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無尾山一處極隱秘的角落,忽然就憑空出現了那個紫袍高大的男子,腳尖沾地,他竟愣了一愣,愕然的環顧左右……明明已經有無數次這樣的輪回,明明早已經習慣了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這一次,卻似乎份外的心痛難舍,讓他直到此刻,尚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發生了甚麼。
看清了眼前的景色,他面色一變,想也不想的返身折回,然後迅速出現在了那片林中空地上,花朝月正在地上半倚半坐,一對點漆般的眼楮張的大大的,眸中卻全是空洞,定定的看著眼前的空地。金甲琉璃盞早已經激發了護主本能,自動彈出,罩在她的身周,雖千瘡百孔,仍舊泛著一圈淡淡金光。
紫袍男子急蹲下來,柔聲道︰「花兒?小花兒?」
她充耳不聞,只是張大眼楮發愣,看她神色幾乎萬念俱灰,他只覺心頭痛不可當,一時竟是甚麼都顧不上了,急急欺上一步︰「听我說,花兒,只要我在,管若虛就不會真正死去……」
這個名字讓她微微一跳,抬頭看了他一眼,瞳仁黑不見底。紫袍男子再上前一步,伸手想扶向金甲琉璃盞,卻又急急止住,語速陡然加快,「還記得我嗎?花兒?你難道沒有听你娘親提過我嗎?我……我修習千面風華奇功,我會以各種面目各種身份出現在人間,花兒,你抬頭看我,听我說好不好,我……我……」他一咬牙便說了出來︰「我叫紫霄帝曜,的確來自紫霄天界……」
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他就這麼毫不猶豫的說出了他最大的秘密,一個絕對不可以輕言的秘密……可惜,此時的花朝月,早已經甚麼都听不到了。看著她黑的不可思議的大眼楮,他心痛的幾乎要嘔血,緩緩的伸手,極輕極輕的扶在金甲琉璃盞壁上,許是因為這扶觸太溫柔,金甲琉璃盞雖寶光流轉,蓄勢待發,卻畢竟沒有攻擊,他便輕聲喚她︰「花兒,花兒,我在這兒,你看看我……恍」
她順從的看著他,眼神卻穿過他,遠遠的投了出去,紫霄帝曜急的五內俱焚,一迭聲道︰「花兒花兒,看著我……」
其實他何嘗不知,愛人死去,對天狐來說,傷痛遠超過死亡,此時的花朝月,已經是行尸走肉,他不管說甚麼,都完全听不到了,可關心則亂,讓他甚麼都不說,他著實做不到。看著眼前的小姑娘,他早已經分不清這心痛來自于朱蕤,管若虛,還是自己……
他原本就覺得詫異,從初見之時,便覺她異常熟悉和親切,到了這一世,他做了管若虛,已經知道她是紫微帝君的女兒,那還有甚麼不明白的?他曾經做過紫微帝君駕前的玉衡星君,雖然他將那一世的靈力修為等等俱都送了給她,所以完全不記得那一世中發生過甚麼,但是卻還是記得,他曾經擁有過這樣一個身份。
他做玉衡時,她尚在母月復之中,正逢魔山之事,紫微帝君將帝後托附給他,花朝月靈識初開,第一眼見到的不是娘親不是爹爹,而是他,且得到了他的保護……後來他又將屬于玉衡的一切盡付于她,此舉,已經無意中沾染了因果,所以當她來到人間,他不管是做朱蕤,還是做管若虛,甚至做自己,都會與她相識……相愛……一直到全了這個因緣。
手扶著金甲琉璃盞,他微微閉目,努力平抑心情,此時此刻,再著急也是無用,他根本沒辦法讓她听到他說話……可退一步說,即使她已經了解一切,又怎樣?歸根到底,他是紫霄帝曜,人間每一個身份,都只是千面風華中的一面而已,他給她的只是一個夢境,他要如何還她一個風雅瀟灑的管若虛?
再抬眼時,她仍舊張大眼楮看著他,紫霄帝曜在金甲琉璃盞外盤膝坐了下來,與她隔了這一層屏障對望……也許她根本看不到他,听不到他,可是,他最少可以陪著她……
此時此刻,花朝月神志已失,紫霄帝曜亦是心無旁鶩,兩人都沒有留意,天邊旭日初升,與尚未完全落下的月華一左一右,匯成兩道虛渺光柱,緩緩移動,投入湖心,又折射上來,漸漸鋪滿了他們腳下的銅鏡,又漸漸匯成一團。這靈力團遠比剛才要虛渺,卻仍舊圓滿,一點點升起,一點點離開鏡面……然後嗖的一聲銳響,被甚麼力量引動,迅速融入了端木九華的身體。
紫霄帝曜微吃一驚,急側頭時,恰好便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心頭一震,急站了起來。可是還沒等他舉步,便听天邊霹靂一聲,烏雲滾滾,竟是雷劫來臨之兆!
紫霄帝曜心頭迅速卜算,饒是他歷千生千世,仍舊不由得臉色微變。他雖修習千面風華,采集種種歷練,可是每次要做誰,並不是自己選的,而是由天道指定,或借尸還魂,或取而代之……而這一次,他要做的人,便是剛剛死去的端木九華!
