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妻出擊之妻子的報復 第170章 後悔也沒用

作者 ︰ 寧銘子

「听說她本也是個奴婢,宮里人都說她性子極好,人也長得美。還有八阿哥這麼個好依靠,如今看來,只怕也是底子薄,無福消受。」

我搖了搖頭道︰「天下的事,本不可只見其相,這是福是禍,論得也太早了。」

慧兒顯然會錯了我的意,以為我苛責她胡說病人,連聲應是,低頭出去了。

我也不便再說什麼,想來與其日後白發人送黑發人,不如良妃她如今去了安心,乘八爺還是風光之時。

世事本是難料,只是,不知胤遭此變故,又該如何……

不出幾日,良妃的病似是難以挽回,宮里已悄悄地把事情都預備開了。我如今是宮里唯一帶著出家人身份的,這樣的事雖不用操什麼心,卻心知月兌不得干系。

眼看著快不行了,李德全傳話來說,宮里要有喪事,把弘歷也已經送回府去了,讓我到時候去念三日經,也算替皇上分憂。

見良妃的第一面,已是隔著兩個世界。

白日里哭喪的人來來往往,不見幾許悲痛,但見眾生庸碌,活似一幅人間百態圖,到底生出幾分淒涼心境。

三日後方舉行大型法事,自會請來高僧。前幾日停棺,主要還是宮里自己人哭喪哀悼。

我已三年未見胤,乍見他披麻戴孝,面色慘白,全無往日神采,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這已是第三日夜晚,明日便要將良妃抬出宮去。胤日日白天哭喪,夜里靜跪至黎明,鐵打的人也吃不住。尤其是深夜在靈柩前的那種靜默,讓人感到窒息。

我本是遵皇上的囑咐,每日一邊經文念完便可自由來去。可見了他這般,頭一日夜里回了佛堂,過了子時還是毫無睡意,起來看時,幾個小太監跪在院外一地,小三去勸,只听得門里一聲響,胤紅著眼就把那奴才扔了出來。

「八爺……」我站在暗處,顫抖著出了聲,這不是我認識的胤。

他的眼里唯有痛。

胤默不作聲,走回殿中,依舊跪得筆直。

我越過跪滿一地奴才,尋回自己白日坐的蒲團,陪著他直跪到天明。

第二天夜里,十幾個奴才依舊跪在殿外,不敢造次,只得低哭著求他。胤充耳不聞,起身去關殿門。

小三還是不死心,爬上來抱著他腿道︰「奴才知道爺心里苦得緊,爺心里有多少事,多少苦,奴才們不敢說。爺只管把氣出在我們身上,千萬別傷了身子!爺,奴才們求您了!」下頭又是一陣痛哭,直叫人不忍听。

胤不過漠然地踢開來人,關上門,上前跪下……

今夜,依然是奴才們跪在門外,他跪在殿內。諾大的殿里,除了良妃,就是他和我。

夜里的寒意總能侵到骨子里去,我白天尚可以歇歇再來,他日日茶飯不思,早晚都在守靈,真不知挨得過幾日。

一直不停輕聲念著佛經,希望這個毫無生氣的地方可以有一絲人聲。

每每抬眼看他,就真如石化了一般。

我突然感到一種恐懼,失去生的希望籠罩大殿,聲音不住的發顫,我努力想要響些,卻只是無聲。

于是,搖搖晃晃努力站起來,卻沒走兩步,轉眼就栽了下去。

等回過神來,胤已將我扶到他懷里,先給我把脈,又觀我氣色,儼然像一個大夫。

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我以為你會先撐不住,沒想到,唉……」說著沒大沒小的話,強掙了幾下,想起來。他卻把我打橫一抱,從大殿的側門出去,沒驚動任何人,幾個輕掠,已到了我待的小佛堂。

