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巴音出了殯,下了葬。
下午,佟玖守約的帶著吳氏到街頭去看鋪面,為了說話方便,喊了金家嫂子陪同前來。
到了一處鋪面,佟玖下馬,對車內的吳氏道「看看,這個鋪面開酒坊,如何。」
吳氏和金家嫂子在丫鬟的攙扶下相繼下車,看著車邊的鋪面,上面掛著糧行的匾額,但並沒有營業,正關門歇業中。
「這離匯正升僅一街之隔,離達正昌的後府也近,有什麼事讓小廝跑腿遞個話兒,方便照應。」佟玖手里拎著馬鞭,前前後後的指著。
為吳氏介紹道「這條街大都是開館子糧行的,開酒坊合適。」
吳氏原地立在車前,看著這麼大一間的門臉兒,不比達正昌小。推辭道「東家,這麼大的鋪面這麼好的位置,開酒坊未免太浪費了些。」
「不浪費,正好!」佟玖招了招手,讓隨行的小廝們跑過去,一塊塊的卸下門上的柵板,打開鋪門「進來瞧瞧。」
為打消吳氏的顧慮,佟玖負著手,仰頭看著鋪里的房梁道「這鋪子之前的主人在匯正升借錢到關內販糧,臨走時,拿這鋪子做了抵押。路上遭了不測,銀子也被手下的卷跑了,樹倒猢猻散。」
佟玖嘆了口氣,道「買賣就是買賣,我的銀子收不回來,就只能收了這個鋪面。可憐他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讓金管家給他們送過去些銀子,他們回河北老家了。」
吳氏觸景生情的眼里泛了淚光,紅著眼圈勉強笑道「東家,是好人。」
佟玖擺擺手「奉承的話自不必說。我跟夫人商量過了,這個鋪面你如果還瞧得上,就給你拿去開酒坊做買賣,能做起來固然好。如果真的做不起來,租出去收租子,也是筆不小的進項。」
「我想開酒坊。」吳氏堅持的道。
佟玖應允的道「開酒坊也不是什麼難事。」回頭對跟班的小廝吩咐著「叫人過來收拾,把酒窖先壘起來。」又對金家嫂子道「喊些丫鬟婆子過來到後面幫襯幫襯,缺什麼短什麼的,都置辦上。」
說完推開後門,邊引著吳氏往後院走,邊道「萬事開頭難,但凡什麼買賣起初也沒那麼順當的。燒酒也好釀酒也罷,用什麼糧食用多少,達正昌調去。到時看生意,好呢就還,不好就算了。」
「東家,這怎麼使得。」吳氏說完從隨身的包裹里拿出個荷包,放到佟玖手上,淺施一禮「這是這幾年家里攢下來的散碎銀兩,不多,多少也能抵些高粱,萬望東家別嫌棄。」
佟玖看了看手上的荷包,知道吳氏是個好臉面的剛強女子,默然的忖度下後道「這樣,這酒坊呢,店鋪是你的,糧食是我的。你現在是我們韓家的相與,咱們共負盈虧,五五分。」
說完把荷包放到後宅正房的窗台上,推開正房的門,道「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
吳氏終是一個沒忍住,掩面哭了出來,朝佟玖又施一禮,背過身去。金家嫂子上前勸慰著,說了些苦盡甘來的話。
而佟玖,則是悄無聲息的拎著馬鞭,邁步出了去。吳氏這一哭,把她本就陰暗的心情弄的更加酸楚。
雖然她被砸後,很多以前的事都想不起來了。但在晚上的夢中,她時常會夢見在茫茫的草原上死命的策馬狂奔,身後到處都是要抓她的官差。一翻身,又夢著很多債主,在府門前又砸又罵。
信馬由韁的悠悠達達的回了達正昌,在店門口站了下出了會兒神,還是去了對面的養正堂。
不料才進門,看見濟蘭正在櫃上跟掌櫃的說著什麼。佟玖緩了下腳步,心里游移著過去還是走。
「玖爺您來啦!」掌櫃的先看見了佟玖,笑著跟一應眾人請了安。
「罷了。」佟玖清了清嗓子,道「啊,我過來也沒別的事兒,我牙有點疼,抓點敗火藥。」說完有意無意的瞟了眼濟蘭,佯裝若無其事的背著手在櫃前踱著。
「說話就要走了,怎麼身上還抱恙了?」濟蘭闔上手上的藥材簿,從櫃里出來,向後堂走著道「來,進來。」
到了後堂,倆人落座,濟蘭問道「吳氏那邊兒,都安排好了?」
「沒有。」佟玖靠在椅背上,撩起下擺翹著二郎腿,低著頭撫著褂子上的紋理道「你明天就回京了,是吧?我想了下,你回去罷,我不去了。晚些,這邊安排完了,我直接回江南。」
「你不去了?」濟蘭本來以為佟玖昨天發了通孩子脾氣,今天別扭半天,不會影響大的行程,現在看來這是還沒完呢。
「我的身份,也不適合入京。」佟玖喝了口茶。
「啪」濟蘭把手里的藥材簿扔到小幾上,質問道「一起回京是早就定下來的事,明天就要走了,你今天說你不走了!韓鹿祈,天高水遠的,你讓我一個人回去?」
