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顯靈田婆謝恩蒼天無眼桂花埋怨
柳蘭把針線籃子掛了,看他們都喝了茶,便笑問柳枝︰「小姑,今兒來有什麼事?這個大媽我下地像是見過的。」柳枝笑說︰「也沒什麼事,我們來給甜水溝添一樁喜事。我們都對這里不熟,想找你幫著選個人。」玉敏忙笑說︰「是呀,是我外甥女。」柳蘭素知鄰近村子的姑娘提親不管俊丑都是避著甜水溝的,今兒竟有找上門來的;既上門便不同別事,又笑問︰「那可是好的呀,甜水溝能提親的人可多了,姑娘什麼時候來人看看?」柳枝听她答應的爽快,忙說︰「能提的人多也只選一家,那姑娘身子不好,我是帶相片來的。」柳蘭听了更奇,片刻又靜了心,又問︰「那樣更好,只是這甜水溝各家的日子都緊著,姑娘可別嫌棄。」柳枝笑說︰「到這來怎麼能沖著窮富的,只要能有個安穩的家過日子就好的。」玉敏也說︰「是呀,過日子哪能只顧著眼前。」柳蘭又笑說︰「既然姑娘沒來,我就先看看相片。甜水溝合適的人家是多,不知道那姑娘配選什麼樣的。」柳枝掏了照片,笑說︰「你看看吧,只要誠懇守家就行。」柳蘭接過相片看時,只見兩個一模一樣花一般的女孩,藍天碧海映襯得分外動人。她猛吃一驚,知此事不同往常,可還是壓了心驚,笑問︰「小姑,這相片上的兩個,哪個要相親,還是兩個都要相的。這麼鮮亮的姑娘怕甜水溝找不到能般配的人家了。」柳枝起身將柳蘭拉了兩步遠,笑說︰「小姑也不瞞你,這上面只有一個像城里的要定親,她現有幾個月的身子了,怕是在家里待不久的,只要在甜水溝找一家誠實可靠,能過得住日子的就行了,別的不拘什麼。」柳蘭已料著了,可真遇到這類事,也著實覺得難以下手,甜水溝二十五上下的都有近十個,可不是單身喪志就是潦倒不堪,只難選出一個能配得上照片上雙雲的;可柳枝既上門,推絕了是不好的,看了片刻,笑說︰「既這樣有倒是有,只怕她到甜水溝過不慣,有幾個二十多歲的沒成家,家里都是緊的。」玉敏看柳蘭願意應下,起身到跟前說︰「不管家境怎麼樣,只要年紀合適,誠懇守家,誰家姑娘成家不是為了過日子,再說眼下日子都好過了,遠不是揭不開鍋的時候了。」柳蘭听玉敏說的更加懇切,便知那邊迫切的難處,想想那時候的自己,笑應道︰「大媽,這個你放心,我在甜水溝幾年,對這村里人都知道,現有一個能定的,論人從哪方面都好,只是這些天跟村里爺們做工去了,要幾天才能回來。」玉敏听了,很是如意,只說︰「只要人看上去能行就好,沒在家也沒大礙,他家不是有父母嗎,先讓他們看看我外甥女。」柳枝又對著照片提示說︰「是大的叫‘雙雲’的,不是小的叫‘雙紅’的。」柳蘭笑說︰「隨便哪一個,在甜水溝都配得上頭等。」玉敏見柳蘭樂意應事,便迫不及待地說︰「要不這就去吧,人什麼時候回來都是不要緊的。」柳枝也忙說︰「真要見面了,三方還有好多話要說。」柳蘭把照片裝在兜里,笑說︰「好,這就去吧,時候還夠,他爸媽都在家的。」玉敏柳枝都跟著出了堂屋。
柳蘭剛鎖了門,只見婆婆田文氏扯著柱子進了院子,忙迎上說︰「媽,你來得正好,這鑰匙就交給你吧。」田文氏見柳蘭家里來了兩個生人還要出去,便問︰「你這是有什麼事?」柳蘭笑應︰「噢,媽,這是我何家灣的小姑,來找我給她的佷女提親。我想老根家的樹根還合適,帶她們去看看。」柳枝笑說︰「是呀,大嫂,我對這村里不熟,就找到柳蘭了。」玉敏也說︰「也是我的外甥女。」田文氏只在下地時見過玉敏,與柳枝面都沒踫過,又沒見要定親的姑娘,甜水溝也沒哪家姑娘找上門來定親的,百般不解,可見柳蘭要帶她們去,不好細問,只接了鑰匙,說︰「要去就去吧,只是仔細別有了什麼事,那大金子的男人可是剛埋了沒幾個月的。」柳蘭笑說︰「媽,那樹根能到哪兒去,不會那麼巧的事了」,接著三人出了院子。田文氏知柳蘭為這類事去一趟,短時必回不來的,拿著鑰匙到自己的後院去了。
