到皇上這個份兒上,錢那就是個概念。
吃穿用度每天都有人送到手邊上來,皇上在宮里能用到錢的地方少之又少。
後宮嬪妃們每月發月例,但從沒見著內務府會給皇上發月例銀子的先例。
皇宮里的東西,也就只能在內苑里賞著玩,皇後嚴防死堵,皇上也沒什麼機會把東西偷運到宮外去典當。
其實皇上的小金庫,充其量也就只夠他平時去下青樓茶館一擲千金,就這樣皇上還得省著點花。
皇後對皇上的用度,尤其是現錢,管得可以說是嚴防死堵。
尤其是用了範狗腿這只總管太監之後,皇上想出宮撒錢就更難了,除了貴妃當權留下來的底子之外,今年新入賬的銀子基本上算是絕了種。
這次一口氣砸了大半個後宮,皇後放出話來,國庫沒錢,修繕宮室的錢從皇上的小金庫里出,皇上瞬間就給……
蔫了。
朝臣們被青扇一語點醒,紛紛醒悟,由裴右丞帶頭,團團圍住皇上,痛哭陳請國庫空虛請皇上裁減用度。
涂相辭別皇後打算去和朝臣大部隊匯合時,剛巧趕上青扇領頭,皇上開路,一大堆朝臣們跟隨,浩浩蕩蕩一群人全朝書房奔來。
「朕的國庫怎麼就空虛了,皇後和朕說說?」
皇上跑得飛快,連涂相迎頭請安都沒顧得上寒暄兩句,直接繞過了自己的老丈人,沖去了珠簾之後。
皇後眼楮噌的一下就給亮了。
唰的站起來,沖著皇上穩穩當當行下一禮。
「臣妾遵旨。」
朝中有分量的大臣都來了,皇後輕輕松松就把戶部尚書給拎了出來,又派了幾個跑得快的小太監,把今年戶部的賬冊運進宮來,連帶著把度支郎中也召了進來,著重給皇上講解今年國庫支出。
難得皇上主動要求,難道皇後還要往外推不成?
哭窮嘛,皇後早就想這麼干了。
不徹底整一整,他還天天當自己富有四海,四處撒錢了。
朝臣一多,書房就顯得有些擠,倒是誰都沒走,一群老少中青目光灼灼,全盯住的是書桌前如坐針氈的皇上。
「夏季水患,皇上仁厚,免江南二州三年賦稅,每戶災民補銀十兩以重建房屋,國庫支出九百六十七萬兩,大水沖毀河堤急需修繕,征兆民夫,共計四百八十七兩三錢,修繕河堤所需砂石等物,共計一百八十六萬兩……」皇後催得急,度支郎中也就挑了幾本最厚最要花錢的賬冊先帶了進來,捧著給皇上一項一項算。
收得少花得多,又盡是些瑣瑣碎碎的事情,皇上才听得幾項就開始打哈欠。
皇後順理成章的坐在珠簾之後,听幾耳朵,又寫幾句朱批。
賬冊自己時不時就得翻一下,每回看到國庫最後剩下的銀子,再想想來年可能要花出去的花銷,晚上就得睡不安穩。
天天只想著怎麼開源節流,哪還有心思修建宮室?
「怎麼全是花錢的,朕看你們盡是誑朕。」度支郎中念完了水患,又開始念兵部餉銀和糧草花銷,皇上多打得幾個哈欠,終于沒能忍住,一拍桌子,瞪著下面一群垂手侍立的朝臣們。
「難道國庫每年都沒有入賬麼?」
當先站得不卑不亢,穿淺褐色繡團花獅子官袍的年輕郎中,毫不畏懼的抬頭,隨手就模了本稍薄些的賬冊過來,翻開一頁。
「回稟皇上,自然有。」
皇後批完最後一張卷宗,支著頭看皇上吃癟。
前些年明算科的頭籌,還沒等到賞花宴,就自請入戶部,揚言哪怕只當一小吏,也算了了先父遺願。
皇後敬他孝心,便下旨賞了度支司田賦僉事一職,哪想得不過幾年工夫,這人竟然生生爬上了度支郎中。
就連戶部行走那麼挑剔的人,都對此人贊不絕口。
「皇上仁善,奉行先帝輕徭薄賦之旨,國庫去年所收田稅共計六千七百萬兩有余,剩下……」
皇上瞬間臉色就頗為和善的點了點頭,也懶得再听還有什麼別的進項,直接就把話給攔了下來……
「既然光田賦都有六千萬兩,先前你說朕听著支出不過一千多萬,還剩五千多萬。」
皇後默默扶額。
光是一項水患就去了五分之一,還好意思說別的地方不花錢?
今年總算還算好的,一年只有一處水患一處冰災,但零零碎碎算下來,哪一項不是花錢的?
戶部張口就是虧空,其他人張口就知道伸手要撥銀子,皇後每每听著都頭疼,皇上居然還敢大著心的說花的少?