見佟玖愛答不理的樣,濟蘭冷笑了下,道「韓鹿祈,你不是天天口口聲聲的以誠信立天下麼?你這是失信于女人!」
「我也是探花老爺。」佟玖把茶杯重重的敦到小幾上。
「什麼?」濟蘭沒明白,嘴上不解的問著,眼上卻沒離開佟玖被濺出來的茶水燙了手背,她動作倒快,「嗖」的手就縮進了寬大的衣袖內。
佟玖正襟危坐,頭微微上揚的道「韓鹿祈,是探花老爺!」
濟蘭點點頭,繼續不解的瞧著她,滿眼都是,那又怎麼樣的神情,等著她的下文。佟玖端了會兒架子,濟蘭不接她的話,她反不知道該往下說什麼了。
于是,悻悻的端起茶杯,喝了幾口後,才干干的道「你現在已經是探花夫人了,我們這樣一同打理生意,你想去哪我們都一同去,不好麼?」
「做什麼要去給人家做填房,當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御史夫人。」佟玖總算想起了虹筱昨天說的話,提醒著濟蘭。
「呵呵,還一同去?我現在想回京,你怎麼不跟我一同回呢!」濟蘭板起臉道「我幾時說我要去給誰做填房了?你又是扔帽子,又是踹門的,反了你了!」
佟玖大義凜然的頭一歪,心中細想了下,昨天濟蘭只說到他倆是青梅竹馬,的確沒提要填房什麼的。
可想想她接到信時那興奮的樣兒,索性心一橫,硬著頭皮的道「你不說我也知曉!你就是利用我,幫你擺月兌關家,之後跟他雙宿雙飛。」
「又開始了,是吧?」濟蘭揉了揉眉心,讓自己鎮定,好笑的道「我利用你?不是你死纏爛打的三番五次跟我借錢,摟著我說我漂亮的時候了!」
指著佟玖的鼻尖,道「我利用你?敢問,你韓鹿祈除了有些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的本事外,還有什麼過人之處?」
濟蘭說完揚手又指了指前廳「你也不看看,養正堂有哪個管家掌櫃,是敢跟我這樣說話的!」
「我不是你的管家!」佟玖起身,走到濟蘭面前,雙手「啪」的支到濟蘭坐著的八仙椅兩邊的扶手上,一字一句的道「我是你夫君。」
佟玖的突然靠近,讓濟蘭不禁皺起了眉頭,倆人就這樣僵持的對視著,都毫不相讓。
最後濟蘭搖搖頭,很認真的對佟玖說︰「不是,我心中的夫君,不是這樣的。」
佟玖收回手,雙手環在胸前,有些自語有些無奈的道「心中?在我心中,我也不是如今這副尊容。在你心中,你想過你會當十幾年的寡婦麼?可這便是天意。你不是說我是火坑麼,沒錯,我就是火坑!」
說著轉身往自己的座位走著「有本事你去休了我,否則,我不會答應和離的。」
看著佟玖這樣一味的蠻不講理,全然沒有平日里豁達灑月兌的氣度,濟蘭又是揉了揉眉心,翻了個白眼道「韓鹿祈,你又中邪了?」
她覺得此刻的兩人著實奇怪,根本就沒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無外乎,不過是起初自己收了封陳景逸的信,之後佟玖就跟吃了槍藥似的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更奇的是,最後自己竟然也跟著真動了氣。現在還覺得心中氣悶呢!
誰找如意郎君,不是找個包容自己,寵愛自己的,誰會找個這樣沒氣量,揪著一個事不依不饒翻騰的直跳腳的?
「對,我是中邪了。」佟玖點點頭,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道「自那日我被你砸了一枕頭後,腦袋就不甚清明了。里面混漿漿的,全都是你。我就是中邪了,分不清自己天天在這,是個戲子,還是其他什麼。」
說完頹然的坐到椅子上,道「我果真是中邪了,在你說那什麼陳景逸時,我恨不得我也早生個十年八載。我恨不得,我也是個男人。」佟玖一手攥著拳頭。
舉在半空給濟蘭看,咬牙道「我就這樣死死的攥著你,我看誰敢跟我搶!」
攥的指節通紅,一拳砸在小幾上,幾上的茶盞蓋都被震了下來,撫心啞然痛哭道「可是我不能,我什麼都不是。你方才說的對,我就是個毫無過人之處的小人。」
很快,佟玖抹了把臉上的眼淚,低頭起身,恢復常態冷靜的道「相與一場,沒不散的筵席。既然要走,明日,一路順風罷。」
之後瀟灑的拱了拱手,推門出去了。
濟蘭坐在那兒,看著她走遠,懷里的手爐收緊了幾分,想著方才佟玖說的那通話,怔怔的出著神。其實,昨晚佟玖走後,她睡的並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