柳枝玉敏跟著柳蘭繞過兩棟房子,又路過幾個路口,在一個籬笆門前停了下來。玉敏只對柳枝小聲說了一句,「那不遠的一塊菜地原來就是我嫂子娘家的宅子。」柳枝只點頭笑說︰「真是巧了。」柳蘭听她們對這里並不生,轉身笑說︰「甜水溝那處宅子都閑十幾年了,還沒人住。」原來老根家的不遠處就是田丫娘家的祖宅,這頭絕了人後,田丫沒來過,便被村長田志業拆了磚瓦當了菜地。田丫的近門嬸子白大嬸心里雖不順,可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得認了。
柳蘭向院里看了一眼,上前推了籬笆門,說︰「小姑,人在家呢,進去吧。」柳枝只應一句「那好」,與玉敏一起進了去。這院子跟村里別家格局大抵相同,只是草房稍低矮了些,堂屋仍是三間。玉敏見牛棚下一頭老黃牛,很覺如意,小聲對柳枝說︰「看來這家還是能過得去的。」柳枝看了一下牛棚,見了柳蘭到了西屋門口,這才應一句「只看不出是多少年了」。二人不再作聲,只站在院子里四下打量。柳蘭站西屋門口看了看,只見老根一人仰在床上抽煙呢。她輕拍了一下門,說︰「大伯,只有你一個人在家嗎?大媽呢?」老根多日不見家里來人,听見門響,猛一愣神,見柳蘭到了門口,忙敲了煙斗的灰,說︰「哦,柳蘭呀,你大媽在樹根房里呢」,說著忙要下床。柳蘭笑說︰「大伯,你不用忙,我來跟你家樹根提親的。我這就到堂屋里跟大媽說。」老根一听是給兒子提親的來了,又一愣神,忙說︰「你大媽在堂屋里,我這就帶你去。」柳蘭又說︰「不用那麼忙的。」老根出了屋,見院里還有兩個陌生人,心下納悶,卻沒應話,只對柳蘭說︰「你大媽在堂屋里沒什麼事,正好的。」玉敏和柳枝見老根一身棉衣有兩處都開了線了,沒想會是這般寒酸,心下都犯了一回嘀咕。
柳蘭幾步上前,推開了虛掩的堂屋門。田婆這時正給彩虹娘娘的像默念許願呢,香簍子里剛燃了一柱香。老根見田婆已上了香,便說︰「進去吧,一天都沒什麼事。」田婆听見有人進來,忙轉身,笑說︰「是柳蘭呀,我正給娘娘上香呢,沒太在意。」柳蘭笑說︰「大媽,今兒不逢九,又給娘娘上香呀。」田婆又笑說︰「‘禮多官不怪,香勤神不怒’嘛。」
這田婆正是田老根的老伴,原是老根小時候的童養媳,在七歲那年被帶到甜水溝,帶她來的人說是家里揭不開鍋,要她改門度日,那時候老根家還能顧得上吃,便給了那人三瓢玉米面,半斗谷子把她留了下來。因吾不知生養她的人確是百家姓中的哪一姓,只好讓她隨了田家,稱「田婆」,亦為日後著筆方便易懂,絕無它意。田婆七歲進門,十六歲入了老根的房,十七歲上就生了頭胎兒子。可她命里注定是個保不住頭子的,那孩子不上兩歲就死了,接著又連生了三胎竟全是丫頭。那時候老根一家經一場饑荒之後,近門長幼爺們全都餓死了,全族人只他一個獨苗,盼兒子心切可想而知。好不容易盼到第五胎,總算生了個兒子,老根當天即給兒子取名「樹根」。兒子既為「樹根」,老子便為「老根」,村里人這樣說,我亦這樣記。至于那老根原名,因他一介草民,不記無憾。又因老根斗大的字不識一個,除給第一個兒子取名「大旺」外,中間的丫頭都是「大丫」「二丫」順著叫下來的。
