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賢弟,有件事我思慮良久,終是不得不冒昧出口,望弟勿怪。」無人在場的時候,星城翩鴻謹慎地對玉良開了口,「方才令佷女說的話想必你也听到了,她似乎無意間說出了某件事的本質。」
玉良很快明白星城翩鴻所指,目光帶愁︰「星城兄是指千尋說的那句‘它若妄想吃掉我,我便先吃了它’嗎?」
「沒錯。她想和西風淨化龍吻一樣,也讓御龍符消失。」
玉良輕輕一嘆︰「真是孩子話,那怎麼可能?」
「你也覺得不可能?為什麼?」星城翩鴻緊接著問。
「那樣的奇跡,不可能發生第二次了。」
星城翩鴻搖了搖頭︰「賢弟,倘若愚兄說那並不是奇跡,而是早已注定的必然呢?」
玉良神色一凜。
但听星城翩鴻繼續道︰「不瞞你說,小夜幼時常常陷入奇怪的夢魘,甚至醒來也分不出孰真孰幻。後來,她的一些夢境成了現實,先皇便不讓她對任何外人提及自己的夢。然而,作為她所深信的太傅,我還是听到過她吐露的一些秘密……記得在小夜六歲的某一天,她忽然哭著對我說,她快要被人殺死了。——原來又是一個恍如真實的噩夢。要知道,小夜在年幼的時候也極少落淚,而那一次,她卻為一個虛幻的夢境哭泣不止。我以為她是怕,沒想到她說她感到無比的悲傷,心很難受,至于原因,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我便問她,殺她的人是誰,她搖頭,只說那人手持一柄金色光劍,穿透了她的心髒。」
「不可能!」玉良拍案而起,激憤道,「澈兒和傾夜是摯交,她絕不可能殺死自己的朋友!」
「賢弟請別激動。」星城翩鴻示意玉良壓低聲音,「小夜一定早就知道西風便是她夢見過的那個人,可是小夜從未猜疑過她。按說,連小夜都誠摯信賴的伙伴,我這做義父的不該妄加揣度。不過,愚兄每次看到令媛都難免心緒惴惴,是以不得不向賢弟坦言。」
玉良臉色蒼白,他也並非怪責星城翩鴻,只是事關自己的親生女兒,必然會讓他這個本就心懷歉疚的父親心如刀割。
「星城兄,你的顧慮完全沒錯。其實我們都明白︰澈兒能將寄生魂淨化為龍靈光劍,這絕非常人能為之事。執魂為劍者,應該唯有執劍者玉恆。如今玉恆連半神之位都已失落,毫無疑問,澈兒便是那個接替他的新執劍人。可是小女對千尋的情意……」說到這,玉良深深嘆了口氣,「哪怕要與蒼天為敵,她都不會拔劍。小女與傾夜,恐怕終究難免一戰啊。」
星城翩鴻愁眉深鎖,他日夜憂慮的正是這一點。不僅如此,倘若西風與傾夜對戰,與這二人息息相關的所有人恐怕都將卷入其中。
靜默了片刻,星城翩鴻沉聲道︰「雖說命運的星圖已被小女錦瑟動搖,可是,當天命之輪盤無情地碾壓過來,以人之力,又究竟能夠改變幾分命運呢?所以,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小夜那個夢……」
玉良淒然道︰「憑實力,澈兒怎是傾夜的對手?」
「將來卻未必。小夜的武功幾乎已到巔峰,而令媛之潛力完全不可限量。」星城翩鴻面帶苦笑。傾夜與西風究竟誰勝一籌,沒有人希望要通過二人的對決來證明。「玉賢弟……」星城翩鴻艱難地啟齒,「其實我想問的是,你覺不覺得……西風這個孩子,稍微有些可怕?」
玉良心中一震,他的神色給予了星城翩鴻確定的回答。
星城翩鴻索性坦言︰「你這個做父親的在她面前也難免拘謹。而她更是有意疏離你,甚至對玉樓也保持距離。這孩子,除了對待雪千尋,好像不是個感情很熱烈的人啊。」
「星城兄,你想說她冷酷無情嗎?」
星城翩鴻並不閃避,率然道︰「要麼她生來如此,要麼她刻意為之。」
「她絕不是生來如此!」玉良語氣里略帶火氣,「那孩子小的時候,明明……」說到這,玉良堅毅的喉嚨里竟然帶了哽咽,說不下去。
星城翩鴻同為人父,對玉良的心情感同身受,道︰「是因為她知道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麼?」
