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傾城裙下神 第110章︰溫柔鄉是英雄冢

作者 ︰ 百里砂

數里之外的林中空地上,端木九華正席地而坐,身周樹木布出重重的結界,重垣迭鎖,他膝前地面上擺著一個井口大的銅鏡。他正雙手交握,微仰頭看著天空中的月亮,那白茫茫的月光似乎被甚麼罩子罩住,在山外時尚滿天光華,卻在投進這山林時,化為圓圓的一條光柱,以一種不緊不慢的速度,向側方緩緩移動……

不知隔了多久,光柱終于投射進了不遠處的小湖,又慢慢折射上來,緩緩的投射到端木九華面前的銅鏡上,銅鏡邊緣半圈鏡邊被月光涂亮,畫出一彎亮亮的月牙。

看著這細細的一彎鏡光,端木九華神色仍舊冰冷,淡藍色的眼瞳中卻透出幾分興奮……月華漸移,鏡中投射的光亮也越來越多,自一線,到一彎,然後漸漸變大……

…………

結界之中,看著管若虛的臉,花朝月忽然就有點兒慌,卻不知要怎麼才能幫他,想了一想,便從戒指中取出黃裱紙,開始折成各種形狀,金剛,巨靈,佛佗等等,每折成一個便向外拋出,只望能分散下外面那些邪魔。道家走筆成真術十分精妙,足以亂真,她又是金甲琉璃盞的主人,處處隨心所欲,每一個都彈的遠遠的,可是折了無數,金甲琉璃盞外的沖擊卻絲毫不見輕松,反而愈來愈嚴重。

花朝月一咬牙便將金甲琉璃盞變的透明,看滿壁血肉模糊,情不自禁的閉了閉眼楮,然後緩緩,緩緩的張開來,外圍邪魔將金甲琉璃盞圍了數層,密密麻麻,竟沒有半分空隙,尖牙血眼擠在一起,雖然听不到聲音,仍舊叫人頭皮發麻恍。

本來很簡單的問題,花朝月卻想了很久,才終于明白,並不是沒有分散,只是邪魔太多了,就算每次都少掉一百個也完全感覺不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愕然半晌,還是咬著唇角低下頭,把戒指里所有的符紙都拿出來,畫好之後全都疊成蓮花,金甲琉璃盞漸漸有些搖晃,花朝月怕的全身發抖,卻咬著唇拼命疊。不知隔了多久,忽有一只手按了她肩,然後環過來挽住她腰,柔聲笑道︰「別怕,我在這兒。」

花朝月轉頭看他,滿眼是淚,委屈的不行,管若虛卻仍是笑吟吟的,一對鳳瞳流光溢彩,亮的驚人,也美的驚人︰「花兒,我們現在出去好不好?」

她下意識的點頭,仍舊盯著他看,他便笑起來,低頭親昵的挨挨她的頰,好似輕松十分︰「傻丫頭,你是道士啊,疊個八卦圖也好看些,居然弄些九瓣蓮花,我們用起來,豈不是不倫不類?」一邊就將她拉了起來,隨手撿起地上的符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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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著!」花朝月反手就拉住他的袖子,欺身上去,瞪著他的眼楮︰「你準備用甚麼法子出去?」

管道長笑著挑眉︰「怎麼,不放心我麼?」

她點頭︰「對,不放心,你先說說看。」

他輕咳一聲,有些無奈,溫柔道︰「小花兒。」

「甚麼小花兒大花兒的!」她雙手抓著他衣襟,凶的不得了︰「趕緊說!」

管道長微微抿唇,花朝月哼了一聲,冷冷的道︰「其實你在入定之前就已經想明白了對不對?你入定不是為了想事情,只是緊急讓自己恢復一點靈力對不對?你以為我想不到嗎?這個地方,既然是不知哪個神仙儲存邪氣的地方,那別人且不管,他自己必定要在這中間出出入入,這出入一定是很簡單的,不可能次次自己跟自己的邪氣倉庫打一架。所以我們要出去就要效仿他的方式……」