前文既知,甜水溝的日子比金簪河邊烏窪鎮上任何一個村子都苦,田里上不起肥料,莊稼結幾粒糧食,連肚子都填不飽,偶有養豬牛也不見有膘。可甜水溝的人大都相信祖先的靈氣,說這甜水溝是彩虹娘娘在劃出金簪河之後又劃的,用不了多少日子生活就將甜起來。可許多年過去了,幾乎每家的日子都還是老樣子。甜水溝是這樣,老根一家又是甜水溝數得著的。他家值錢的東西除了老根替樹根舅舅頂了三年工換來的一頭老黃牛,再沒其它,從前幾年兩個女兒出嫁,一家三口才勉強能吃飽了。若是十年前,年頭到年尾都是數著糧食下鍋;更往前數,樹根之前的一個丫頭因怕養不活,只好忍心送了人。兩個女兒出嫁後,可樹根長到二十五歲婚事卻遲遲沒成。雖然他生性老實,能挑能背,可還是沒人牽這個線,村里有幾個熱心的婆子在他二十歲前後的時候提過幾回,可他家連最低的條件也滿足不了,只好一次次的黃了。眼看樹根一歲歲往上添,還光棍一個,老根田婆老兩口日夜寢食難安,短短五六年,頭發都半白了,在村里人面前話也沒了亮聲。
老根不等田婆再應話,湊近說︰「根他媽,柱子媽是來提樹根的事。」田婆听了,猛的一喜,想她是給樹根提親的,又不敢十成確認,只好笑說︰「天哪,娘娘真的那麼靈嗎?你來是?」柳蘭笑說︰「大媽,我來是給你家提親的。是我何家灣的小姑找到我的。」田婆一听,果然是真,忙說︰「我的娘娘,我可才說過那樣的話呀。」老根忙趁機說︰「她們現都在門口呢。」田婆看時,有兩個人就在門口,竟沒有在意,忙對老根說︰「他爸,你回屋去吧,這里有我呢。」老根忙出了屋,對門口的玉敏和柳枝說︰「屋里坐吧,都沒外人。」柳枝和玉敏笑了一下,都邁步進了屋。
田婆一見她們進屋,忙擺齊了兩個凳子讓她們坐。柳蘭只把玉敏柳枝介紹給田婆︰「這個是我何家灣的小姑,這是小田莊我認識的一個大媽。」田婆樂得心難靜片刻,忙倒了水,這才說︰「照這麼說都是不遠的,在這都不要客氣。」玉敏和柳枝看屋里除了桌子凳子幾乎再難有別的東西,心里犯疑,接了杯子,都是一笑,沒說什麼。柳蘭並不端杯子,只笑對田婆說︰「大媽,今兒樹根不在家,偏巧那邊姑娘也沒空來,就把相片帶來一張。」田婆剛才只當今兒先見面,沒想是那麼急的,想家里從沒有過這樣的事,還是一笑說︰「噢,樹根還有幾天就回來了,那邊來不了也不要緊的。」柳蘭從兜里掏出相片說︰「大媽,樹根回不回來都沒什麼,你看看相片能相中不,反正樹根也都是听你的。」田婆只見過主席畫像,哪里見過什麼相片,見柳蘭手里巴掌大的一個紙片,忙把手在衣襟上抹了幾下,這才笑應︰「真的嗎?我就看看吧。」「小心,在正面」,柳蘭說著把相片遞到了田婆手上。柳枝見田婆如此恭敬,心底只想發笑,可還是與玉敏相視一回,都沒說什麼。
田婆接了相片,托在掌上看時,竟見兩個相貌一樣的姑娘在上面。她疑心自己看花了,揉眼再看時,還是兩個仙女一樣的姑娘,比平日里下地趕集見的哪一家姑娘都上眼,心里「咚咚」跳了半天。她還是止住了心驚,笑問︰「柳蘭,照相的時候一個人到相片上怎麼能照出兩個人來?」柳蘭笑說︰「大媽,我忘了對你說了。這相片上的是兩個人呢,她們可是雙胞胎。」柳枝在旁笑說︰「是呢,她們是雙胞胎,到年底才十九歲。」田婆低頭再看時,果然見相片上的兩個丫頭穿戴都是不一樣的,笑說︰「怪道呢,是我大意了。這衣裳穿的都不一樣,我光看臉蛋是一樣的。」柳蘭笑應︰「就是臉蛋也不一樣,一個黑一點,一個白一點。」
