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筱在養正堂幫著吳氏置辦著要用的東西,一抬眼兒,佟玖失魂落魄的挪了進來。往床邊一坐,問話也不應,悶頭直抹眼淚兒。
「又去對面找氣受了,是不是?」虹筱把手里的布頭兒摜到桌上,推了推佟玖的肩,看她還是不言語,火「騰」的涌到了嗓子眼兒「你別哭,我去問問她們到底什麼意思!」說完快步朝養正堂趕了去。
「富察•濟蘭!」虹筱一進後院兒,就是一嗓子。
「哎呦,小姑女乃女乃,這是又怎麼了?」富察沁趕緊從廂房里出來,拽住虹筱,打著噤聲的手勢勸道「主子才睡下,你快別喊了。什麼事兒,跟沁姐說。來來來,消消氣兒,怎麼了這是?」
虹筱被富察沁連哄帶勸的扯進了廂房,按到太師椅上坐好。
「不行,你把她叫起來,我問問她。她到底意欲何為?」富察沁才回手給她倒了杯茶的工夫,虹筱又站了起來,奪門就要出去。
邊走還邊朝門口高聲嚷道「你們既然後路都鋪得了,就抓緊著要走痛快的走。總惹我們玖哥兒干嘛啊?看她心眼實,好欺負。看她腦袋傷的沒死,輪著番的糟踏她是吧!」
「別喊了,別喊了。」富察沁又扯過她,按到太師椅上,道「你喝口茶,這嗆風冷氣的,仔細一會兒肚子疼。」跟虹筱這大半年相處下來,富察沁知她秉性,吃軟不吃硬。
虹筱冷著臉喘著粗氣,別過頭不去看她,沒好氣的問道「你們主子不是惦著進京給那什麼御史做填房麼,怎麼還不走啊?非留這招惹我們玖哥兒做什麼,存心?」
「哎,虹丫頭,看著你沒私心,護著你們主子。從一進門兒就口出不遜的,我不跟你計較。」富察沁不滿的道「可你怎麼血口噴人吶!誰惦著進京做填房了?我們主子再不濟也是你家夫人,你這麼毀她名節,好听麼?」
虹筱拍案而起,又欲高聲爭辯,被富察沁攔住,再次按回到太師椅上。
好言相勸的道「我知道,你也是為你們主子著急。可這事哪是急的來的啊。你要听姐姐的,趕緊前面什麼藥好拿什麼藥,給你們哥兒好好治治病。」
虹筱眯了眯眼,瞪著富察沁,問道「我們哥兒什麼病?」
「你就別為他瞞著了,我們小姐都跟我說了,你們哥兒好龍陽。跟女人在那方面不行。」富察沁壓低聲音,對虹筱小心的道,還一副深表同情的神情。
「哈?」虹筱被氣的頓時語結,連連點頭,指了指門外正房的方向。
緩了幾口氣兒才咬牙道「她還真什麼都能說出來哈!我們哥兒不行?我們哥兒哪不行了!我看是她不行。要不然他們倆深更半夜睡好好的,她拿枕頭砸我們哥兒?」
富察沁撫了撫額頭,其實說心里話,她對自家小姐和虹筱的各執一詞,誰的也不相信。
「行,就算我們玖哥兒她——她好龍陽,你們都找好了下家兒,趕緊走不就得了麼!」虹筱想起今天過來,是找濟蘭要說法的,話鋒一轉的道。
「什麼找下家啊?」富察沁索性看門見山的道「如實跟你說了罷,因為這樁婚事,瓜爾佳府上把我們主子告了。主子為了疏通關系,允了陳景逸認他兒子做義子。以後養正堂的資產的繼承,有他兒子一半。」
「一半?」虹筱對富察沁豎了豎大拇指「你們主子出手可真大方。」
「哎呀,主子們生意上的事兒,就不該是我們當下人的操心了。我這幾天吶,也為這事發愁呢。你說,姑爺要真是有那方面的毛病,那辛辛苦苦置辦下來的這些個家業,將來都傳給誰呀。」富察沁憂心的道。
「送人唄。」虹筱無所謂的道「任憑什麼青梅竹馬,寡婦老媽的,想送還有送不出去的?」
「得,您慢慢愁罷,我那邊還好些個活計沒操持完,先告辭了。」虹筱覺得跟這主僕二人,真真的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落落的起身,素著張臉,回去了。
正房內,床上的濟蘭睜著眼,看著床幃。
若不是今天佟玖的那一番話,她也不會像眼下這麼靜下心來,算著兩人從相識到如今,已經有不少時日了。起初,只是覺得這個孩子好生有趣,想幫幫她,自己也跟著平添些樂趣。
可如今,這個孩子的確如她預期所想,漸漸地扭轉了生意上的頹敗。據她所知,達正昌近期在很多地區分檔的盈利,相當可觀。可卻也應了那句飽食思yin1欲的老話兒,這兔崽子竟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想到方才朝自己歇息底里的發了通癲的佟玖,濟蘭裹著被子翻了個身,看著這段時日佟玖躺的地方,自語道「還反了你了!」