看著我躺下,又喝了兩口熱茶無事,胤起身便要離去。

我忙去拉他袖子,急道︰「八爺……」

又掙扎著要起來,他見狀只好上前扶我,忍不住道︰「身子骨這麼差,受了驚嚇又感風寒,沒有三五日別想起得了床。」

我苦笑著說︰「我怎麼知道自己這麼經不起,哪像有的人,鐵打的身子,可以不吃不喝,不怕風寒好幾日,還有的是力氣拿奴才們出氣,叫人白操了心。」

他听了也不言語,卻眼見著面有緩色。轉頭慢慢看了這小佛堂一眼,問︰「月琦,你苦嗎?」

「不,沒有八爺苦。」我說得自然。

「青燈古佛,早生華發,在這深宮孤苦無依,想額娘也是如此吧……月琦,你這樣的心氣容貌,難道不苦嗎?」他追問。

「月琦只是身苦,卻不如八爺心苦……」我頓了半晌又道︰「為悅己者容,為知己者死,月琦不後悔當初的選擇,深知今日可保得性命,已數萬幸。只是……八爺,你要為自己保重啊!」

只怕日後無人為你……

「榮華富貴如過眼雲煙。史書千載,也不過白骨謬言。八爺,你是何其聰明的一個人?月琦知你抱負非常,知你進退兩難,知你不甘啊!可人生一世,君子何求?但無愧天地爾。八爺,月琦……」說得急了,一陣猛咳不停。

胤輕輕拍著我的後背,待我平靜些了,便擁著我輕道︰「月琦,我知,我知。是你不知——我心里放不下一個人……」

他的眼那樣溫柔,只覺一陣無力,我搖著頭,想說不是,卻無法對著這樣的他開口。

待他走時,還是忍不住囑咐了那句「一定小心四爺!」

如今一別,又不知下次是怎樣的光景。

他望了我一眼,點了點頭,咯吱帶上了門。

後來宮里又傳出了八阿哥送將死之鷹給皇上的事,一時滿城風雨。我很想知道事實的真相,卻在這個時空深刻明白了許多事只不過是無可奈何。

此後不久,胤就病倒了,到了翌年八月又感染了傷寒。九月,宮里一度盛傳八阿哥過不了冬天,皇上著人把胤接進暢春園調養,自個兒去了塞外。

皇上一走,宮里照例又清靜了起來。一日,慧兒進內堂來說,有個德妃處的小太監有事來找。我疑惑著出去一瞧,竟是胤跟前的小三。忙找了個事兒把慧兒遣了出去。

那小三等人一走,立馬就哭著跪下了,「姑娘一定想法去看看我們爺,爺這回可病得不輕啊。太醫能用的法子都用了,還是不見一點起色。奴才這是背著爺來的。爺心里只有姑娘,為姑娘也不知費了多少心。如今只求姑娘去一趟,得了爺這個心願,小的便是死了也無怨。」