田婆看了兩眼,心下便不安起來,看那相片上兩個姑娘論相貌論身段這附近幾個村子都鮮有能比的;若論提親,甜水溝的各家都沒一個行的,更不用說來給樹根提了。她看了幾眼,乘柳枝和玉敏不防,向柳蘭使了個眼色,意思要回樹根的里屋去說。柳蘭會意,對柳枝笑說︰「小姑,你們聊著,我有話到里屋跟大媽說幾句。」柳枝心底明鏡一般,點頭笑應了一下,沒說一句話。玉敏也只隨著柳枝坐著動也沒動。
柳蘭隨田婆進了里間,兩間屋都不大,不過是隔者一道牆,那門連個簾子也沒有,不過是避她們的面,說話聲仍是不避。柳蘭問︰「大媽,還有什麼事?這樣的姑娘提給樹根虧了他了?」田婆心里樂得只怕不是真的,忙說︰「我的娘娘,什麼樣的姑娘能虧了我家樹根了?我是看這姑娘都不像是在甜水溝落腳的人。我又一點也不知根,是不是要給樹根提的那個患上什麼絕癥了。」柳蘭笑說︰「你想哪兒去了,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們樹根高高壯壯,能挑能背,就是家里緊點,怎麼也是條漢子。娶媳婦就算不挑她身段相貌,怎麼也要能生能養過得長久的。」田婆听了,忙又說︰「是那樣的,我看這姑娘模樣身段都沒的挑了,怎麼要來人找甜水溝的?」柳蘭這才湊近了些,放低了聲音說︰「大媽,錯了這樣的好事,下回可就沒有了。那姑娘前一節子被人拐了,離家些日子,回來肚子就有了。她家人怕上門提的不合適,就讓我小姑過來幫著,我掂量著樹根正合適,就帶她們過來了。」田婆听了,如得了珍寶,忙對著相片問︰「可是真的?你說的是相片上的哪個?」柳蘭指了雙雲,說︰「就是這個,是大的。」田婆仔細又看了看,說︰「哪個都好,她看上去就是個有能耐的。只怕她家人掏了心想叫她安個家,她到頭來還是跟樹根過不一塊的。到那時候可就晚了。」柳蘭笑說︰「這個你放心好了,我姑來這里,那姑娘是願意的。她的事一天不定,家里人就一天不安。再說她嫁過來就是一家人,天天跟樹根吃一鍋飯,睡一個床,到哪都是過日子的,哪有過不下去的理。只是她到這要是生了,讓那孩子過安穩就好了。」田婆忙說︰「看你說的,女人哪有不生孩子的,只要她能跟樹根安穩過日子,我都當親生的待。」柳蘭笑說︰「您要是有這個心,這門親事就算成了。樹根年前就能把她娶回來了。」田婆听了,心都要樂得跳了出來,又說︰「樹根還沒回來,照你那麼說,眼下就能定了?」柳蘭笑答︰「那邊有這個意思,不知道大伯願不願意?」田婆忙把相片裝在兜里,說︰「這姑娘就算是帶著孩子來的,也給我家樹根定了。你大伯那里,我去跟他提一下就行了,他怎麼想不用理的。」柳蘭笑問︰「你說在年前哪個日子合適?」田婆不想那麼快就能定下個準日子,笑說︰「她明兒來才好呢,只是人家也是養到**八的姑娘了,在外不管有了什麼錯,在家爹媽都是要面子的,辦太草了不好。再說樹根眼下不在家,要回來還要好幾天,這屋里還是空的,要備齊常用的東西也要一個多月。我看放在臘月最好,十六就是個好日子。」柳蘭笑說︰「你既那麼定了,我就跟我姑那麼回了。」田婆笑應︰「這就出去吧,她們都等著了。」柳蘭一笑,跟了出來。