她說的極順暢鏗鏘,管若虛慢慢的斂了笑,只靜靜的瞧著她,花朝月續道︰「但他的方式是甚麼呢?這些邪魔雖然獰惡,可卻是些烏合之眾,是沒甚麼神智的,不可能認識他,所以他必定是用大神通來震懾,那種情形就好像……就好像冥界的鬼見到陽光一樣,自然可以輕松抽身,但是我們沒有這樣的大神通……所以你想,你想怎樣?」

管若虛輕嘆了一聲,伸手扶住她小手,將她的手從自己衣襟上慢慢拉開︰「好花兒,你已經想到了,又何必問我。」

她氣的臉都白了︰「你,你……」

管若虛點點頭︰「對,我要自爆元嬰。只有這一個辦法,但是,你放心,我不會死,大不了從頭修起,小花兒,你可知,我能感覺得到,端木九華那兒,一定有事情即將發生,且將危及當世,我們等不起。」

花朝月又氣又急︰「那又怎樣,我不許!就算你不會死,端木九華在那兒虎視眈眈,你沒有靈力還不是等死!」

管若虛柔聲道︰「等出了這結界,你就可以傳訊陸壓……」

「不!」花朝月咬牙道︰「我要跟你並肩做戰,一起解決無尾山之事,我不要傳訊我師父!而且,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自爆元嬰,我們也有可能離不開這結界?你又有沒有想過,就算我們離開這結界,有可能仍舊傳不出鶴訊?到那時你怎麼辦?你的犧牲豈不是毫無價值!」

「對,你說的很對。」管若虛輕嘆一聲,此時,好像又回到了當日的霜天島,他安心等待結果,她卻不管不顧的強破結界,卻竟鑄就奇跡……一念及此,忽然微微一笑,柔聲道︰「溫柔鄉是英雄冢,古人誠不欺我也!」

這時候,他忽然說出這樣一句話,花朝月不由一愣,忽然就一點也不怕了,嗔道︰「什麼冢不冢的,不吉利,不準說!」他只笑著看她,花朝月做勢翹起嘴巴,卻忍不住嫣然一笑,伸手掛上他的頸項,「我就是喜歡你這樣,不論甚麼時候都這樣笑笑的。」

只偎依了一下,她便松開手,蹲下來,雙手托著腮,賭氣似的盯著那些鬼面,開始用力想,管若虛嘆了口氣,也在她身邊盤膝坐了下來,法器吱嘎,兩人卻一動不動。管若虛是道心堅穩修行高明的道士,所以他千萬年來習慣了依遁自然,對已身得失並不看重,花朝月卻從來不管這些,又天生極護食,所以在這樣的時候,他真的希望,她可以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時間漸漸流逝,識海中似乎有一個沙漏,沙子不住滑下……只听嘶的一聲,金甲琉璃盞已經裂開了一道縫,數個邪魔嘰嘎亂叫,一邊拼命拼命的想要擠進來,身子像面條一樣扭動……

花朝月只得分心加持法器,將即將攻入的邪魔硬生生擠了出去,就在這當口,管道長猛然張開了眼楮,笑道︰「我想到了!」

花朝月一喜,回頭看他,他已經取出了一架瑤琴,笑道︰「端木九華號稱琴帝,我琴技縱不及,琴心當遠勝于他。這也是襲你爹爹當年制毒之法了!」一邊說,一邊就將瑤琴擺在膝上,略閉目凝神,便起手撥弄。

花朝月早已經會意,急施法令琴音外放。此時情形,就好像人如果跳進毒水中,就算不被毒死,也很難不被沾濕外裳,當初設結界的人所用的法子,是令毒水自行退避,「獨善其身」,這種法子別說他們兩人,就算紫微帝君也未必一定能成,不在于神通,只在于所修之道不同。而管道長的法子,是把毒水洗淨,便是「兼顧天下」……當年紫微帝君解決天下毒族之事,不是一昧斬殺,而是引導毒族自休,以毒為始,將身體中的毒性漸漸洗淨,亦可稱之為「兼顧天下」。現在管道長的法子也是如此,理論上這個法子需潛移默化天長地久,但是外面的邪魔說白了是一股氣,極容易受音韻引動,而管若虛奏琴用的也是以自身靈力,頗有幾分當頭棒喝之意,所以,也許還來的及。

