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六月,天氣越發炎熱起來,樹上蟬聲聒耳,無端叫人氣悶。今兒是初一日,清靈真人誕辰,又是林珩生辰,恰巧今日又是休假日,趙先生便帶著幾個小學生到林珩家中來玩上一日,解解暑悶。
趙祁斜倚在船房朱欄上,朝著林珩擠眉弄眼眼道︰「還是你佔盡了好處。可憐我們生日那天還須得在學堂用功。哪里像你還可以大擺筵席請戲酒宴賓客?由不得人不恨啊!」說罷,伸手去掐林珩的臉。林珩手腕一翻,將趙祁的手擋住。懷泌手執書卷坐在一旁,見林珩趙祁二人手上你來我往地過招,好一會才平手作罷。
趙玄輝長身玉立,負著手站在船房頭亭上望著滿池盛放的蓮花,聞言回過身來,爽朗一笑道︰「我竟不知祁兒如此盼著過生辰。既如此,你生辰那日我便放你一天松快?」趙祁頓時眉開眼笑道︰「果真?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趙玄輝閑閑走到趙祁身前,撫了撫他的腦袋笑道︰「怎麼還是這樣貪玩?」趙祁嘻嘻一笑,並不在意,他祖父一向對他們放縱,不大拘著他們,樂得滿足他們的一點小心願。
林珩恐丫頭們不知趙玄輝吃茶習慣,親自到茶房去沏了杯君山銀針,用官窯月兌胎白瓷碗盛了,放在洋漆小茶盤上端了過來,笑著招呼趙玄輝道︰「先生請用茶。」趙玄輝欣慰道︰「珩兒有心了。」說罷,伸手取了茶盅品了一口,笑道︰「玉泉水烹的茶。」林珩點點頭︰「我看老師慣喝玉泉水。」趙祁便湊過來問道︰「我們沒有好茶吃?」林珩溫潤一笑︰「自是有的。」
趙祁望著荷葉上的露水,晶瑩剔透,正如翠珠綠玉一般,心思一轉道︰「叫下人泡了茶來有甚趣味?不如咱們自家去取了荷露來泡茶吃。」懷泌一語道出他的心思︰「你哪里是想去取荷露泡茶,分明是想下去劃船玩水。」趙祁便去纏磨趙玄輝,信誓旦旦道︰「必取了荷露來孝敬祖父。」趙玄輝早就教會他們幾人泅水,因而也不太擔心,爽快地應了。林珩忙打發人去搖了一只采蓮舟出來,泊在碼頭上,讓懷泌陪著趙祁一道去玩。
趙祁拉了拉他的手道︰「你不一道去?」林珩擺擺手道︰「我跟先生一道看書。都去了,誰來陪先生解悶。」趙玄輝以手支頤,斜臥在榻上看書,頭也不抬道︰「你們自去玩耍。」林珩還要說話,卻被趙祁和懷泌二人推推搡搡出了船房。
趙祁眉眼彎彎道︰「咱們快去吧。過一會子日上三竿,露水可就干了。」林珩無奈,只得隨他們去了。上了采蓮舟,趙祁又突發奇想道︰「我來搖船。」說著,便伸手去搶船娘手中的木漿。那船娘是林家特意從姑蘇尋來的漁婦,慣常在江湖上討生活的,見趙祁來搶船槳,操著一口吳儂軟語惶恐道︰「公子不可。」
趙祁訕訕,林珩淡淡道︰「把船槳給趙公子。」趙祁接過船槳,用手肘踫了踫林珩,低聲道︰「這可好?」林珩粉臉含笑道︰「有甚不好?你去後稍搖一會也就罷了。一會子累了,再換船娘搖罷。」趙祁笑嘻嘻地摟著林珩肩膀道︰「還是珩弟最好。」說畢,蹬蹬跑向後稍去了。懷泌已在船艙面朝外坐下,膝上放著一個玉碗,口內嚷道︰「趙如雲,你可仔細了。若把船弄翻了,看我不打你得你開醬料鋪子。」如雲乃是趙祁的乳名,取的是《大雅》中「祁祁如雲」之意,祁祁和如雲皆有「盛」「大」之意。
趙祁手忙腳亂了一會兒,才把船從碼頭蕩了出去,粉融滑光的小臉上沁出暈紅來,氣急道︰「不許叫我乳名。」因著這「如雲」听起來像是女孩兒的名字,趙祁打念了書之後,便不喜別人呼他「乳名」。
偏生遇到這一干師兄師弟住在他家中念書,有一回家里丫鬟不防頭,把他的乳名宣諸眾人,被眾位師兄弟逮住不知打趣了多少回,每次都氣得他胸悶。懷泌不以為意,探出手去撩那碧水綠波,小船駛過,驚起水中交頸纏綿的鴛鴦,拍著翅膀撲騰著飛走。懷泌哈哈大笑,轉過頭和林珩說︰「你家里鴛鴦可真怕人。」林珩輕輕一笑︰「它們是怕被船撞到。」