田婆往桌子上的杯子里又加了水,便對柳枝說︰「柳蘭她姑,你們坐著喝水。我剛才看了你家姑娘了,挺好的,只是我家樹根這幾天不在家,我先去跟他爸說一聲。」柳枝剛才已知了她們的話,心下甚覺如意,只笑說︰「那就好,你就去吧。」田婆應聲出了屋。柳蘭又把田婆的意向和預定的日子都說了。柳枝都點頭同意。玉敏見老根一家里里外外一副窮酸樣,雖不如意,可想玉勤和雙雲在家的難處,又想雙雲只有在這樣的家庭過日子才免生不少閑氣,心下也就坦然了。
老根知這時要給樹根提親,正樂得在屋里等著信呢。他見田婆進屋,忙問︰「根他媽,柳蘭怎麼說的?樹根沒在家,那姑娘也沒來人,兩邊人都見不上一面,怎麼定去?」田婆把相片掏出來,對著老根指了雙雲說︰「你看就是這個,相片上這樣,真人還會丑嗎?她們見不著樹根沒什麼,我們見著這姑娘不就行了?」老根一見,很吃一驚,又問︰「真是這個?怎麼就提到甜水溝來了?」田婆如實說︰「這姑娘如今有了身子了,可能知道的時候流掉都來不及了,在家里不能再等,怕上門提的信不過,才讓柳蘭來幫著提的。」老根不想會是這麼回事,忙說︰「什麼?怎麼能讓給人糟蹋又懷上孩子的到我們家來?」田婆听老根說了這樣的話,忙向外看了一眼,這才說︰「糟老頭子,怎麼能有那麼個說法,人家姑娘滿打滿算也才十八歲,有個心野不安,給人拐了去也是可能的。要不是懷著孩子,能提給我家的樹根?就是懷著孩子,哪一點差了。柳蘭都來幾年了,不是挺好的?」老根看了又看相片上的雙雲,說︰「這旁邊的一個不是一樣的嗎,怎麼非要提懷著孩子的?」田婆忙說︰「我說你真老糊涂了,人家一個姑娘進火坑,你想另外一個也跟著進了不成?她還是少出家的黃花姑娘,憑跟她姐一樣的身段模樣,別說是我們家,就是甜水溝的村長家也輪不上。」老根仍不甘心,說︰「我家樹根只比她大幾歲,別的也都好的,讓她懷著孩子過來,總是不太好吧。」田婆難再安心听他說,把相片裝在兜里,又說︰「是呀,你也知道樹根都二十五了,你身子這兩年也快撐不起了,還能再活幾年。那姑娘過來生了肚子里的就安心過日子了,再兩三年就又生下一個。可能你沒兩年就能抱上孫子了。」老根听了,想樹根已不能再等,只好依了田婆,說︰「你要那麼打算就依你吧。我也從這兩年才不行的,十年八年都不會有事。」田婆又說︰「別當人家姑娘沒處嫁似的,要不是原來我求過柳蘭幾回,又在娘娘面前上的香,有了這樣的好事,甜水溝十家八家都有,她能給樹根牽這個線,也是看得起樹根的。換上別家,出個三百二百的禮都是有人願意的。等樹根回來就能準備了,年前還要把事辦了的。」老根心里一喜,可還是問︰「有那麼急嗎?」田婆只應道︰「我還嫌晚的,那邊都不知道有幾個月了,怕是打了太遲了又太丟臉,爹娘都是要臉面的,早辦早了,總不能讓她抱著孩子過來吧。」老根點頭說︰「早了是好,只怕時候不多,都準備不齊了。」田婆心有成竹的說︰「柳蘭說兩邊都簡辦,只買幾樣常用的家具,到臘月十六讓樹根接回來就成了。事兒都這樣了,你想還能辦得大嗎?」老根似有不安的說︰「那也要不少錢,那邊簡辦,這邊辦太省了不好吧?」田婆說︰「最好省著,只要人能過來,怎麼都行,眼下還有一個多月,那邊要是不改日子,最多來一回人看看樹根就算成了。」老根應道︰「那邊應了這邊再安排吧。」田婆听了,出了西屋。