我一听也是一驚,總料著胤應無大礙,不知竟病得這般厲害。

他見我不言語,「咚咚咚」猛磕響頭,轉眼就把前額磕破了。我猶豫著答應了,喜得他又是一陣跪拜。

入了夜,我悄悄跟著小三,他已事先都打點好了通路。轉眼來到暢春園,行至屋前,替我推了門,便退到了外頭。

屋里一片暖意,胤背著身躺在炕上,听見動靜,低聲道︰「水。」

我倒了水,輕聲上前,遞給他。胤伸手去接,突覺有異,拉著我的手先喝道︰「是誰?!」

他渾身發燙,氣色極差,見是我仍不肯放手,只定定地瞧著。

我放下茶杯,伸手去攏他那有些蓬亂的發,他不聲也不響,由得我擺弄。

我著實以為胤是燒糊涂了,掖他的被子,只覺得里頭的人瘦得月兌了形,何論當日那個翩翩公子,又見他眼神也呆呆的,更覺滿目淒涼。平靜多日的心境,還是忍不住掉下淚來。

朦朧中听見胤嘆氣,又好像嘀咕什麼,等我湊過去,卻听他道︰「我本以為是做夢來著,等被子濕了才知道是淋雨發了燒。」

一時說得我破涕為笑。

他又想起來坐著,我忙按住,口里說︰「千萬別起來著了涼。再者,你一起來,我就得跪著回話了。」他點了點頭,不再亂動。

我接著道︰「當日我怎麼說的,只求八爺一件事,保重身子。原來竟是這一件事也不肯依我。」

「月琦,最是無情帝王家。我本以為兄弟中總有一個保得住你。如今看來,都是自身難保。月琦,你只有求皇阿瑪了,你當日抗旨他既肯開了恩,必是心里有你。若等到皇上百年之後,就太遲了。」他說得那樣懇切,听到末了,竟像是交待後事一般。

我也無奈答道︰「八爺,月琦還是當初那番話。八爺請一定放寬心,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至于月琦自個兒,並不怕後事,因果循環,自有道理。」

他听了只是一陣嘆氣,我知他不信,也不再言語,只陪他坐著。

不會兒,便有人來敲門,知是該走的時候了。等要起身走時,他又拉著手不放,一拽從枕邊掉出一件東西來,拾起一看竟是我那日送他的穗子,心內一酸,差點又要落淚,卻不敢叫他誤會。我抽了兩下,才抽出手來,扭頭便走。

不過幾日,皇上就回來了。宮里又傳八阿哥不省人事給移出園子的事,皇上出去的時候還給了恩典讓進來的,如今這麼快就變了卦,少不得人說胤必定挨不過今冬,且已完全失了聖心。

最是無情帝王家!胤,原來說這話時,你早已心涼如水……

皇上老了,雖然身體還十分安康,但是歲月的無情顯露在帝王的身上和再卑微的人也是一樣。尤其看在我這樣難得見他的人眼里,更是如此。

直至幾個月後,深冬時節的一天,皇上沒有讓人通報,李德全陪著他,轉悠到了佛堂。

我正在掃雪,見了不算太意外,先喚慧兒燒水,自去找了茶來泡。

沒坐半盞茶的功夫,就听見小太監來報,說大學士李光地求見。我心下疑惑,定是什麼要緊的事,不然怎麼追到內院佛堂來了。

皇上似乎有所知悉,听了報,對李德全點點頭,開口道︰「這該來的也躲不過。」

我正要回避,皇上卻揮揮手讓慧兒下去,對我說︰「給李光地也沏碗茶吧,這事一時半會兒說不完。」

待我出來,只見李光地跪在地下聲淚俱下︰「皇上,西征之事,請您再擇人選,斷不可親往啊。」

「光地,你起來。」皇上嘆了口氣,繼續道︰「額倫特兵敗藏北,全軍覆沒,如今大清強敵在外,你以為朕不知道你的苦心嗎?可朕沒有一個好兒子啊!」

「皇上!」李光地悲急而喚,一屋子人听皇上這樣一說,也都慌忙跪下。

**戰事竟已吃緊到了這般?康熙六十多的人還想著親征,怪不得把大學士急得追到佛堂來了。

「皇上,保重身子。」李德全也急了。康熙滿面傷感,緊皺著眉頭,良久,問道︰「你們不讓朕去,想讓誰去呢?」

李光地一磕頭道︰「臣以為,目下諸王,仍是八王最賢!」

「 鐺」,手里的茶盅碎了一地,把我自己也驚得一楞。

李光地,你怎麼這麼糊涂,這分明不是在幫胤,是在害他!

「月琦!」皇上听得動靜,厲聲一喝,臉如寒霜。

我暗道︰完了……

「去外頭跪著。」皇上繼而冷冷地吩咐,轉頭又對李光地叱責︰「糊涂!」

門外寒風徹骨,不一會兒就凍僵了手腳。我卻毫不在意,再過了半日,皇上出來了,也不看我。等人一走,慧兒急忙來扶我進去。

到了半夜自覺有些發燒,還好,睡了兩日便沒事了,病中傳來消息,皇上封胤做了撫遠大將軍去替父西征了。

時為康熙五十七年,我竟已在這佛堂十個春秋。對著鏡中人一看,似乎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然而,心已蒼老的沒有生氣。

二十七歲,怎樣的花樣年華都已逝去,我究竟在做些什麼?我突地有些害怕,人生不就是一場夢嗎?卻不知哪一日會醒。

轉眼已是康熙六十年的冬天,三年,不日胤就將回京,他已扭轉戰事,如今威望更趨各皇子之首,只等覲見領賞。

已過了這麼久了嗎?

