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內室啟引親緣事回娘家難訴苦悲情
轉眼正月過了,不日便到了二月初九,很有春天的模樣了。今年是田婆自大丫二丫出嫁之後最如意的一年,還沒出正月就把上會燒給彩虹娘娘的香和紙備好了,一求雙紅早生貴子,二求家人世代安康,不遭災荒。早飯過後,田婆還沒收拾好碗筷,就有星華媽和田二嬸進院門來叫「老田婆子,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快走呀,都什麼時候了」。雙紅听見院里有人叫,忙出屋迎上,笑說︰「二嬸,我媽在廚房呢,我這就叫她。」剛到廚房門口,田婆便出來說︰「就這一點事了,一會就好。」雙紅說︰「媽,二嬸她們都等著呢,這里一點事交給我吧。」田婆又笑說︰「隨便哪天都好,今兒還是我來吧。你去堂屋給娘娘上柱香,就沒事了。」雙紅听了,只得依從,又到院門口對她們幾個說︰「我媽一會就好了。」星華媽笑說︰「雙紅,你去嗎?大金子沒去,是有孩子放不下。」雙紅一笑說︰「嬸子,我就不去了,在家的時候年年去,今年路太遠了,我爸身體不太好,去了家里沒應事的人。」雙紅的話剛說完,老根提了折凳出來,說︰「我沒大事,家里的事也能應一點,你跟你媽一起去也好。」星華媽見老根出屋又利索應答,走近說︰「老根子,今年沒掛心的事了,也到會上轉轉,求娘娘早一天給個孫子。」老根笑說︰「那是,不過在家求也是一樣,到會上燒香,樹根媽一個人去就行了。」雙紅听他們說笑,回屋去了。
雙紅進屋還沒坐穩,樹根听院里有幾個婆子說笑,便問︰「她們在院里等什麼?」雙紅答道︰「今兒趕會,等媽一起去呢。」樹根只覺得有些奇怪,又說︰「媽往年都是自己去的。」雙紅又說︰「今年多幾個伴,能不好麼。」樹根想田婆去了,孩子還在西屋呢,又擔心地說︰「媽去了,我就把孩子抱過來吧,爸一個人顧不住她。」雙紅听外面的人還沒出院子,便說︰「媽剛喂好,在睡呢,不用擔心,過一會再抱。」樹根听這樣說,再沒話了,又怕出屋遭幾個婆子說笑,仍在屋里待著。
片刻,田婆洗刷好,解了圍裙,回屋對雙紅說︰「我喂好孩子了,听著別鬧就好。到餓了再喂幾遍,我就回來了。」雙紅應道︰「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田婆笑滋滋地出來,對她們說︰「剛才有點事,這就能走了。」星華媽笑說︰「老田婆子,如今使了兒媳婦,事情多了。」田婆笑說︰「從早到晚,不過那些事。」田二嬸笑說︰「今兒看你那麼帶勁,是不是雙紅有喜了。」田婆又應︰「大概還沒呢。」田二嬸又說︰「那得跟樹根好好說,這多好日子,不能枉廢了。」星華媽又說︰「那都是孩子的事,他們自己都知道,今兒先求娘娘送個小子再說吧。」幾人說笑間出了院子。
田婆隨村里婆子去後,雙紅忙從西屋把孩子抱回堂屋里間,連女乃粉水瓶和白糖一並帶了去。她見老根在院里曬暖兒,倒了杯開水放到他跟前,又到堂屋給彩虹娘娘上了香才罷。樹根見家里再沒別事,下地去了。老根在院里喝了水,想雙紅已經在娘娘面前上了香,心里滋滋的。
雙紅此時在屋里看著孩子,想去年趕會到如今,一年來從何家灣到甜水溝,許許多多的事都浮在眼前,想去年趕會還有雙雲一起,今年卻陰陽兩世,不免熱淚如泉涌。她正在屋里無聲抹著淚,只听院里老根笑說一聲「樹根嫂子來了,雙紅在里屋」,于是忙擦了淚;又听柳蘭說一聲「我就是來看看,村里大半姑娘媳婦都去趕會了,我看雙紅去沒去」。
雙紅剛忍住淚,只見柳蘭進了屋,笑說︰「嫂子,今兒沒趕會?」柳蘭笑說︰「沒有,大民跟柱子在家,我不放心。讓我媽去了。」雙紅又說︰「柱子沒人看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呢。再說你家有自行車,騎著來回也不費勁。」柳蘭又笑說︰「我家的車給柱子三嬸借去騎了,我去了也就是在娘娘面前燒把香磕個頭,我在家都燒過香了。」雙紅只一笑說︰「嫂子跟我一樣。」柳蘭笑道︰「我剛進屋就見了。」