柳蘭把樹根家的一些事情向玉敏柳枝說了,見田婆那麼快回屋,便笑問︰「大媽,大伯怎麼說的,有什麼要改的?」田婆笑說︰「沒什麼要改的,你大伯一百個願意。只是這會樹根沒在家,不能到何家灣讓那邊人見見。」柳蘭笑說︰「我都向我小姑說了,跟那邊的嬸子傳個話就成了,籌備得差不的多再見面也不遲。」柳枝也說︰「是呀,柳蘭都說了,兩邊都省著辦才好。」玉敏也點頭笑應「是的」。田婆听了,甚覺如意,掏出相片說︰「那就好,你們再把日子商量一下,要是覺得合適就按柳蘭提的,年前臘月十六辦。」「也好,不過是那邊的一句話」,柳枝說了,便要接下相片。柳蘭忙一手攔了,說︰「小姑,這雙胞胎的相片,該是有兩張的。這親既定下了,日子也選好了,這張就留在這頭,等樹根回來叫他看看。反正相片跟真人都是一樣的,還省了不少的事。」柳枝因沒從玉勤那里得話,只不知該怎麼好。玉敏笑說︰「這樣也成,反正都是親戚,這樣果然少走不少的路。年前日子也不多了。」田婆巴不得這樣,忙趁機說︰「這樣更好,我這就把它放了,等樹根回來」,說了,又讓了一回水。玉敏柳枝都沒再接。柳蘭見沒別的事,便說︰「小姑,這邊都說好了,只等樹根回來就準備了。你們不常來這里,今兒就到我家吃頓飯吧。」柳枝恐定下的事再生變,起身笑說︰「今兒是不能了,跟我一起來的人還在小田莊等著呢,何家灣也有不了的事,還要早點回去。」玉敏也起身笑說︰「是呀,今兒連我那兒也難留住了。」柳蘭笑說︰「那樣也好,反正以後有的是日子。」田婆也笑說︰「以後來回都是親戚,見的時候多呢。」柳枝又說︰「今兒回去說定了,過幾天那邊回了話,這事就算定下來了。要是再沒別的事,日子也不用改了。」柳蘭又笑說︰「以後有個什麼事什麼話,交給我就成了,兩邊的事都不耽誤的。」玉敏柳枝一笑,都出了屋。田婆把她們送出院子,又回屋把相片仔細看一會,跟老根說了詳細。
這里柳蘭隨著玉敏柳枝到小田莊跟玉勤打了個照面,又向她說了樹根家的詳情。玉勤見柳蘭雖是個年輕媳婦,可舉手投足穩妥大方,又因是柳枝引薦的,都信真了,當時都全應了,連臘月十六的日子也沒改,只說︰「只簡辦就行,眼下日子都緊,別辦太繁了。」柳蘭听了玉勤的話,都中其料,不僅應了所有的話,還說過幾天去看看雙雲。玉勤見她誠心,听柳枝說她也有過同類的事,也就應下了。
柳蘭送玉勤和柳枝出了村,又向田婆老根回了事,從田文氏那里拿了鑰匙,到家還沒坐歇片刻,便有三民媳婦桂花推門進了來。柳蘭心下只是詫異,桂花自過了門除了坐兩回月子的當口見了她有嬉笑顏色,平日指使孩子來要點吃的,自己也不親自來;這會三民沒在家,家里還有小子鬧著,又怎麼能抽出身來到這里串門。原來柳蘭剛帶玉敏柳枝進了樹根家,接著沒一會,半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家里有光棍的更是懊惱平日沒與柳蘭走得更近,可在這天大巧事上佔個先手。
柳蘭見桂花進了房間,忙扶正了一個凳子,說︰「柱子三嬸,坐吧,家里二小子放得開嗎?」桂花也不正經應答柳蘭的話,坐到跟前,笑說︰「嫂子,今兒小田莊來了兩個人,為的到底是哪些事?」柳蘭不想她知道的那麼快,又想她這次來必是為了她娘家哥的,只得笑說︰「沒什麼事,是何家灣的我小姑叫我幫她村的一個丫頭在這提一門子親。她都能熟的,就是讓我幫著上門說個話。」桂花一听,果然沒錯,忙笑說︰「嫂子,有那樣的好事,怎麼能忘了我呢。我大哥還沒定下呢。」柳蘭自知她來必是為自家人,又說︰「我怎麼能忘呢,只是那姑娘怕是只配在甜水溝,她家也是專門求人來提的。」桂花听了,又俯子,笑說︰「實話說了吧,我哥的眼是沒處治了,只要能勉強成個家也是好的。那姑娘不管怎麼樣,只要能生就能跟他提。」柳蘭故作吃驚地說︰「真那樣可就不妙了,我只當你哥眼好了早定下了呢,那姑娘還不滿二十歲,長得也好,就是心眼多了些,在家等著都沒人提了。