出征前,德妃和胤至廟堂祈福,宛如昨日。那時德妃止不住淚濕衣襟,我卻欲哭無淚。

這麼多年,看他娶妻迎妾,看他生兒育女,看他日漸騰達……

記得那時胤的身上依然掛著那個穗子,結著御賜的美玉。

美玉,經了歲月的雕琢才顯異彩;錦穗,卻禁不起時光的流逝,漸淡黯舊。

相結節,尚可待幾時?

何必自苦呢?胤,只願你平安,雖知你平安,卻仍作如此念。

逃開德妃的注目,那****只說︰「珍重。」

我點點頭,微微一笑,回道︰「凱旋還朝。」

夜冷天寒,深宮是個孤獨的地方,此刻尤甚。

今夜皇上一定會為大將軍王設宴,文武百官,酒杯交錯,胤必是風光無限。

吹息了燈,自去尋那周公擺酒。

不料,剛躺下沒多久,就听得似有人輕扣門扉,忙披衣起身來看。

開了門,月下站著的竟是胤。

一時呆呆的,他卻笑道︰「快放我進去,讓人看見了,豈不完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一邊忙引他進來,一邊笑道︰「我听得你回朝,猜你會來。可怎麼也料不到是這般時候!」

正要去點燈。又听他說︰「快別點,窗上要映出影來的。」

「那,這麼黑……」

「推開外間的窗子,把屋里的火生暖和了。這麼亮的月色,你還怕看不清嗎?」

說得也是。

一時忙著端茶送水,再擺出果品,等坐定了,兩人都不禁笑了。

想來千言萬語,一時卻不知從何起頭。

「這麼晚了,你怎麼溜出來的?今兒晚上,皇上大宴群臣,你大將軍王正該受著百官禮,喝得醉醺醺才對啊。」

「一點沒錯。大將軍王正是喝醉了,皇上給了恩典,讓不用回府去了,今兒就住在宮里,明日父子倆也好敘敘。」

「啊,于是你……」

「于是,大將軍王來了個金蟬月兌殼,只把那枕頭留在窩里,叫真身來此拜佛了!」

直把我說逗樂了,「十四爺,真不愧是十四爺!」

「月琦,」他突的面色一正,︰「過了今夜,又不知何時得見。」

此話一出,兩人皆是默然。

「胤,你瘦了。」半日起頭的不過是這麼一句。

「你也是。」他關切的目光在月光下更讓人心疼。

「可惜我這兒沒酒,只好委屈你喝茶了。」

「正好,宴上早已喝了不少,有些醉了,喝些茶才好。」

我听了笑道,「原來大將軍王也不是海量。」

「看和誰比了,說起來,你知道我們兄弟中,誰的酒量最好?」

我饒有興致地猜開了︰「一定不是八爺,九爺、十爺也看著不像,大阿哥和太子我不知,四爺,更不像。我猜是十三爺!」

「若不是怎麼辦?」他笑得恣意。

「難道是八爺?」經他一問,我多少有些不確定。

「呵呵,是四哥。」胤說完,頗有些自嘲的一笑。「想不到吧,皇阿瑪常說我們兄弟中十三酒量最好,卻不知私底下,老四都灌醉他好幾次了。」

「不會是使詐吧?」這話才出口,便覺有些不妥。

不想,胤卻合著我意道︰「這個倒沒深究過,指不定你說的是真的。」

「十四爺!」我忍不住好笑,哪有幫著外人亂猜忌自家兄弟的。

「怎麼,你不是素來知我。何況,如今能說這些的人,也是一日少過一日。」

……

「十四爺,來。我以茶帶酒,進你一杯。」

「好!」

窗外,月色如冰,一片天寒地凍;室內,清茗飄香,倒是暖若陽春。