花朝月听琴音曠達慈悲,隱有佛性,急將已經疊好的蓮花祭起,在金甲琉璃盞中轉圈飛動,以造聲勢,又折出幾個喇叭,令琴音更加高曠及遠,手法看似兒戲,卻顯然頗有效驗,琴音化為道道金光,自管若虛掌底生發,鋪射向外,外面邪魔的攻擊,終于一點一點弱了下去,雖然極緩極緩,卻能感覺得到這份希望……花朝月又驚又喜,看管道長時,卻是面色晦暗,薄唇灰白,顯然在強自撐持。

花朝月戒指中還有太上老君的靈丹,原本極符合他的修為路數,可是管若虛內傷未愈,虛不受補,吞下去也沒甚麼用,花朝月想了一想,再揮手加持了自家法器,然後就跪了下來,從身後抱住了管道長,一對女敕生生的小手掌,便按在了他丹田處,吐語嬌糯,在他耳邊低喃,「我們一起。」口中說著,靈力自掌心而出,流轉在他的體內,一如霜天島之危時,他對她做的。

琴音微亂,然後漸漸流暢,清曠高遠的倫音中,漸多了些不能自抑的纏綿。她靈力極弱,但屬于她的陰柔靈力,這樣無私無隙的擁抱與支持,于修習鐘情道的管若虛來說,是無上的良藥,甚至超過太上老君的靈丹……

琴音渺渺,也許只隔了一個時辰,也許已經隔了一個亙古,外面的邪魔終于化做飛煙,花朝月艱難的站起來,抬手收了千瘡百孔的金甲琉璃盞,管道長亦跟著站起,收起瑤琴,挽了她手,兩人連一刻也未遲疑,便飄身而出。本來這處地方是一個只入不出的結界,就算邪魔已除,破陣也應該不易,可不知為何,兩人竟未踫到絲毫的阻礙。

幾乎是在離開結界的同時,兩人已經看到了那道光柱,也看到了鏡面反射的幾乎已經是圓滿的白光,月光,湖光,鏡光,三點,正堪堪匯成一個奇異的圈……管若虛腳尖點處,兩人已經沖到了那片空地,卻被結界彈出,滾落在地。

空地中央,端木九華側頭看了他們一眼,微微挑眉,顯然驚訝,卻一言不發的轉回頭去,仍舊盯緊那月光,神情有些緊張,圓圓的月華已經移到了頭頂,還有極細的一線,便要將整面銅鏡全都填滿……

管若虛彈身站起,身圍霧氣迅速絞扭,匯成無數個人影撲了上來,管若虛急將花朝月護在身後,祭出長劍招架,眼神仍舊注目鏡中,忽失聲道︰「靈力聚集之地!」

花朝月也取出劍來與霧妖對戰,兩人百忙中交換了一眼,都是滿眼的驚訝,如果說方才兩人逃出的結界,是一個邪氣庫,那此時端木九華欲打開的,便是一個靈力庫,這顯然出自一位神仙之手,同樣是千萬年的累積,方才的邪氣庫有多厲害,此時的靈力庫就有多充沛……不,不對,這靈力之豐沛

,顯然遠超過那邪氣,因為邪氣好比熬藥的殘渣,靈力才是那治病的藥物。

管若虛掌中一緊,道︰「花兒,破陣。」

花朝月也看到了即將圓滿的鏡光,急應了一聲,將劍一收,就放出靈力專心破陣。身後霧妖齊上,卻都被管道長擋了回去。兩人都不擅長打架,且剛才也早已經筋疲力盡,可是卻都極擅長破陣……何消片刻,便听花朝月一拍手兒,手中放出數朵蓮花,在黑暗中綻放出淡淡金光,向霧妖擊去,與此同時,管若虛飛也似的向她躍去,伸手挽了她縴腰,花朝月掌中繞指柔彈出,三下五除二,將腳邊一枝古樹斬成了碎屑……

陣眼毀,陣法破,就是這般容易。端木九華大吃一驚,急站起揮手,瑤琴應手而出向空飛出,花朝月舉劍便刺,管道長踏步旋身,兩人一擊瑤琴,一擊端木九華,彼此未交一語,卻配合的天衣無縫!

