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她與他的第三次相遇。幾乎每一次,寒子夜留給她的印象都是不同的,這很讓荊沙棘產生一種三次見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的錯覺。今晚的寒子夜尤其讓她畏懼。在去警局的路上,他一言不發,仿佛周身被可怕的寒冰包裹著,壓得她連道謝的勇氣都沒有了。雖然她不清楚他與那酒鬼之間的恩怨但她明顯能感覺到,寒子夜對那男人的憎恨實在太過激烈,甚至到了警局以後他的這份恨意依然沒有從他的眼底消退。
「你和那個男人什麼關系?」在漫長的做筆錄時間里,警察終于問了一個荊沙棘比較感興趣的問題。她立刻用余光瞥了寒子夜一眼。他的嘴角微微下沉,臉上像是結了厚厚的一層霜,冷得嚇人。過了許久,他才將視線迎向那位詢問他的警察,神色終于溫和了一些,只是說出來的話卻把荊沙棘嚇到了。
他那樣輕描淡寫地告訴對面的警察︰「我為什麼要認識那種敗類?」
警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你不認識?你不認識你把人打成那樣?」
「是他欺負我學姐在先,我充其量只算正當防衛。」
那警察幽怨地瞥了寒子夜一眼,糾正說︰「是防衛過當吧。」
荊沙棘听到這話立刻在一旁狡辯︰「不是不是,那時候那個人都失去理智了,我這學弟好幾次試圖說服他但他卻不管不顧地往我身上撲,我學弟沒有辦法只能打暈他,不然……」
「我沒問你。」那警察嚴厲地提醒她。荊沙棘立刻「哦」了一聲,蔫了下來。寒子夜瞥了她一眼,原本下沉的嘴角這才微微往上揚了揚,雖然臉色依然不見明朗。
直到從警局走出來,他都始終陰著臉不說話,也從沒看過她一眼。荊沙棘蔫蔫地跟在他身後連說一句致謝的勇氣都沒有。才發生過的那些事情如同一場噩夢,夢境過後余下的只有無盡的茫然。她偶爾偷瞄兩眼走在自己前面這人的背,又沿著他結實的背部曲線看到了寒子夜那只做了簡單包扎的手,心里愧疚,終于撫了撫頭發,硬著頭皮開口了︰「這次真的很謝謝你救我,那個……」
寒子夜轉回身看她,她立刻慌張起來,又拉了拉披在自己身上的這件原本屬于寒子夜的外套,有些難以啟齒,卻只能厚著臉皮請求︰「這件衣服……可不可以明天還你?」說到這里,她不由捏了捏短褲上被撕裂的口子。
對面的寒子夜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臉上沒有笑意卻也不是憤怒。那是一種荊沙棘看不懂的表情,這樣的表情讓她無所適從,她尷尬地對他笑笑,一想到自己前兩天還理直氣壯地叫他流。氓便愈發覺得此刻的處境尷尬異常。荊沙棘實在找不到什麼話題好說,只能對他微微點了點頭︰「那……我走了。」
寒子夜突然攥住她的手臂,然後她便終于在他臉上瞧出了那任誰都看得出的憤怒來。他目光如炬,冷冰冰地問︰「沒長腦子嗎?深更半夜穿著破衣爛衫游蕩很自豪?」
說完這話,他便粗暴地拉起她往前走。
雖然荊沙棘感謝寒子夜剛剛的出手相救卻依舊堅持認為這人並非善類。加之此刻這人又正以同那酒鬼如出一轍的粗暴的方式駕馭著她,這種種情景的交疊瞬間讓她大腦皮層亮起了紅燈。
她不安起來,神經又一次緊張起來,起初她還只是有節制地掙月兌,然後當她意識到他的手將她鉗制得尤其厲害以後她便開始毫不掩飾地拼命掙扎起來。她的確害怕了,腦中紅燈警報閃爍。
寒子夜突然站住,冷不防地轉回身,荊沙棘立刻像根木頭似的僵硬下來,眼楮心虛地從他那張帶著脅迫的臉上滑走了。寒子夜毫不掩飾地盯著她,瞬時間,她覺得時間停滯了。
許久的沉默過後,寒子夜才丟開她的手腕,然後背過身去奚落一句︰「你放心,我對你沒興趣。」
荊沙棘的臉一瞬紅到了耳根,剛欲說話,再看寒子夜已然單方面扼殺了這場一觸即發的爭辯,剛才的冷漠與憤怒也于頃刻間從他臉上煙消雲散,沒再留下半點痕跡。他朝四處看了看,又轉回身來對她說︰「多虧了學姐,現在這個時間宿舍已經關門了,我回不去了。」他的口吻中帶著強烈的譏諷。
荊沙棘自知理虧,只愧疚地看著他,艱難地從嘴巴里擠出三個字來︰「……對不起……」這三個字說得何其艱難!艱難得如同她此刻對他的復雜心境。
「道歉就算了,還是先找個住的地方吧。」寒子夜斜睨著她,環抱起手臂來,「我可是身無分文,學姐得對我這個學弟負責啊。」