玉良終于紅了眼眶︰「那孩子已經習慣了孤軍奮戰,習慣了只身迎擊一切敵人。她連自己的父親和兄長都不願依靠,也什麼都不肯吐露!天知道她心里做了什麼打算!」
「賢弟為何不問問她?」
「誰敢問她?」玉良月兌口道。
「果然,連她生父都怕她啊。」星城翩鴻促狹道,這讓幾乎淚涌眼眶的玉良也不由得苦笑出來。
「言歸正傳,」星城翩鴻正色,有些事,遲早是要挑明的,「賢弟有沒有覺得,千尋在潛意識中已經明白了西風淨化龍吻的實質?注意千尋用的那個詞——‘吃掉’。」
玉良心中一震,語結道︰「可是傾夜說,那是‘淨化’。」
星城翩鴻道︰「你可曾想過,這所謂的‘淨化’究竟是什麼?那豈不是一種比‘噬魂’更為恐怖的力量嗎?‘噬魂’的過程要經歷幾日幾夜,最後還不得不繼承原魂的記憶,甚至被原魂影響心性。而令媛之強大,在于她幾乎僅憑強硬的意志,就能瞬間讓一個魂魄的人格消失,同時毫不客氣地吸收那個魂魄的所有靈力!千尋說的沒錯,這其實是‘吃掉’。」
星城翩鴻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千斤巨石,狠狠擊中玉良的惜女之心。他頹然坐倒在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語。
星城翩鴻接著道︰「沒有人能想象被寄生魂吞噬時的痛苦,也沒有人能夠體會掌控龍靈光劍的感受……對這一切,西風到底想些什麼?她對自己的能力又了解多少?」
玉良心神疲憊地道︰「我真希望答案能夠一股腦地降臨。想知道前任冥王對冥兒最後的囑托;更想知道,那些逆天造魂的神秘人,究竟動用了什麼力量與物質,竟生生造出了澈兒這樣一顆魂魄!……星城兄,你說錯了,我並不是害怕澈兒。我不管她是否天生地養,不管她究竟正邪黑白,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女兒。」
琴聲自船尾的小艙中幽幽傳來。歸凰寶琴的鳴響如同來自遠古的神鳥靈喉,穿越時光的長河,在這溫潤空茫的海面氤氳飄蕩。
每個人都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動作,情不自禁地被雪千尋的曼妙琴聲所吸引。不知不覺中,曲調轉入了奇異的境界,那些神秘的音符有著撼人心魂的力量,使聞者陶然忘機。一個剎那的光陰,便讓人體味到了歲月倥傯的滄桑。
听著听著,傾夜和空逝水忽然不約而同地輕呼一聲,神色肅穆。隨即錦瑟意識到了什麼,霍然起身。再之後,西風和玉樓也發現了端倪。何其雅與伊心慈則是通過同伴的反應隱約猜測到了事有反常。而另一艙中的星城翩鴻和玉良早已疾身而出,二人與空逝水等人對視一眼,旋即心照不宣地疾步向雪千尋撫琴的房間趕去。
眾人來到房門口,也來不及問詢,空逝水第一個推門而入。
室內,雪千尋與冥兒面對面而坐,雪千尋正在凝神彈奏,冥兒則雙目失神,呆呆盯著雪千尋在琴弦上彈撥的素指,整個人都被那充滿魅惑的琴音所籠罩,仿佛不能對外界的事物有所感知。
雪千尋也完全沒有察覺眾人的到來,樂音正彈奏到至關重要的節點。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斜來的一只手忽然壓住了琴弦,用強大的內力將那異常詭譎的余音止住。
雪千尋緩緩抬起眼簾,怔忡地望著眼前人︰「空前輩……」
「千尋,你想成為傀儡師麼?」空逝水語調平靜,慈柔之中亦帶著某種不可言狀的威嚴。
冥兒被空逝水喚醒之後,才知道自己的心神險些被雪千尋控制住。然而,她並無絲毫怒意,反倒拖著雪千尋的手,央求道︰「雪千尋,再來一次。」
面對眾人擔憂的目光,雪千尋像做了錯事,一聲不吭,垂首擺弄著手指。
「我們商量好了才做的!」冥兒大義凜然地擋在雪千尋面前。
西風上前撫了撫雪千尋的腦袋,柔聲道︰「在和冥兒玩兒麼?」
