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景州後,已是午時正。
蕭綰和三皇子先在景州的知州衙門附近找了一家客店用完午膳,才去知州衙門里找知州。
知州是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男子,姓李名正昌。他中等個子,須發濃密,微胖的圓臉盤上,動不動帶出幾分夸張的恭敬笑容,一雙細小的圓眼看人時,像是生怕錯過人家臉上某個毛孔似的,顯得特別的認真和仔細。
當三皇子跟蕭綰在衙門口守門衙役的陪同下進入大堂,把自己和蕭綰的身份告訴李正昌,並把象征自己身份的玉牌交給李正昌看過以後,李正昌立即一臉驚喜地從大堂中間的案幾前站起身,快步走到三皇子和蕭綰的跟前,率領隨身的一個師爺和大堂里數十名衙役跪下來給三皇子行磕頭禮,並帶頭大聲高呼︰「景州知州李正昌率景州衙役見過三皇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噗……」「千歲、千歲、千千歲」的稱呼實在是太搞笑了,蕭綰還是第一次在生活中听到,實在有些忍俊不禁,下意識爆發出沉悶的低笑。
李正昌不明就理,還以為自己倉促間帶人見三皇子,存在某些失禮之處,嚇得原本笑出花的臉一下子變成霜打的茄子,額頭上不斷涌出細密的汗珠。
要知道,他作為一個區區的知州,以前,雖然一直無緣見三皇子,但是,對于三皇子精明嚴苛的為人,卻頗有耳聞的。
他根本不敢抬頭看三皇子的臉色,慌忙低頭認真察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把皺巴巴的地方仔細撫平整了,又昂頭認真正了正頭上微微有點歪斜的官帽,不偏不倚地戴好,才帶著討笑的甜笑看向蕭綰,小心翼翼地問︰「少谷主,我現在看起來還可笑不?」
「不可笑,很好,很正常!」蕭綰早在看到李正昌變了臉色時,就看出他是誤會了自己發笑的原因,不過,當著三皇子的面,她也不好意思跟李正昌解釋清楚,只能將錯就錯。
「哦,那就好,那就好。」李正昌放了心,趕緊抬起袖子擦拭掉已經快要流到眼楮里的汗珠,把目光轉向三皇子,訕笑著懇求︰「三皇子殿下,微臣剛剛行禮時,忘了好好整理衣冠,實在很失態,請你降罪責罰我吧!」
「不必了,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三皇子擺擺手,淡然回答。
原本,他在李正昌這種人面前,可不是個這麼好說話的人。如果蕭綰此時不在他身邊,光憑李正昌官帽沒有戴正這一點,他就會按規矩治李正昌個大不敬之罪,革去李正昌的知州之職;可現在蕭綰在他身邊,為了讓蕭綰對他保持好感,他自然只好暫時放過李正昌,繼續維持他一直在蕭綰面前刻意表現出來的慷慨大方、善解人意形象了。
他指著蕭綰,告訴李正昌︰「我和少谷主今天上午在金蝶谷池塘里發現六具尸體,他們是我二皇兄、六皇弟、八皇弟在前些天到金蝶谷請蕭谷主出山時遺留下來的,其中,有兩個女的是我二皇兄的美妾,因犯了規矩,被我二皇兄親手處決,有四個男的身上帶著我六皇弟、八皇弟府里的信物,死因暫時不明,你現在馬上派人去買六口棺材回來,帶上棺材、衙役和仵作隨我們去金蝶谷一趟!」
「是!」李正昌沒想到一向平靜的金蝶谷里居然會出這樣的大事,心里既吃驚,又興奮,當即以最快的速度派人買回六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又以最快的速度召來五十名衙役和兩名仵作。
待蕭綰和三皇子帶著李正昌、衙役和仵作及六口棺材回到金蝶谷時,已是下午未時正。
李正昌考慮到自己之前因為衣冠不整,在三皇子面前很失禮,有心將功補過,絲毫也不顧忌那六具尸體被水浸泡得多麼的慘不忍睹和臭氣難聞,親自帶領衙役們協助仵作翻看、檢查他們。
三皇子和蕭綰見狀,樂得自在,都負手站在十幾米遠處遠遠觀望著。
半個時辰以後,兩個仵作的驗尸結果出來了。
六具尸體都已經死了四天,其中柳枝、柳條是被人一劍封喉的,而那四具男尸則是先為一種名為「八角花」的江湖暗器所傷,接著,又中了「八角花」上面淬的不知名的劇毒,才殉命的。
蕭綰認真算了下,發現,那六具尸體死亡的時間,恰好是蕭禹印和鄭香蓉跟二皇子、三皇子他們一起離開金蝶谷趕往京城的時間,暗暗吃驚。
她曾經從常在江湖上行走的軒轅皓嘴里听說過「八角花」,知道這是以使暗器著稱的江湖第一大邪派——「八角門」的獨門暗器之一,只有「八角門」中的嫡傳弟子,才能夠有資格學習和使用;也知道「八角花」是用一種特殊材料打制,表面上薄如翼蟬、細如飛蛾、輕巧簡單,骨子里通常淬著奇毒,非常鋒利,具有削體如泥的功效,哪怕是再厲害的高手,如果踫上像現在這樣時常刮颯颯秋風的秋天,往往難以察覺得到「八角花」藏匿于颯颯秋風中的輕微破空聲,極容易被傷到。
她懷疑當初跟二皇子一起來金蝶谷的兩個暗衛之中,必定有一個是「八角門」的嫡傳弟子,心里對二皇子的警惕更加加深了幾分,雖然明面上為了金蝶谷繼續安寧、平靜地存在下去,不打算把二皇子手下出現「八角門」這種邪派嫡傳弟子一事告訴三皇子和李正昌,暗地里卻打算待金姑娘回來時,讓金姑娘把這事轉告蕭禹印和鄭香蓉,以免萬一二皇子在玉清關跟他們翻臉,指派一大批身為「八角門」嫡傳弟子的暗衛刺殺他們時,他們處于毫無防備,寡不敵眾的劣勢。三皇子見多識廣,耳目眾多,其實,跟蕭綰一樣,也知道「八角花」的來歷和「八角門」的相關情況。
不過,考慮到蕭綰久居谷中,不了解外面的情況,在她面前提這些事,只能徒添她的煩惱,待朱正昌匯報完畢時,三皇子認真想了想,只是簡單地吩咐︰「李正昌,情況我都知道了,你讓人把六名死者的尸體入殮,安排人直接護送到京城的刑部,再擬一個奏折,把剛跟我說的這些情況都如實上報朝廷吧!」
「是……」李正昌目光中微不可察地掠過一抹驚訝之色,恭敬地回答了。
他原本以為,這六名死者系二皇子、六皇子、八皇子的人,牽涉甚廣,三皇子必定會出于維護皇家聲譽和兄弟情份的考慮,將他們被沉尸金蝶谷池塘這件事簡單處理掉呢,倒是沒想到三皇子居然會以公事公辦的態度來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