懷泌溫柔一笑道︰「我向池中伴鴛眠,芙蓉夢里覺晚涼。人臥船中,隨水自流,荷風入眠,日暮醒來,渾然不似人間耳。」林珩拊掌大笑︰「果真逍遙。泌兄何不將詩續完?」采蓮舟漸入荷花深處,趙祁催道︰「還不快取荷露?再談‘濕’,荷露都曬干了。」懷泌便轉過身,探出船外,卻不妨船一下走得快了,一朵碩大的荷葉被抽到了懷泌臉上。懷泌的臉都被抽紅了一塊,怒喝道︰「趙如雲。」趙祁放聲大笑︰「都說了不許叫我乳名。」笑聲驚起了荷花深處好眠的鷗鷺一陣。
後頭又有一只采蓮舟追了上來,荀瑩站在船頭,高聲道︰「你們走得好慢啊。」荀瑩每日清晨必要尋個僻靜處練劍,因而並沒有和林珩他們一道到船房賞荷。待他練完劍了,才匆匆趕來。兩只小船輕輕一踫,荀瑩便跳到他們船上來,見懷泌臉上烏雲密布,朗聲一笑道︰「仔嗎了?」林珩指了指後稍自得其樂的趙祁,荀瑩便意會,笑道︰「你們收了多少荷露?」
林珩將手中玉碗往荀瑩眼前一放,碗中才幾滴露水。荀瑩也取了個玉碗,往船頭掀袍一坐,笑道︰「我也來。才這麼一點子,哪里夠吃?」船身晃了晃,林珩回過頭怒視了趙祁一眼︰「趙如雲,把船槳給船娘。再讓你晃下去,我手里的碗都要掉到池子里去了。」趙祁也怒︰「林季珩,都說了不許叫我乳名。」說著,用船槳拍出水花來,澆了林珩一頭。林珩也怒了,用玉碗盛水去潑趙祁。兩人潑了彼此一身水,水花四濺,濕了懷泌半邊袖子。
懷泌恨不能掐死兩個小混賬,臉色鐵青,心里尋思著到了岸上,一人打斷一條腿,看你們還混鬧不?趙祁、林珩二人不知懷泌心中所思,嘻嘻哈哈地鬧作一團,林珩還搶過另一只船槳,兩人倒斗了個旗鼓相當。荀瑩本來還定住身子悠哉地將荷葉上的露水傾到碗里,誰知船身越晃越厲害,碗里大半的露水都灑了出去。最後荀瑩也怒了︰「兩個混小子,衣裳都濕了還鬧個沒完,還不趕快回去換了干淨衣裳。要是明日得了風寒,我一定吩咐大夫開了最苦的藥來。」
林珩、趙祁挨了荀瑩一頓訓,你推我,我推你,這個說︰「都是他的錯」,那個說︰「這都怪他。」卻將荀瑩的話當做耳邊清風輕輕放過。荀瑩大怒,臉都漲紅了,深吸一口氣喝道︰「兩個小混蛋。還不快回去?等著我攆你們?」荀瑩比他們年長體壯,功夫又高明,林珩是打不過他的,見荀瑩伸手要來抓他,這才告饒道︰「我這就回去。」乖乖地跳到另一艘船上。趙祁見林珩服氣了,又偷偷覷了眼荀瑩欲要擇人而噬的臉色,也乖乖地坐上船走了。
隔著大半個湖,還能听到他二人的笑鬧聲,懷泌搖頭道︰「兩個吵死人的小混蛋。」又故作老成嘆了聲道︰「我記得珩弟剛來學堂那會兒是何等的乖巧,如今盡跟著如雲學著不長進。」他今年已滿十歲,自覺年長,很是看不慣林秦二人的跳月兌。荀瑩瞥了他一眼,玉手將水中紅蓮輕輕一彎,花瓣清露便滴到玉碗中,輕描淡寫道︰「單你稱他如雲,也不見你長進到哪里去。」
懷泌臉上一紅,撇不過頭去不答。小船在荷塘中悠悠蕩蕩,撐船的船娘恍惚憶起了從前在江南的時光,啟唇輕唱道︰「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懷泌素來精通曲辭,閉眼細細一听,仿佛听見了菱歌四起伴著少女們的歡笑,天真質樸,又听見有人在唱︰「小姑貪戲采蓮遲,晚來弄水濕船頭,更月兌紅裙裹鴨兒。」听到興致處,不覺也高歌出聲,恍然置身夢中。忽覺手中捧著的玉碗一動,這才回過神來,原來是玉碗要傾倒了,荀瑩無奈,伸手過來扶了一把。
荀瑩將懷泌碗中花露倒入古磁瓶中,懷泌伸手要來接空碗,荀瑩卻不給︰「你去玩罷。」懷泌連說「不用」,荀瑩嘆道︰「還不知道你的性子麼?去玩罷,別在這兒礙著我做事。」懷泌終究按捺不住心中欲動,跑到後稍去請船娘教他唱江南小曲去了。荀瑩在懷泌清甜的歌聲中,慢慢收著花露,待收了大半個磁瓶,才住了手。摘了片新女敕荷葉,扎住瓶口,才命船娘回船,往碼頭蕩去。臨下船了,懷泌還意猶未盡,盤算著叫林珩將船娘借他兩日。
作者有話要說︰寫本章前半段的時候好糾結,後半段的時候好順。覺得我家玉兒好幼稚,趙祁挺可愛的哈哈。妹紙們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