雪千尋搖了搖頭︰「傀儡術中有一種招數名為催眠。我想讓冥兒睡覺,以便挖掘她潛藏的記憶。」她和西風、玉良一樣,迫切地想要知道前任冥王的遺言。
玉良一驚︰「千尋,你怎麼知道催眠可以喚醒人的潛藏記憶?」
「父親,是我的錯。」玉樓上前道,「在天元論武的時候,我把母親所創的‘神魔同泣賦’傳給了雪千尋,還順便念誦了一些傀儡術的入門心法。不過,這些我也只是死記硬背,並不能完全領悟,更別說給予她正確的指導。」說完又對雪千尋肅聲道,「千尋,你怎能單憑自己揣摩,就膽敢對冥兒使用高階傀儡術?暗武系武功皆易反噬,而冥兒畢竟是死神!你這樣強行操控她的神志,很可能引起她潛意識中本能的反抗。莫說別的,一股鬼火便能將你肉身焚得灰飛煙滅!」
冥兒道︰「我在她彈琴之前便決定好了,絕不傷害她。我願意讓她控制我的神志。」
空逝水卻不像玉良和玉樓那樣又急又憂,悠然道︰「即便施術對象有意配合,能夠在如此短暫的時間把冥王的心神抓住,千尋的悟性也委實叫人吃驚。可惜這孩子沒能得遇高人指點,進境艱難。」
玉良斬釘截鐵道︰「千尋,你不可修習暗武系武功。尤其這傀儡術,極耗心神不說,修煉過程中的反噬根本在所難免。想成為傀儡師,不僅需要付出艱辛努力,更要承受損精折壽的代價。」
「姑父,我祈願長命百歲還有用麼?」雪千尋靜靜地問。
玉良心中一痛,藹聲哄她道︰「那麼我們只說當下。你武功根底尚淺,貿然使用傀儡術會凶險倍增。別說是你,就算是你姑母那樣聰慧的人,也不可能在接觸傀儡術幾個月的時間里就達到‘催眠’的境界。好孩子,不要做無謂的嘗試,我們可以想想別的辦法。」
雪千尋默不作聲,不頂嘴,也不認錯。
玉良和玉樓憂心忡忡,期盼雪千尋能在這件事上乖巧順服一些。可惜西風與父兄根本沒有站在統一戰線,她絕不可能用說教來阻攔雪千尋堅定想做的事。
而空逝水則面帶微笑地望著雪千尋,似乎有些欣賞的意味。
錦瑟了解雪千尋,知道她沒打算听從姑父的忠告,上前道︰「千尋想用催眠術來喚醒冥兒的深層記憶,這個法子委實不錯。不過,催眠是一種異常高深的秘術,不論是藥物催眠還是樂音催眠,都極難達到喚醒人深層記憶的程度。然而,世上有一種人卻天生容易成為催眠師,他們想要達到催眠術的高階境界,也比別人容易百倍。」
伊心慈頓時喜道︰「沒錯,巫美的龍技便是催眠,我們可以請她幫忙。雪妹妹暫且不必鋌而走險了。」
「東方巫美是寐龍族?」空逝水頗感興趣地問,她听說過這個名字,但只知道她過去與傾夜的關系。
星城翩鴻道︰「沒錯,而且她的資質相當不錯。可惜東方姑娘身體柔弱、性情嬌貴,對習武練功絲毫不感興趣,估計尚未進境到高階龍技。」
空逝水頗為感慨,道︰「寐龍是被上天眷顧的一族,不知她是否願意珍惜這份天資。傳說,當催眠龍技達到化境時,甚至能夠喚起人前世的記憶。」
星城翩鴻望著妻子熠熠生輝的雙眸,儼然又像見到十幾年前那個爭強好勝的年輕女海盜王,不禁笑了笑,道︰「寐龍族的‘追前塵’和織夢龍的‘織夢’一樣,都是有人傳無人見的化境,這樣的假說,豈能盡信?」
空逝水目露狡黠,悠然道︰「听說北冥織娘已經練成了‘織夢’龍技。她現在跟了蕭姑娘,此去北海,我也要會她一會。」
星城翩鴻知道妻子終究銳氣不減,也不再爭執什麼,只回以溫柔的淺笑,表示默許。
西風道︰「空前輩,我們從昆陵出發,已經航行兩三天了。此船速度遠遠不及海霸,要何時才能到達北海冰島?」
這其實也是其他人的疑問。
空逝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兩天之後。」
兩天之後便是三月初三,那一天,正是蕭姚與寒冰約定決戰的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公布一下風雪傾城的群號︰293038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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