濟蘭模著拇指上的扳指,太久太久了,她一直是這樣,一個人躺在床上,熬過無數個寂寥黑暗的夜晚。
早些年,打理生意時也很累,入眠並不是什麼難事。近來這幾年,尤其是冬天的夜晚,她幾乎是徹夜難安枕,覺得屋子就像個冰窖一樣把自己困住。
可自從成親以後,佟玖在身邊,就算她晚上夜不能寐,無論什麼時辰,都會喊醒佟玖跟自己說上幾句話。雖然不過幾句後,佟玖就瞌睡的前言不搭後語,可她從來沒像昨晚和今日這般,對自己大喊大叫過。
想到陳景逸,濟蘭用戴著扳指的手指一下下的輕磕著自己的額頭。
她尤記得幼年時,在一片江南煙雨的園林中,他穿著湛藍色小褂,腰系灰色絲絛。時常神情專注的立在湖邊,微笑著看著湖中的魚。
那種無憂無慮的閑適和身上的恬靜氣息,就像佟玖騎著馬瘋跑了一陣後,回到自己身邊,隨意的往草地上一倒,眯眼隨口哼唱著牧歌時傻樂的樣子。
上次在京中,草草的與陳景逸有過幾面之緣,畢竟那會兒,鰥夫寡婦,不甚方便。
人近而立之年的陳景逸,與她平日里所見的那些個打著官腔兒的朝廷命官沒什麼二樣,一板一眼毫無生氣。
想到這,濟蘭嘆息,又是望上手指上的扳指。
再過幾年,你的主人會不會也終將被這歲月滌去今日的無邪。會不會也像今天這些,企及自己的人那樣,跟自己爾虞我詐的討價還價。
當陳景逸在信中不止一次的感慨著養正堂在京中的分檔,生意如何如何紅火時,她透過信箋,似乎看到了陳景逸的父親。
那個昔日在富察府上,身份並算不上什麼高貴的私塾先生。
那個總是捏著山羊胡,之乎者也的念著拗口的文字。而眼楮卻緊盯著私塾牆上掛著的名人字畫,泛著精光。
早年間,她行走在生意場上,不斷接觸著各行各業,形形□□的人。
起初,她根本不相信什麼出身之說,朱門照樣酒肉臭,豪杰多不問出處。
可隨著長年累月的營營碌碌。她發現,那些出身名門或者世家的人,即便是些紈褲子弟,耍起手腕來,遠遠不及那些個早年白手起家,後天富貴的人,對你算計時來得陰狠,狡詐,讓你惡心。
那些人窮過,他們知道在意此刻的權利,他們比那些紈褲子弟更會利用手中的權利,而與此同時,那種貪婪的本性也會顯現的淋灕盡致。
同樣是為了圖自己的錢,出身世家的佟玖,圖的坦坦蕩蕩。
從一開始,她的目的就很明確,我就是家道中落了,我就是沖你富察•濟蘭的錢來的,我就是要跟你借錢。這樣的態度,讓自己一度很欣賞。
而陳景逸,幾次拐彎抹角的話中有話,時而也提起些童年的往事,歸根結蒂還是會繞到錢上。
這讓濟蘭覺得,他髒的不只是他自己,最重要的,是還有髒了自己那些個關于青梅竹馬的童年。
「我餓了——。」虹筱才到養正堂去,佟玖就去了酒坊,直忙活到虹筱帶著丫鬟婆子給吳氏送布料,跟她大抵說了同富察沁的對話。佟玖回到養正堂時,已經到了掌燈的時辰。
一進屋,看著濟蘭正在用晚膳,佟玖立在門口瞅著她,直白的道。濟蘭對她視而不見的嚼著自己的菜。
倒是富察沁,熱絡的吩咐著小丫鬟為她添碗筷,還親自為她盛湯,裝飯。
佟玖是著實的餓了,從昨天晚上鬧了那一通,今天根本就沒吃下什麼,听了虹筱的話後,心也寬了,此刻食欲自然就來了。
先是接過富察沁遞來的湯碗,「咕咚咕咚」的喝著。喝完後心情大好的夾著菜,用力的嚼著,邊嚼還邊搖頭晃腦的仿佛吃了什麼山珍海味的模樣,頗為享受。
吃著吃著,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看了看案上的菜,最後夾了根青菜放到濟蘭碗內。
濟蘭看了眼那根還掛著飯粒的青菜,放下筷子,看著佟玖,道「你回來做什麼?」
佟玖已然吃光一碗米飯,對富察沁舉了下碗,示意她為自己再添碗飯,道「我忙了一整日,這個時辰回家,當然是用晚膳。」
「回家?」濟蘭冷笑著端詳著佟玖,她真想敲開她的頭,看看這孩子是不是腦袋真的出了問題,怎麼變臉比她翻賬本還快,說變就變。
「這個這個鯉魚做得好,鮮而不腥。」佟玖指了指盤中的魚,搜腸刮肚的贊道。
「姑爺,這是鰣魚——。」富察米提醒著。
「我當然知道這是鰣魚。」佟玖強持奪理的道「鰣魚多骨不失為一大憾事,想起未免有些感傷。鯉魚多好,意頭也吉利。」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晚了,大略的碼了發上來,有什麼紕漏的諸位暢所欲言,下次更新時,一同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