托我姑找到我叫在甜水溝提,我想一整個村只有樹根最合適,樹根沒在家,他家人連面也沒見就應了,兩家人沒用半天連日子都選了,就在臘月十六。」桂花這時又自悔不該把娘家之事掖藏太多,這會既知柳蘭說已經定好了,只好笑說︰「那老根家窮得叮當響,也是能養得起兒媳婦的?只怕養不了半月就餓跑了。」柳蘭只一笑說︰「理他呢,反正人家姑娘那邊也是愁得有水潑不出去似的,連樹根的面都沒見就要訂日子,注定是個不怕吃苦的。不過女人到哪都是過日子,等生了孩子就走不掉了。」桂花仍是說︰「隨便換個哪家,也比樹根強。」柳蘭只一笑,說︰「他命里該遭這份罪,我不過帶媒人來找個門。」桂花說︰「那老天爺也真瞎了眼,樹根家窮的被子十幾年都不換一個,也能娶到媳婦。」柳蘭听了,又一笑。
桂花還要再趁機開口叫柳蘭留意為她哥張羅人家,田文氏已扯著柱子到了門口。她想以往有機會柳蘭都沒開口提過,今兒更是做的神鬼不覺,說了也是枉費口舌,只得作罷,到田文氏跟前說了句「大媽來的正好,我們正聊呢」,便出了屋。田文氏不曾想這時桂花會在這里,便問︰「柳蘭,桂花怎麼這會來?」柳蘭笑說︰「媽,她听說我到老根家給樹根提親,也想給她哥打听打听,就過來問問。」田文氏不解地說︰「老早干什麼去了,平時把娘家的事捂得那麼緊,有個紛爭打斗也不說一句,這會等人有了結果再打听。我看自從你爸去世以後,你二叔接了村長;桂花又生了兩個小子,眼里越來越沒人了。要不是大民不能應太多的事,也不能讓她得意了去。」柳蘭笑說︰「那老二家六七年都沒懷上,桂花眼里不是也沒有麼,二叔二嬸平時都說不了什麼,還不是都由了她。」
田文氏讓柱子靠在柳蘭跟前,又問︰「樹根那邊的事,到底怎麼個說法?」柳蘭應道︰「都是我小姑一人應了的,我就是帶她到樹根家,沒一個鐘頭連日子都訂好了。」田文氏點頭說︰「那樣也好,省得來回那麼多麻煩事。你也別管太細了,萬一以後有個好歹,像星華跟大金子一樣,一個死了一個守寡,怎麼都不好。」柳蘭只應︰「何家灣的事不用我去,這邊的事樹根回來他自己忙,我幫不了什麼。」田文氏說︰「那樣最好,幫他家多了,除了沾點窮氣,沒半點好處。」柳蘭還要叫田文氏放心時,柱子在旁說餓了。田文氏笑說︰「柱子都餓了,就能做吃的了。正該長身體的時候,吃的跟緊點。」柳蘭只說從沒缺過吃的,接著便動手做飯。田文氏等了一會,不見大民回來,便坐在灶前燒鍋。飯後,又有家里有光棍的人家來打探,听柳蘭說訂給了樹根且日子也選好,都暗自懊悔一回。
甜水溝的故事至此便要轉回何家灣。諸位莫問甜水溝人家少也有三四十戶,老少人口少也有二三百,如何提這麼幾位就此止筆。殊不知,這作書用人不似我黨某局某部,可有一正十八副,正者說三道四,副者游手好閑,甚至不堪一用者也能糧餉照發。我雖才疏學淺,別人寫作惜墨如金,自知遠不如他們,可也要惜墨如銀,作出大尾巴狼的樣子來。如此更有深一層的意思,甜水溝各家雖不如世外桃源,然而各吃各家飯,各穿各家衣,各家關系除了真親血緣,就只剩地頭挨地邊,地頭搭著地頭了。雖然不至老死不相往來,卻難找出明顯的瓜葛來。我著墨至此,已自覺甚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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