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流砂亦年華 E1︰不散眉彎

作者 ︰ 刃輾轉

雪舞凌波,急風嘶鳴,倦眼難合。M

伴隨著窗外奔襲的狂風,張邁依舊在書桌上奮筆疾書著。蒼白的台燈旁,時鐘的指針已經靜默地指向一點,但他卻絲毫沒有停筆的意思。這種忙碌,這種勞累,對于一個高三學生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呼嘯的陰風憤怒地刮掃一切,發出尖銳的鳴叫。而張邁的筆卻在厚重的復習資料上優雅的頓挫,絲毫不受影響。每天枯燥且充實的生活已經使他不能再像個詩人一樣「空樽夜泣」了。經過成長的沉澱,他就像一杯頓下來的麝月,波瀾不驚。

終于寫完了!張邁長長地吁了口氣,雙手揉著發澀發癢的眼楮,興奮地睜開沉重的眼皮,享受著完成今天任務的那種快意。困意與疲憊已趁他不經意涌入他的腦里,霎時,他的眼皮如同上了層霜,使他想狠狠閉上睡眼,不再醒來!

高三時的睡眠永遠都好像不夠,試卷,月考,模擬,有各種理由讓你每天都熬到凌晨,然後第二天還有班主任看著的早自習,張邁記得剛進入高三時候自己在心中立下的承諾。

「堅定執著,為了心里的夢!」

現如今高三時光已然過半,而自己的承諾,就像是書櫥上擺放的精致堂皇的書一樣變成的擺設,而自己當初立下誓言時攥緊的拳頭,現在已然軟弱不堪。

我將何去何從?

我還記得我的夢,但是我該如何實現?

冒出的問號密密麻麻,把張邁已本是渾渾噩噩地大腦變得更加疲憊,他苦笑著,意識漸漸模糊,鼻尖也一點一點湊向桌面。

「 」張邁的腦袋狠狠地摔在了桌面上的復習資料上,猛然地撞擊把他嚇了一跳,像是被電擊了一般彈起身來。

「還有這麼多沒背呢!怎麼辦啊?」張邁勉強眯著惺忪睡眼,打著冗長而酸懶的哈欠。「不知道明天早自習老師會不會檢查!」

張邁強撐著渾身酸痛的身體翻看著一本語文書,這是他準備明早五點鐘起床要背誦的。高三學生的生活就是這樣,無時無刻都會堆積過來源源不斷的復習試卷和永不斷更的各種任務。而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盡力多完成,但卻沒可能真的全部搞定。張邁惆悵地嘆了口氣,重新拾起輕松的神態開始隨意翻看起那本語文書。現在,教科書已然成為了他的漫畫書,大部頭書。教科書是他的全部!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張邁邊挑動眉毛邊想。大概是從那件事開始的吧!他肯定地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時光倒流到半年之前。

「你給我滾開!」

張邁一下子愣住了,沒想到以前一直寬慰自己的把她當做朋友的她如今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他愣愣的立在那里,與其說像是一尊雕塑,還不如說像一具破敗的木乃伊。

「你。你」張邁被嚇得連話都無法說完全︰「你今天怎麼了?」張邁不敢看她的眼楮,害怕地轉過頭低頭看旁邊斑駁的地板。

「我怎麼了?你怎麼不問問你怎麼了?」那個女孩像是積怨了很久的樣子,惡狠狠地瞪著眼珠,仿佛要把眼前的那個男孩兒撕碎了焚燒殆盡。

她叫做吳恨,比張邁大了一歲多,可能是女孩兒要比男孩兒成熟得早的緣故,現在的畫面有點像姐姐在呵斥弟弟一樣。她的個子沒有張邁高,但是盛氣凌人的模樣,張邁就顯得矮小多了。她憤怒地皺著眉頭,臉色陰沉,紅腫的眼楮下眼袋的輪廓甚是清晰,嘴唇干涸地已經起了皮。高三的所有學生都很丑,熊貓眼和凌亂地頭發在高三的教學樓里很常見,所有人都把十幾年的希冀通過這一年換成籌碼,拿所有快樂做賭注,和命運來一場賭局。

听說,這場賭局贏了之後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是這樣的嗎?

吳恨相比其他高三生還很整潔,和以前一樣白白淨淨的,中等長度的頭發反射著飽滿的光澤,干淨寬松的校服襯出她勻稱高挑的身材,修長的手指讓人一眼就看出她從小就練習鋼琴,全身上下只有她一臉的倦容與她自身散發出的活力相悖。

此時的吳恨正惡狠狠地看著張邁,就像是黑貓在黑夜中的綠眼楮一樣驚悚嚇人,張邁原本有一肚子話要和她說,但是現在卻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你到底有完沒完?」

「我。我怎麼了?」張邁不明就里地問道,他才剛剛打過招呼,還沒有說正事呢!

