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濟蘭在偏廳擺了鍋子,可左等右等也不見佟玖來,著了富察米去請,回話兒是佟玖睡過了晌午覺後就出去了,此時沒在府上。
听了佟玖出去了,濟蘭又讓人去傳虹筱過來,可真看見虹筱來了,濟蘭的心卻又提了起來。按佟玖的秉性,初到個地方,真若是出去閑逛,大都會帶著虹筱同去。
虹筱進來時,濟蘭正看著煮沸的火鍋出神,听她來了,悠悠開口道「你家主子呢?怎的飯時也不省得回來。」
不等虹筱回話,抬頭對富察米道「去,遣幾個麻利的小廝出去尋尋,這都什麼時辰了。」
虹筱挽了袖子,主動上前為濟蘭布起了菜,道「讓她出去散散也好。放心罷,有景賦跟著,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呦,難得今個兒,虹姐兒這般殷勤,我可是才對你家玖爺出言不遜過,想必你不會未有耳聞罷?」濟蘭早已習慣了虹筱因為佟玖的事跟自己沒大沒小,可她今天一反常態,反倒提起了自己的興致。
「一來,我們寄人籬下的,凡事即便是裝還是要裝出個樣子麼。」虹筱嘆氣,道「二來,這是京城。在關外,玖哥兒不知深淺,由著她縱著她,沒什麼。在這,她委屈些,總比掉腦袋要好。」
「自從她傷了頭,性子不穩。想一出兒是一出兒,且有主意著呢。」濟蘭看著火鍋上的青煙,道「我的事兒要經官。這個時候,人多眼雜的,她還是離我遠一些的好。事關瓜爾佳氏,對于他們府上的一些人,你們都是故交了,應該知道其中的厲害。」
「是啊,這京城說大也大,說小也不過來來往往的那麼幾條胡同。這段日子,我不便拋頭露面的隨著她,不過景賦那都囑咐過了,你放心罷。」虹筱持重的道。
再說佟玖,迷迷糊糊睡醒一覺好,心里還是憋悶。草草的喝了幾口茶,換了身衣裳,牽馬出府去逛了。
景賦听了虹筱的話,騎著馬不遠不近的在她身後一路的跟著,瞧著她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閑走。
年關將至,京里的人紛紛開始忙著置辦年貨了,街上人來人往的,要比關外的街道繁華的多。佟玖放慢前行的速度,俯視著街上的鋪面和攤販們賣的東西,心不在焉。
不知不覺的走過了一條街,看著街上紅紅火火的景象,佟玖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鏡,沒提起什麼興致。催馬繼續向前走著,道「咱們去逛逛廟,拜拜佛。」景賦沒應聲。
昨個兒京城才下過雪,城里走時還不覺得,剛上了崎嶇的山路,路上的泥濘絆的馬放慢了前行的腳步,佟玖抓緊了馬韁繩。
看著山路上深深的幾道車轍印,佟玖拿馬鞭指了指,回身對景賦笑道「這等泥濘的山路走馬車,此車必陷無疑。」
果然轉了個彎,一輛馬車堵在路上,趕車的馬夫和隨車的小廝們連推帶趕的,車輪下的深坑卻越輾越深,四周還結了冰,弄得小廝身上全都是泥,凍的絲絲哈哈的直跺腳。
「這樣的泥淖,車上還坐著人,任憑你們推上一天半宿,這車也出不來。」佟玖催馬過去,在馬車後面來回走了幾圈,路本就不寬,馬車陷在這,也阻了她的去路。
抬手用馬鞭敲了敲車身,對里面的人道「這等的數九寒天,當主子的還是要體恤些下人,請下車罷。」說完,駁馬站回華景賦身邊。
不久,車簾輕掀,從里面先是下來個大丫鬟,傾身伸手,從車內扶了位穿蒙古袍的女孩兒出了來,看樣子女孩兒不過及笈之年。
見是個蒙古小姑娘,佟玖心生親切,離鞍下了馬,不顧泥淖邊上的污泥上前拱了拱手,用蒙語與她交談道「姑娘是要去山上的廟里麼?」
女孩兒見了陌生男子,多少有些顧慮和羞澀,向後偏了偏,避在丫鬟身後點了點頭。
佟玖寬□上的大氅放到那丫鬟手上,將辮子繞著脖子纏了兩圈後,提了馬褂的下擺掖在腰上。對馬夫和小廝揮手道「把馬先解了,你們幾個先把車輪卸下來,將車身抬出去。」說完自己也動手幫著忙。
得了主子的首肯,馬夫和伙計們開始動手,將馬車拆卸開來,抬出泥淖。這種活兒並沒什麼技術含量,只是之前主子還坐在車內,下人們誰也不敢道出這樣的提議罷了。
經過一番的拆卸和拼裝後,馬車被抬出了泥淖,車夫從新開始拴馬。景賦早就等的不耐煩了,從後面拉了佟玖的馬過來,道「咱們走罷。」
佟玖抄著此刻滿是污泥的手,丫鬟拎來個水袋,服侍她洗了手以表謝意。佟玖重新披上大氅,對那蒙古女孩兒道「既是同路,不如同行罷?」
姑娘默許的感激的輕笑了下,上了馬車。一行人等,繼續向山上前行。
沒走出多遠,車輪又被陷了進去,佟玖嘆息,眼看著前方的古剎山門已若隱若現,便道「不如,我們騎馬前行罷。姑娘騎我的馬,我騎你們拉車的馬,讓伙計們推著空車,不過幾里的山路就到了。」
「駕」華景賦催馬,徑自的往前走去。
小姑娘下了車,走到佟玖的馬前,道了句「有勞了。」佟玖笑著勒著馬韁繩,穩住自己的紅棕馬,看著她的丫鬟扶她上了馬後,便將韁繩交到丫鬟手上。
自己則是抬腿坐到全身是泥,污穢不堪的拉車的馬背上,道「我們走罷,駕——。」