胤問起宮里如何,皇上如何?我本也知道的不多,盡數答了。兩人似老友相見,交往著三年未通的訊息。漸談漸酣……

一時說起進藏之事,行軍作戰的堅苦,他自是一筆帶過。突的一頓,道︰「月琦,若不是遇著一個人,只怕你見不到今日的我。」

心中猛得一緊。

「從前,兵家韜略也念了不少,又常常和十三爭勝,肆意任為。上了戰場,才知全然不是。硝煙一起,刀箭橫飛,那些兵士便活生生地在眼前斬斷了手腳、割掉了頭顱。

穆魯斯烏蘇一役,臥尸千里,我親眼見了什麼叫血流成河,方知當日長平大戰,白起活埋十萬趙軍,竟是何等殘暴之事。」

「月琦,月琦?你怎麼了?害怕嗎?」

我一時听得走了神。胤,養在深宮的你,恐怕經此一戰早已月兌胎換骨。

「不。不怕。只是在想,歷史從來說來簡單。」

「月琦,」他一喚,卻沉了半天未語,「手仞敵軍,說來英勇。可第一次揮劍時,劍刃割過肉骨的那種聲響、感覺,酸楚得讓人手顫……只記得鮮血狂噴濺透了我一身,一個又一個就這樣倒下了,有一剎那我真的覺得……」胤言至此處,雙眉緊鎖,嘆一口氣又道︰「四哥早年就隨父皇親征,也領過兵。他的行事脾性,今日方懂了幾分。」

「胤,你那時心里是怕嗎?」

他抬頭怔怔地看著我,緩緩開口︰「是,心有怖畏。」

「胤,——惜生而怖,敬天有畏。若不是如此,便不是我知之你。」

他的眼中盡是不可思議,片刻卻又似有所悟。

胤,我從遙遠的後世而來,對生命的理解自與你不同。

「我早該想著,你這樣一個聰明人,又參了這些年佛法。說得竟好似那人。」

「誰?」

「倉央嘉措。」

「啊!你遇的人是他!六世*活佛!他不是已經……」

眼見著胤搖了搖頭,「我當時對生死愛戀盡是迷茫,戰事稍停,便縱酒夜馳快馬,一路從藏地進入青海。白雪積山,我酒醉後落馬,若不是遇到活佛,怕是很難活著再見你。」

「我從前曾見過他的畫像,所以認得,他見我穿著也猜出了幾分。原來當日皇阿瑪有密旨,讓他自去,對外卻只說他病故。他便一直隱姓埋名,在西南、西北民間布道。」

「好一段不為人知的密聞。嗯……他既救了你性命,可是又醫了你心病?」

「‘佛度有緣人’,這也是因果。連日後平定**,都有倉央嘉措的功勞。他自是不願生靈涂炭。」

「那,他和那姑娘的事,可是真的?」

「月琦,我有時真好奇博庫泰家到底給你找了個什麼師傅?你怎麼連這個也听過?」

我掩嘴笑過,只道︰「是,還是不是?」

胤神情肅然,「月琦,世人所傳都是謬誤,十方世界,皆是幻嗔,情是真,愛是真,對佛法,對眾生都是真。他曾說︰‘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這樣的人,怎會是他們口中的不堪?」

「胤,」我忍不住心下一沉,「你……可是已和他知己相交?」

「月琦,我有時真想看看你這顆七巧玲瓏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我听說,」也不接胤的話,自顧自道,「倉央嘉措在位時,盡一切力普渡眾生,卻厭倦貴族生活,嘲諷權勢。他偶遇命中不該見的人,受比丘戒時曾對五世*說︰‘你贈的袈裟我還你,你加諸我身的教戒我也還你。我寧願不為*,只為凡人!’