果然,皇上話音剛落,皇後就見度支郎中一聲冷笑,隨手拍了拍自己身邊已經堆到自己腰間的賬冊。
「皇上急召微臣入宮,倉促之間,不能將賬冊盡數取來,只能揀選最要緊的先來回話,過後今年所有賬冊盡數會由宮人送來,依微臣估算,大概有一車之數,其中記錄收入的不過三分之一。」
皇上原本還停留在「朕是如此聰明你們豈敢誑朕」的小得意上的表情,瞬間就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臉色頓時僵了。
「皇上今日所點仍需修繕之宮室,雖內務還沒造冊清單支取銀子,微臣粗略估計,大概數量總不少于數十萬兩,國庫今年所余庫銀,第一需得供給邊疆守備糧草軍餉,第二還需支出年下大節各色賞賜宴飲,三來朝臣月俸京試支出,四者……」
皇上一臉听天書的表情,毫不猶豫的又把話給打斷了。
「你就說國庫還能剩多少銀子?」
年輕的郎中猛的就給皇上跪了下去。
「微臣無能,依微臣愚見,所余庫銀還需支撐來年各色突發事件,不能隨意支取用于修繕宮室,請皇上恕罪。」
皇後覺得爽爆了。
其實國庫真的沒有他們所說的那麼緊張,但皇上是個什麼性子,人人都知道,要真的讓皇上知曉國庫充盈這種真相,以他這種暴發戶的行徑,遲早要上街去當街撒銀子雨。
總算也輪到皇上為這些事情頭疼了。
當然,盡管皇後說是讓皇上來听,但她其實也只是指望皇上來听听而已。
都這麼些年了,她早就放棄了讓皇上親政的念頭。
先前皇上還能說說軟話糊弄過去,到後來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一副「朕反正不會你們有本事就換天子啊」的無賴相。
皇後早就死心了。
「總而言之,朕的後宮不能破破爛爛,你們看著辦!」度支郎中剛請完罪,皇上連個過渡都沒有,直接就耗沒了耐心,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朕不管你們是從哪里支,朕這里沒有!」
大概是皇上的光棍之氣太過于霸氣側漏,就連裴右丞都沒能听得下去,跟著一塊兒也跪了下來。
「微臣奏請皇上,其余宮室不修尚且可說,但皇後娘娘所居鳳儀宮,不能不重新修繕。」
皇後就擱珠簾後面坐著,涂相又在隊伍前面戳著,再蠢的人都得趕在這個時候拍馬屁。
頓時又有一群人跟著呼啦啦的跪了下來。
「皇後娘娘身為中宮,一向賢德儉省,但皇後娘娘母儀天下,若所居鳳儀宮太過簡陋,豈不失我朝氣度,請皇上降旨,大修鳳儀宮。」
皇後突然有點好奇,皇上到底把自己的鳳儀宮拆成什麼樣了,能讓裴右丞說出修繕而不是裝點這種話來?
青扇恰到好處的俯身附耳到皇後身邊。
「娘娘,到後來人手有些不夠,皇上便沒太過分,但娘娘的宮中是第一個,皇上把院子里地磚掘了大半,寢殿房頂全拆了,庫房所有架子全都移過一遍,桌椅全命擺了出去……」
皇後︰「……」
果然是拆了自己的鳳儀宮……
難怪連昭明長公主都沒看得下去。
「既然如此,那便著內務府開了單子再說,皇上以為如何?」
等著朝臣一輪陳請完畢之後,皇後才清了清嗓子,開了金口。
皇上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國庫自當開銷。」
皇後都快被氣樂了。
果然是句句不離要保住自己的小金庫的意思麼……
純爺們敢做就要敢當啊皇上!
「皇上,微臣還有事請求皇上恩準。」
大概是皇上之前對國庫太過于樂觀的強硬態度,徹底把度支郎中給惹毛了,連皇後原本給皇上搭的台階都沒理,直接就沖著皇上磕上頭了。
「微臣愚見,其余宮室不過是嬪妃居所,無需太過奢華,但皇後娘娘一國之母,國母所居,豈能
太過簡素,且不顯與皇上夫妻情深,依微臣愚見,皇上為表恩寵,修繕鳳儀宮所需一切支出,皆請皇上自出,其余宮室修繕,微臣自與內務府商議,從國庫開銷。」
皇後決定,回頭找著機會,她一定要給這位郎中升官!
別的不說,光是這算錢一項,實在是太厲害了好麼!
皇上那點子小金庫,零零總總所有進項算下來,正好也就只夠修了自己這個鳳儀宮。
估計等盡數按照奢華景象修繕完畢之後,皇上的小荷包就得徹底癟下去了,說不好還得倒欠一點兒。
想要再攢,總得要幾個月。
如此直接就斷了皇上沒事兒就往宮外跑的念頭,至少能撐到過年,皇上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理由找得巧,數目拿捏得又特別準,雖說有點小恃才傲物,但這點小個性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