「你想要說什麼?」吳恨冷冷道,聲音不大但是在高三生教學樓的大廳里依稀可以听到回音。

張邁一怔,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原來吳恨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不能。」張邁吞吞吐吐道,仍舊不敢抬起頭。

一聲清脆的像個炸雷一樣的聲音在張邁的腦袋上響起,吳恨毫不留情地打斷張邁的話︰「都多久了?你還不明白嗎?」

張邁諾諾著不說話,嘴上不知道在說著什麼,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一遍一遍重復著無意義的兩個字︰「可是……可是……」

「這麼長時間了,我知道你是喜歡她的,但是你不覺得現在做的都是無意義的事情嗎?你現在做得關心的她真得知道嗎?」吳恨憤怒地咆哮道︰「如果你有勇氣,你自己問去,找我干嘛?」她的聲音就像是火山爆發之後噴薄而出的岩漿一樣熾熱,把張邁說得羞愧地紅了臉。周圍經過的人也都好奇地向這邊看過來,張邁把臉沉得更低了。

吳恨見張邁這個模樣,看起來更加生氣了︰「你的那些承諾呢?你不是立下那麼多的承諾嗎?都是空頭支票嗎?就只會甜言蜜語其他一點能力都沒有!」

「都是空頭支票嗎?」這句話一直縈繞在張邁的耳邊,瞬間引爆了憤怒點,張邁猛然抬起頭,不平道︰「不是空頭支票!我會兌現的!」

「就憑你?為什麼你現在就只會在這里一次一次找我而不去兌現?」

「我。她不給我機會。」張邁剛才提起來的音量現在又變的弱下來了︰「你知道的。」

「又怪他?她受委屈的時候給你機會沒有?她流眼淚與家人翻臉甚至自殘的時候給你機會沒有?她現在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給你機會沒有?那麼多機會你哪一次珍惜了?」

張邁被吳恨說得啞口無言,只是張開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剛開始的時候我很同情你們的,所以你最初找我我都是很認真地解決。但是這麼長時間下來我也就慢慢看了出來,你不適合當別人的男朋友,你還很不成熟。」

「我知道我不成熟」張邁低頭道︰「所以。」

「沒有所以了,你以後別找我了,我也不想再看到你。」吳恨淡淡地道,看起來她不想再听張邁多說一個字︰「八班的每一個人都不歡迎你。」

其實不用吳恨說張邁也料到了,他看出八班的每一個人見到他時的眼神都很怪異,像是瞳孔里囚禁著一個怪獸,咆哮著想要砸透瞳孔把張邁揉碎。

「還有,她也不歡迎你。」吳恨轉身離開,最後留下最後一句話。

張邁愣在那里看著愈走愈遠的吳恨的背影,像是光芒下的剪影,慢慢模糊了那段時光。

一直忘不掉那個對自己失望的背影,就像忘不掉那段自己都失望的時光。

轉眼間半年過去了,半年前的這件事,擊潰了他心里最後一道防線,毀滅了心中所謂的自以為是,就是從這件事之後,他便不肯再表露想法,而是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他把自己埋在書堆里,鎖在題海里。每當他因為無處傾訴而煩悶時,他便開始瘋狂地做題看書,直至累得無法忍受為止,就是這樣,他用這種極端的方法一直用到現在——距高考還有15天!

他坦然地嘆了口氣,「都過去了不是嗎?過去還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他心里想道,他的表情很輕松,像是悟透了某個人生哲理一樣,直至翻看到那一頁。

不知怎麼的,這頁《滕王閣序》課文要比其他課文磨損得嚴重,甚至連書角的頁碼都已不甚清晰。他好像記不得為什麼會這樣的,當他把卷曲的頁角小心翼翼地舒展開的時候,一闋未名的詞映入眼簾。

碧舸畔,窗燭案,

懲有煢音舒曼。

一樁淚誓,兩樽金盞,

曦月暫伴,忍把卿兒低喚。

檀香欄,血絨棧,

孰與昔時偷換。

一筮淒愴,九旬離散,

帷幔喟嘆,殘陽離雁紛亂。

這是張邁的筆跡,他不知道這是在什麼時候寫在頁角的,更不曉得當時寫這闕詞時的心境。但是這整整齊齊,板板正正的一筆一劃倒像是自己在一場儀式上莊重寫下的似的。張邁緩緩地挪開左拇指,他在拇指下面發現了一片斑駁陸離的水漬,像是水滴一顆顆落下來形成的,有點凹凸不平。所有被褶皺覆蓋的區域里的字都變得極其臃腫,極其模糊。張邁低下頭仔細辨認,用手指撫模這些褶皺,目光如同墨滴落在清水里一樣。他發現這整整一頁的手寫課堂筆記都不是自己的字。這些清秀娟美的「簪花」像暮秋里的枯葉蝶一樣,在課文的各個段落旁,各個注解上恬靜的小憩著。張邁覺得他要是把書合得太慢,這些蝶兒就會翩躚飛走。單單憑這些字,就已經成為張邁心里對美的最好注釋。

這是誰的字?

為什麼會寫這闕詞?

到底發生了什麼?

種種疑問讓張邁感覺好像置身于懸疑小說中一樣,而自己手下的那些字就是解密的線索,自己就是這部小說的主角!張邁反倒有些精神了,他把頭倚靠在桌面,雙手輕輕抵住腦袋兩側的太陽穴,把如煙往事回撥。突然,回憶交織著過往瑣事飛速旋轉,聒碎了他刻意封存的隱藏記憶。瞬間,淚水撕裂他的眼眶,心口也隨之陣陣絞痛,使張邁疼得欠來。

不是記不起,只是不想追憶而已。

張邁緊緊地捂住嘴,使自己不哭出聲來,他緩緩地垂下頭,然後,如同朝拜,他輕輕吻著那頁上讓他怦然心動,情緒失控的手跡。他痛苦地用手指肚顫抖地輕撫︰「你,你還好嗎?」他的聲音是那麼低沉嘶啞,如同痛失楊玉環的唐明皇在西蜀行宮的悲愴歌聲一樣。他不敢在這麼思念下去。于是他極慢地閉上雙眼,但沒有把思念收回,卻滾出兩行熱淚。

書上又多了兩小片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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