胤,二十歲的倉央嘉措,‘真’的讓人害怕,二十歲的你,何嘗不是如此?!皇上說你不服管教,你便最好不問朝政,甚而不為皇子。整日豪氣雲天私混江湖,心里喜的是老莊、阮嵇……」

「月琦,別說了。」

「不!還有,一個你也不該遇上的人!胤,倉央嘉措那樣刻骨都能看透,你為什麼不能?!」

「月琦!他是活佛!」

「是!他卻不願為活佛,願為時呢?如今呢?早已滄海難為水。你是皇子,你也曾不願為,可如今呢?你又何苦?……」

下一刻,吻,就像苦澀的烈酒,燒在心頭,胤緊緊地擁著我想要勒進骨里。

「月琦,我為的誰,你難道不知?」他低吼出聲。

胤,求你,別……

「我知,我知……」一遍遍,一聲聲。胤,你的吻已然訴盡心事。

良久,彼此漸漸平靜地放開對方,目光依然交纏。

四更的報時剛過,再不久天就要亮了。

胤從身上取出一個小冊子,說︰「這是倉央嘉措手抄了他的詩作送我的。」

「倉央嘉措、倉央嘉措,」我在口中默默念道︰「這是‘梵音海’的意思。」

「是,里面的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

輕輕翻開扉頁,一行詩就這樣跳入眼簾,我禁不住輕吟︰「結盡同心締盡緣,此生雖短意纏mian,與卿再世相逢日……」

胤的聲合著我的,直到末了。抬頭時,他早已在佛堂之外。

康熙六十一年四月,胤又走了,我知道皇上過不了今年冬天了,我不知道他下一次什麼時候會來佛堂。

「月琦?你不怪朕吧。」十一月的時候,皇上來了,問了一句家里老人會說的話。

「不,當然沒有,皇上都是為月琦好,月琦現在也很好。」我說得都是心里話。

「朕沒法子啊……月琦,你額娘前兒個去了,朕留著你,沒讓你盡孝啊。」皇上說這話時,頹然老去。

我感到自己的漠然……老太爺三年前就去了,如今輪到額娘了嗎?那什麼時候輪到我呢?

伸手去換了熱茶來,皇上卻對著我手上的鐲子問︰「這個,你額娘什麼時候給的你?」

邊答皇上的話,便奇怪萬歲的口氣。「回皇上,是康熙四十八年秋那會兒。」

「只她知道朕的心思啊。」

「皇上,您說什麼?」難道萬歲說的是額娘?他怎麼知道……

「沒什麼。」

「月琦,這是朕賞給你們家的,好生戴著。」

皇上靜靜坐了半日,緩緩開口道,「月琦,等朕百年以後,便隨你去留吧。若要出宮,朕會讓他們預備些銀兩,若留在宮中,就和蘇麻一樣吧。」

「皇上。」

您還不知自己過不了今年冬天……

一陣心酸,跪下道︰「您若去了,讓月琦給您守守陵吧。」

「傻孩子,那兒風大又冷,陪我一個孤家寡人做什麼?」皇上那樣和藹地笑著。

說完起身要走,我忙送出門,卻輕輕地听見他對李德全說︰「天怪冷的,再給月琦添二兩月銀吧。」

人老了,也許反而變得奇怪了。

不幾天,梅花就開得喜人,那紅白蠟黃,我和慧兒摘了幾枝,準備養在月白的瓶里。

突然,宮里敲鐘了,我看見慧兒望向我的眼里滿是驚訝和慌張,我听清了那重得想要壓垮一切的喪鐘,是皇上!