「你叫什麼名字?」走了會,佟玖用蒙語與她交談著。
「納沐。」小姑娘卻是用滿語答。
「納沐——,你不是蒙古人?」佟玖言語間有些詫異,心內卻是多少有些失望「那因何作蒙古人打扮?」
「我生身額娘是蒙古人。」小姑娘撫著紅棕馬的頭,道「今個兒是她的忌辰,我們來廟里做法事的。」
「原來如此。」佟玖听後,心生憐憫的問道「那,令堂是蒙古哪個部落的族人?」
「博爾濟吉特氏。」看出佟玖始終沒什麼惡意,而且只帶了一個隨從還早都跑出了老遠,小姑娘放下了防備,交談多了些,回問道「阿哥是蒙古人?」
看佟玖瑤頭,小姑娘又篤定的道「那阿哥便是旗人了。」
「我是漢人。」佟玖尷尬的,干干一笑。
「漢人?」小姑娘側頭看了她一下,方換了稱謂,道「像公子這樣精通滿蒙語的漢人,也算得上是個奇人了。」
佟玖想了想,她不過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便道「家慈是蒙古人,也是博爾濟吉特氏。拙荊是旗人,姓富察氏。我在草原上游過商,懂些蒙語和滿語罷了。」
「那你去過科爾沁草原麼?」小姑娘好奇的問。
「前不久剛從那回來。」佟玖笑道「科爾沁的一草一木,我再熟悉不過了。」
「我未去過草原,但訂了親,未婚的夫家在科爾沁,是博爾濟吉特班珠爾的府上。」小姑娘神情復雜道「也不知道那里比起京城,到底如何。」
科爾沁草原遼闊,不同的旗有不同的執政親王,雖都是博爾濟吉特的部族,但不同的地域生活水平也大不相同。能嫁到蒙古親王家的旗人女孩,佟玖又重新看了看她,絕對不會是一般旗人家里的女兒。
許是因著二人不過萍水相逢,沒有任何的厲害關系,佟玖暢所欲言的為她講著科爾沁草原上人們的生活景象和部族概況。
進了山門,小姑娘的家人在里面禪房等著她,二人就此便要別過了。
臨別前,小姑娘有些意猶未盡的,追問道「你方才說,你的妻子姓富察氏,那貴府在哪條街上?興許我們兩家是熟識,那以後我還是可以到貴府上去走動的。」
「是——。」佟玖停頓了下,道「是養正堂的,富察氏。」
「養正堂的富察氏?」小姑娘呢喃了句,歪過頭詢問的瞧著自己的丫鬟,丫鬟思忖片刻後,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什麼。
小姑娘听後了然的開懷道「哦,原來是怡親王爺府上的親眷。」福了身拜別道「那,改日再見,可不要閉門不納啊。」
看著他們一行人走了,佟玖負手在廟中閑逛。听著遠處的鐘聲,心中卻不禁想著。這樣一個清麗動人的貴族女孩兒,遠嫁到科爾沁的夫家,舉目無親,以後又會是怎樣的命運呢?
想到天下的女子,還不是皆數如此,任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免有些感傷。
「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請,請公子移步禪房相見。」正胡思亂想時,走來兩個侍從模樣的人,不苟言笑。
華景賦看了看來人,眼內閃過幾絲警覺,隨後跟著佟玖一同往禪房走去。
到了禪房,僧人們正擺著齋菜。
一個年近不惑的男子坐在上座,正把玩著手里的一串念珠。看佟玖他們進來,毫不避諱的上下打量了通,當看到她靴子袍子上的泥漬後,神色緩和了些。
起身道「听小女說,是你古道熱腸,在路上對她出手相助。做為答謝,你我一同用些齋菜罷。」
說完,中年男子做了個請的手勢,看佟玖入席,自己方落座,自言自語的道「說起科爾沁,我也有好些年沒去過了。不過,說起養正堂,我們府上所用的藥材,多半是你們櫃上的。」
「養正堂是拙荊家里的產業,在下過問的並不多。在下經管的達正昌,只做得些小本兒的買賣,販些高粱絲綢到草原上,換些牛羊。」佟玖如實的道。
中年男子恍然的點了點頭,再次看了看佟玖,不動聲色的道「哦,你就是那個,在關外幾日內便籌措到十萬石糧食,力壓晉商糧界的江南後生。」
不等佟玖說話,中年男子又不緊不慢的道「看你小小年紀,也算有些個才情。偏偏學那些個攀附權貴的漢商,做些勾搭望門寡婦的下作勾當。」
「既然前輩這麼說了,想必在下的人品,自是不配與前輩同席共餐,那在下便告辭了。」佟玖起身,大方的拱了拱手。
無所謂的輕笑,道「只是最後說一句,市井間的流短蜚長,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他們怎麼就知道,在下跟拙荊之間不是真愛呢?」
說著看了眼中年男子,嫌惡的道「自己揣著個齷蹉的腦袋,整日反倒揶揄別人如何如何不堪。真真兒是,烏鴉落在了豬身上。」
瞧著揚長而去的佟玖,中年男子面不改色的喝了口茶,饒有興致的對身後的隨從道「果然是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不過,倒似還有些個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