荊沙棘微微蹙起眉頭不願說話。他是個流。氓,這一點荊沙棘始終堅信不疑。
「怎麼,不願意?好,很好!算了!就當我救了一只白眼狼!」說著,他便撇下荊沙棘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荊沙棘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極不情願地追趕上去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等一下!」
听到這話寒子夜才站住,立刻露出得逞的笑容來。當然,這是荊沙棘眼中的得逞,在外人看來那不過是一個非常干淨好看的單純笑容。
他淺淺一笑,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走吧。」
「去哪兒……」
「找住處。」
荊沙棘跟著他走了兩步,又慢慢站住,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但寒子夜卻听到了。
他轉回身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剛才說什麼?」
荊沙棘支吾了半天,終于還是厚著臉皮重復了一遍︰「能不能……我……我得回去一趟……」
「回去?回哪里?」
「那里……回那個胡同!我……我的畫還在那里……」
「畫?什麼畫?」
荊沙棘抬眼看了看他,不再說話。
寒子夜盯著她的臉看,一雙漂亮的眼簡直要瞪成圓形了。他突然上前一步反問她︰「你是瘋子嗎!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麼樣子了,竟然還惦記那些破畫——」
「那些‘破畫’對我很重要!」荊沙棘稍顯不滿,但爭執得卻沒有什麼底氣。
「所以呢?」
「我要取回來!」
兩個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地僵持著。終于,寒子夜背過身去不再看她了。
「去吧。」他冷冷地甩給她一句話。
荊沙棘又看了他一眼,本還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來,只能微微點了點頭,慢吞吞地轉身朝剛才的方向折返回去。寒子夜沒想到這女人竟這樣倔強,真的頭也不回就離開了。他看著那個漸漸走遠的背影,看著她衣衫襤褸的樣子,心里像是塞了一團爛棉花,堵得難受。然而還沒等他說服自己的自尊心追上她,那荊沙棘竟也能慢慢轉回身,低著頭折返回來。
寒子夜立刻將頭扭到一邊,佯裝著一臉的冷漠看向別處。
「學姐真麻利,取回來了?」
荊沙棘稍稍抬眼看了看他,憋得滿臉通紅,半晌才支吾著問他︰「你……打算去哪?」
荊沙棘的語氣突然失了稜角,這讓寒子夜一陣得意,不由奚落了一句︰「學姐該不會是害怕了吧?」
荊沙棘深吸了口氣,又緩緩抬起頭來盯住他︰「能不能……陪我一下……」
寒子夜緩緩盯住她,緊接著就看到了那副楚楚可憐的小模樣。荊沙棘用她那雙略帶羞赧的雙眼望著他,小心翼翼,就像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詢問他的意見,唯恐他拒絕。這樣的眼神分明是在對他說︰「別走,我需要你。」
寒子夜記得在一次優畫社的聚會上,路小優讓寒子夜用不同動物來形容畫社成員,寒子夜說路小優是松鼠,說甄汐是雛鳥,最後路小優又問起荊沙棘,寒子夜那時幾乎不假思索地告訴她說,學姐就一灰不溜秋又渾身帶刺,不屑于任何人的踫觸也不屑于獲得任何人的青睞,一意孤行地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刺兒蝟蝟。不過那時他是不會想到,面前這只刺蝟竟會換一副模樣,有朝一日也能用一種楚楚可憐的眼神望著他,尋求庇護。
這樣的女人竟也會懇求他人庇護?!
寒子夜覺得可氣又可笑,然後那一顆心髒就在胸膛里狠狠晃動了一下。
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寒子夜突然有種被命運愚弄的無助感。他嘆息一聲,重新拉起她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