我們飛奔著沖出小院,隔著厚厚的宮牆依然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哭聲,穿過黑夜,漸漸蓋過世上所有的聲音。

……

千古一帝,就這樣去了。

宮里雖然亂了,表明上卻是看不出什麼的。每一個來哭喪的人都有自己可悲的事,真是舉國同哀啊。

每天都跪著給皇上,不,已經是聖祖爺了,超度。

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可悲的事,也似乎沒有了任何的希望和知覺,不知道未來,也不怎麼在乎,麻木,只是麻木。

直到我看到那個人闖了進來,把天地的光芒擋去一半,他沖到棺木前,怔怔地看了半天,卻並不悲泣,直直地沒有半點聲響地跪了下去。

就在所有人一驚,大殿無聲之時,我听見自己「哇」地哭出了聲,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如此悲傷。

似乎莫名有了力量,不管它是否只是痛的感覺,止不住的淚水傾瀉,模糊了我的雙眼,直覺有人站了起來,擋在了我的面前。

突然大殿里一片混亂,一陣拉扯揮打之聲。

是誰?是誰這麼大膽?

我緩緩抬起頭來,大驚失色地看見擋在我面前的人是胤禛,而那個朝著他沖過來的人是胤。

大殿上清晰地回響著胤的怒氣︰「我本恭敬盡禮,拉錫卻來上前拉拽,我是皇上的親弟弟,拉錫不過擄獲下賤之人,若我有不是之處,求皇上處分;若我無不是之處,求皇上即刻將拉錫正法,以正國體!」

胤禛听了這話,身子明顯一僵,他呆立了半晌,攥緊地手慢慢放開,舉起……

我剎時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不顧一切的,我想要伸手去拉胤禛的袍角,卻遙遠的像是幾光年外的距離。失去意識前,听見有人在驚呼︰「太後!……」

還好……我心安的倒下,最後一個念頭卻是︰這青石地會不會很冷?

醒來時,我已躺在佛堂的暖閣里,橙紅的燭火顯得那麼不真實,也許我還在夢中?

那麼這一定是個噩夢,因為當今的聖上正陰沉著臉坐在我的屋里,他一身玄服,雙目猶如冰冷的黑夜,散發著寒冷的厲色,向我襲來。

有那麼一剎那,我真的以為自己還在噩夢中,然而他很快發現我醒了,目光因為有了某種企盼而開始顯現溫度。他清晰的嗓音打破了我的夢境︰「月琦,你終于醒了。」

這話說的那麼沉重,是我做錯了什麼了嗎?

我正在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想要掙扎著起來。

「太醫說你體虛氣弱,積郁過久,恐怕很難調養回當初了。」胤禛平靜地敘述著。

「皇上,當初,月琦還有當初嗎?」我不禁覺得十分好笑。

十數年的光陰歲月,這麼多年我和這個世界還有什麼瓜葛?看不見容顏老去的我,心早已枯如舊木,你何必來,又何必問?

胤禛很快走到了床榻前,他俯身看著我,讓出燭光映射的角度,那樣仔細地端詳我,好像我隨時都會消失。

我沒有躲開,也端詳起他,胤禛已是個真正的帝王了,他臉上的神情明白地彰示著這一點,強烈地以至讓我忽視了歲月給他留下的痕跡。

「你為什麼一點也沒變老?」他的臉上寫滿困惑,「為什麼……月琦,你這樣看著我,會讓我以為今天大殿上,你想救的人是我。」

我的臉上一定顯露了驚慌的神色,不然胤禛的眼角不會緊眯成一條線。我轉過頭去,想要避開他的目光。

「月琦,我恨他,你知道嗎,我真的有些恨他。為什麼額娘、阿瑪、還有你,每一個我珍視的人眼里都只有他,為什麼?月琦,你告訴我,為什麼?」他從平靜到激動不過短短數秒,在那難以抑止的暴戾之下涌起的是令人心酸的味道。

他抓著我的肩,迫我向他望。

「不,不是的……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重復著毫無意義的回答,搖著頭。

他突然緊緊抱著我,說︰「月琦!答應朕,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朕什麼都能給你!」

是嗎,胤禛?