而此時,銅鏡中月光已經全滿,匯為溫潤的一團,好像一顆巨大的靈力丹,宛如天邊日出,緩緩自鏡面中逸出,漸漸成為一個圓,與鏡面只余了一點點粘連……端木九華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竟是拼著受管道長一劍,也要將這靈力團迅速吸納入體……

一切只在瞬息之間!

只听嘩然一聲,好似江河倒流,花朝月外放的靈識已經將銅鏡掀翻,已經成團的靈力迅速消失,天空中成柱的月光也隨之隱去,端木九華怔了一怔,頓時大怒而起,俊美無倫的眉目間迅速變的青氣隱隱,他雙手結印,向空舉起,瑤琴竟似乎被無形的手兒撥弄,嘈雜的音色化為無數把鋒利的長刀,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花朝月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她雖然听管道長說過,但仍舊沒想到這個自稱妖王的人,實力竟是如此強橫,那一瞬間的殺氣,竟令人喘不過氣來……

而在她退這一步的同時,管道長卻適時踏上一步,他本已經是強弩之末,又是直面其鋒,頓時就是一個踉蹌,已是受了傷。他隨即手指一轉,同樣祭出了瑤琴,迅速起手撥弄。這其實是以彼之短,攻敵之長,可是此時毫無辦法,兩人琴聲俱已經成形,管若虛的琴音宛如流水道道,端木九華的卻似利刃飛擊,雖則抽刀斷水水更流,但是水流不能傷人,利刃卻會。

兩人節節敗退,被音刀密密包圍,竟抽不出半分間隙,就算想施展踏月引逃走也不能夠。花朝月空自著急,可在這種對戰之時,又完全插不上手,只听錚的一聲,管若虛掌中瑤琴已斷了一根琴弦,端木九華的攻勢陡然暴漲,宛如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隨時隨時會撲上來噬人而食……

花朝月急了,全顧不上多想,仗劍便撲了上去,卻被那成形的音刀擊回,整個人撲倒在了地上。管若虛情切關心,側身欲掩住她,又是錚的一聲,第二根琴弦也斷了……無數條音刀鋪天蓋地般向管若虛擊落,花朝月瘋了般的撲上去……管道長卻竟在此時乍然失神,猛然回過頭來看著她,鳳瞳中水光閃動,薄唇開闔似乎想說句甚麼……

一切發生的極快,卻又似乎極緩……

明明極嘈雜,又似乎極安靜……

她連他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定定看著她,鳳瞳中滿是纏綿不舍……然後,就在這數道音刀光芒籠罩之下,就在她的注目之下,就在她堪堪撲回他懷中,雙手合抱,馬上就要抱住他的勁腰時……全無征兆的,他玉簪鶴氅的修長身影,就這麼一下子消失了,消失的干干淨淨,連一絲煙霧,也不曾留下。

她抱了個空,一頭撲在了地上,數刀音刀削在她的後背,然後被護體仙力反彈出去……周圍忽然變的極靜極靜,靜的好像連天地都不存在了……她滿心茫然,趴在地上發愣,很努力很努力的想,剛才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為什麼,為什麼會感覺……心,一下子沒了?

隔了許久許久,端木九華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尖聲道︰「原來如此!原來是他!卻為何遲了片刻……」

她緩緩的回過頭來,茫然的看著他,看著他俊美白皙的面孔,淺藍色的眼楮中透出興奮的光芒……唇邊有血沁出來,慢慢的滑下,就在這當口,她的身體中卻有一股力量,宛如出閘的猛獸,猛然沖了出來,所過處,滾水灼過似的劇痛,可是這痛,比起失去心的痛,已經不算甚麼了。

她慢吞吞的爬起來,像一個瞎子,手腳並用的爬過去,模索著拿起了管若虛留下的劍,然後慢慢站了起來,端木九華猛然退了一步,竟是愕然,饒他聰明絕頂,也弄不清剛才還奄奄一息的小姑娘,為何此時,身上的力量竟似乎挾天地之威般不可戰勝……

她橫劍擊出,他急舉琴招架……無數道音刀宛如狂風,重又狂 而起,卻在堪堪離弦時,便被她劍上殺氣迅速擊散,一劍擊來,勢如破竹,只有一招,她的三尺青鋒,順順當當刺入了他的胸膛,絢爛血花噴濺出來,端木九華絕麗雙瞳陡然張大,然後緩緩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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