其實,這無尾山原本便是他的天道輪回之地,所以他所歷的數世,常常要在此處終結,而種種歷練之中,若有不當不妥,換言之,不適宜被他使用的力量,他都會抽出來儲存于此,其中也包括前任妖王妖傾天的。端木九華不知何時發現了這靈力,也約略算到了輪回的時間,事先布局,欲借輪回開啟之時,吸納這些靈力……卻被花朝月兩人破壞,此時意外重聚之後,雖
tang然丟失許多,仍舊非同小可,當然會引發雷劫。
可此時端木九華已死,紫霄帝曜若立刻進入,做端木九華,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端木九華,不會知道所有的事,花朝月就是壞他大事重傷他的敵人,必欲除之而後快……而他若在這兒等花朝月醒來,雷劫必定會把端木九華的尸體劈成碎片,那麼,他就失去了天道指定的目標……
瞬息之間,他心念電轉,既然情已失令花朝月失魂落魄……那不如就用仇恨令她醒來吧!反正這一世,身為端木九華的他,注定會與她糾糾纏纏,唯願,他會再一次愛上她吧!
雷劫已經近在咫尺,紫霄帝曜再看了一眼那個蒼白瘦弱的小姑娘,然後決然轉身……堪堪走到端木九華身前,卻終于還是忍不住回頭,再看了她一眼,輕輕揮手,千面風華四個大字便出現在了草地上。花朝月聰明絕頂,靈識過人,只在她能到這幾個字,一定可以想通這中間的關竅罷!
說時遲,那時快,天空中轟隆一聲,驚雷已經透過重重迷障發現了目標,然後轟然而下。與此同時,躲在地面上的端木九華亦申吟一聲,醒了過來,雙眼未睜,已經迅速察覺不對,急就地一滾,在千鈞一發之際避了開來。驚雷轟然擊中地面,頓時土石飛濺,驚天動地,端木九華手扶地面,急想撐起身來,奈何胸口劍傷太嚴重,只起了一半,便痛的眼前發黑,重又跌了回去,雪衫泥水淋灕,狼狽不堪,卻終于還是險險避了開來。
頭頂轟隆隆雷聲滾動,又是一道驚雷劈下,端木九華全身無力,急掃眼四周,一眼看到花朝月坐在金甲琉璃盞中,頓時就是一皺眉,毫不猶豫的一翻身,避在了金甲琉璃盞之後,雷劫正正劈在金甲琉璃盞上,金甲琉璃盞瞬間寶光暴漲,奮起抗擊,卻終于還是抗不住雷劫之力,碎為闔粉,身在其中的花朝月也被雷劫余力擊倒,滾撲在地。地上的千面風華四字也被飛濺的砂石泥濘迅速覆蓋。
端木九華得此空隙,吸了口氣,急盤膝坐起,從懷中儲物袋中取出幾個小小玉塔,迅速在身周布置起來。他既然已經打算了要吸納靈力,自然也就預備了對抗天劫,所備俱是天地至寶,可此時傷重無力,動作比平時慢了不知多少,才堪堪布了幾處,第三道雷劫,已經擊到了身前。
端木九華冷哼一聲,揮袖卷出,便將花朝月卷到了身前,迅速橫抱在手,擋住了自己,雷劫驟失目標,奔騰的力量驟然一停,端木九華手上不停,將余下的玉塔一個個拋出,最後一個離手,光芒乍起,迅速布出一個半圓形的防護法陣。幾乎與此同時,雷劫也已經找到了他的氣息,當頭擊下,卻被防護法陣輕松彈出。
端木九華松了口氣,隨手將膝上的花朝月推到一邊,低頭檢視胸口的劍傷。她所用的長劍是管若虛的,本來就是煉制過的法器,此時透胸而入,若他是人類,早已經回天乏術,即使他是妖身,也是受傷極重,幸好有法衣阻擋,流血並不太多。雷劫一道一道劈下來,可他有法陣保護毫發無傷。不一會兒劈過了九道,漸漸雲散雨收,端木九華也已經打理好了傷口,扶著瑤琴站了起來,收了玉塔,緩緩踏上幾步,居高臨下的看著地上的花朝月。
他為這些靈力,長居無尾山,籌劃經年,萬事俱備,卻被她橫插一腳,損失了許多靈力……他惱她壞他大事,只欲殺之後快,可是她畢竟是陸壓的弟子,若是殺了她,只怕後患無窮。可他在之前,就已經得罪了青子衿,管若虛又斃命于此,此事勢難善罷……
花朝月護身法器毀去,又被雷劫余力擊中,雖有護體仙力保護並未受傷,卻是劇痛難當,再是失魂落魄,這時也有些回神,正緩緩的轉著眼楮,有些不明白發生了甚麼,待到看清了端木九華的面孔,她眼神起初仍是茫然,卻漸漸凝起……
下一刻,她猛然坐了起來,而與此同時,端木九華亦飛快抬手,劍尖自掌下生出,迅速指在她咽喉處,他低頭看她,淡藍色的眼瞳滿是殺機︰「別動!你……」
花朝月全不理他的威脅,連一個字也不曾答,便伸手揮出,繞指柔自指尖彈出,砍瓜切菜般將他的劍切成數片,端木九華微吃一驚,急彈身躍開,冷笑道︰「你身上當真有不少寶貝……你到底是誰?」
花朝月也跟著躍起,逼上一步︰「我要殺你。」
端木九華怒極,他原本實力強橫,即使她身上突然多了那種奇異而澎湃的力量,他也自信不弱于她,只是一時出奇不意才會受傷……可是此時他剛剛吸納了太多靈力,急需融會貫通,且肉身重傷未愈,著實不是個交手的好時機。看花朝月滿身殺機迸現,他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終于還是一抿薄唇,瞬移了出去,花朝月急追上幾步,可是腳下空空,他早不知去了哪里。
花朝月在原地茫然的轉了幾圈,忽然就沒了哪怕一分力氣,她緩緩的,一點一點軟倒在地,一滴大大的淚珠,從眼中滾落,然後又是一滴……耳邊,似乎仍有那個熟悉的聲音,那樣笑吟吟的喚一句「花兒!「,可是回頭時滿目瘡痍,哪里還有那個玉簪鶴氅的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