淚珠順著我的面頰,滾燙地滴落在他的手上。

胤禛沒當上皇上幾日,也許都不用知道他對朝臣們、他的兄弟們做了些什麼,只需看看我這個小小佛堂的變化,就能讓人感受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古話。

從某一天開始,慧兒就不再來了,在後宮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黑洞里,去追問一個連品階都沒有的下人的行蹤,就如同問一只螻蟻的來去,悲哀地讓人感到可笑。

但我還是問了,然而答案也不外乎她被派往了別處——我不需要知曉的別處。

于是,我只能稀里糊涂地接受了新來的,叫作靜兒的姑娘。

現在,宮里的人都開始叫我姑姑。胤禛,你說我一點兒沒變,也許只有你這樣看吧。

將前朝的宮女長久的留在宮中,誰都知道是件怪事。胤禛,你想好怎麼處置我了嗎?

雍正元年的三月,早春並沒有給紫禁城帶來多少暖意,胤禛也只是剛剛定下了新制,所有人都還在等待屬于自己的新的命運。

「皇上吉祥。」胤禛理佛是出了名的,他到底徹悟了幾分釋家宏宇博懷,風雲恬淡之心?我著實不敢猜測,卻能夠理解他需要這種信仰幫助平息一個帝王,一具血肉之軀的燥怒,去尋求內心的安寧。

沏茶,然後陪著他誦經,直到他想走的時候。

屋里的梅花已經快要謝了,胤禛起身看時,怔怔地有些發楞。

我換了新茶熱熱地奉上。他接過喝了一口,幽幽地說︰「月琦,你知道宮里的女人帶發修行,還可以有別的出路嗎?」我還來不及細想他話里的意味,卻已猜著是該處置我的時候了。

忙不迭跪下,一時月兌口回道︰「聖祖生前曾對月琦說過,若他百年之後,便隨月琦去留。月琦已沒有親人,若留得宮中,只盼能像蘇麻姑姑一般青燈長伴;若終需出宮,天下之大相信總有月琦可去之處。」

不防胤禛一陣冷笑,「你倒是求得少。」听得人心里一陣發怵。

他隨即又緩了緩口氣道︰「朕不過是希望你做幾日‘太真’,再在這‘感業’堂多住幾日便可。」

「啊!皇上。你這是……祖宗家法,國禮人倫,您知道您在說什麼嗎?!」我直慌得口不擇言。

胤禛看著我的樣子,竟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他彎子,越靠越近……

「朕當然知道,朕為了你……」他厲色一現,欲言又止。搖搖頭,臉色慢慢一轉,直起身不過慢慢喝茶。

我忍不住道︰「楊玉環、武媚娘,皇上難道不怕禍水殃國嗎?!」

話音剛落,胤禛「嘩」地摔了茶盅,一下站起來,甩手就走。

「姑姑!」靜兒嚇得在胤禛走後,聲音還是哆嗦的。她快步跑來攙起滿身水漬的我,見我臉色異常,也就不敢再多說半句了。

思前想後一夜,最後寫了懇請讓我給聖祖守陵的奏文,清早一起來,就讓靜兒托了今日當差的小太監,去偷偷地請示向。皇上跟前的人準了,才給悄悄遞了去。

胤禛看了,據說當場給燒了,回信的人傳了句沒頭腦的話「朕自有安排」,許只有他和我才知道那安排的是誰。

四月初二,胤奉旨留在了遵化守陵。皇太後此後推病,已有三日沒準皇上前往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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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來暑往,不過也就幾日光陰,其時胤禛仍是初登大統,偶至佛堂,面上必是隱隱帶著倦色。

或靜坐喝茶,或備案抄經,日日勞心國事,他的字卻越寫越好。再隨手涂的東西,被他揉了,等到走後,我照樣讓靜兒拾起來收著,只看著那些字的面上,總舍不得扔。

九月的一日,靜兒引著幾個小太監邊進來邊道︰「姑姑,宮里送了日常用的器物來。」

我忙吩咐給幾位公公打賞,收下東西清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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