兩人正說話間,孩子在床上鬧哭了幾聲。雙紅當是餓了,忙拿女乃瓶要沏女乃。柳蘭忙問︰「雙紅,上回喂她什麼時候?」雙紅答道︰「我媽剛喂過不大一會。」柳蘭笑說︰「看你還沒生養過,大媽不在家,你帶孩子多難呀。這孩子還不到餓的時候,能是我來驚著她了。」雙紅听了,覺著很是,又說︰「哦,那就讓她鬧一會吧。」柳蘭俯身把孩子抱在懷里,說︰「還是抱起來一會的好,別說孩子,就是大人,一天到晚躺著也怪難受的。」雙紅只得一笑,說︰「還是嫂子懂得多。」柳蘭搖晃得哭鬧聲小了些,又說︰「這些瑣事,你生養孩子以後就知道了。」雙紅听柳蘭又提「生養」,只羞得不知道怎麼應答。柳蘭抿嘴一笑,又湊近一些,問︰「雙紅,肚子里有了?你過來都快兩個月了。」雙紅一听她如此問,更羞得恨不得鑽到被窩里去,手捶一下床沿,說︰「該死的嫂子,什麼話都問,還什麼都沒有呢。」柳蘭听了,再看雙紅神色,果不出所料,又湊近了說︰「雙紅,別犯傻,這嫁了人不比在家做姑娘,行為做事都要像個媳婦。你要懂得不多,嫂子教你。」雙紅听了,羞得滿面緋紅,只恨無處鑽,正無奈間,只听老根在院里叫「柱子媽,大民來了」。
柳蘭正要向雙紅說些悄悄話,听了叫聲忙看時,見大民已經掀了簾子進了里屋,只得對雙紅笑說︰「看,我家都是這樣過的。」雙紅笑說︰「你不在家,大哥不找你還找誰」,又問大民,「哥,叫嫂子什麼事呀?」大民見柳蘭懷里抱著孩子,也不答雙紅的話,近前仔細看了一會,才說︰「丫頭好玩。」柳蘭笑問︰「丫頭是好玩,她不能跟你鬧,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大民應道︰「柱子要去趕會。」柳蘭想村里正經趕會的人都已經去了,怕柱子被村里光棍調唆去趕會,便待不住了,把孩子交到雙紅懷里,忙說︰「柱子八成在家又不老實了,我回去看看。」雙紅說︰「嫂子,家里有事,就不留你多聊一會了。」大民看孩子還是沒夠。柳蘭拉了他,說︰「丫頭要睡了,我們先回去,等醒了再來看。」大民笑說︰「我家也有一個就好了。」說畢,兩人出了屋。
雙紅看柳蘭出了院子,又見老根一直坐在院子里曬得舒心,便抱著孩子直待在屋里玩,等又睡醒一回,才按柳蘭說的,給喂了女乃,又換了尿布。一個晌午都沒出里屋。等樹根下地回來,她才動手做起了午飯。
等飯剛做好,田婆趕會與星華媽白大嬸一起才回來了。幾個婆子腳慢,總在村里其他人回來之後才到家的。田婆並不急著吃飯,只讓樹根雙紅先吃,與老根說起了許多廟會上的見聞。雙紅知道田婆今兒心氣高,與樹根一起先吃了;等田婆說完話,歇過氣,老兩口把飯吃了,才一並把鍋碗洗刷了。午後雙紅仍在里屋看著孩子,一宿無事。
傍晚,雙紅早做了晚飯。一家人吃了,田婆便把孩子抱回了西屋。雙紅把水瓶女乃粉和糖拿了,跟著田婆說了孩子一天吃睡又回了里屋。樹根關了院門,給到牛棚里看了一下,又灑了一把料在槽里,接著進了里屋。院里片刻安靜了下來。
雙紅此時坐在床邊,沒有任何的事。自入了二月以來,孩子白天和夜里都是有田婆照看著。除了灶前做飯洗刷,就是地里跟樹根一起去除草干活,其余時候都是閑的,紡織漿染之類的事沒有一點,連針線活也是少有的,若是在何家灣早忙了起來。這幾年大丫二丫出嫁,家里僅存的一點棉花全作了陪嫁,隊里收了她們兩個人的地後,田婆怕家里糧食不夠吃,棉花更沒種過一株。由此家里人的穿用都緊多了,然而穿不好要次過吃不飽,只要家里每年不遭饑荒,一家人就都是心安理得的。雙紅自過門沒幾天就知道家里的難處,好在她穿的有從家里帶來的,鋪蓋的是大丫二丫做的被子,並沒覺得太緊,數日之後也就習慣了甜水溝的日子。
樹根進屋,見雙紅還坐著,便說︰「早點睡吧,我剛才听孩子都睡穩了。」雙紅起身給樹根讓了空,說︰「你先歇吧,我一天都在屋里,沒做什麼事,一點也不累」,說著,出去拿盆到廚房,兩把柴燒了半盆熱水,端回屋說︰「洗了腳再睡吧,那樣睡得好些。」樹根見雙紅端了水過來,怕再涼了,只好月兌了褲子和鞋,洗了腳,接著又月兌了外衣上了床。
雙紅倒了水,仍坐在床沿一動不動,正一個人呆著,田婆進了里屋。樹根見了,忙坐起了身。雙紅回過神來,頓了一下說︰「媽,你來回累了一天,該歇了。」田婆兩步到了跟前,笑說︰「不累,都是走路,多動動還好些。孩子睡著了,我沒事就過來看看。」雙紅扶正了對面的凳子,說︰「媽,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嗎?」田婆並不坐,只湊近些說︰「雙紅,今兒我趕會回來,見了你表嫂了,他說你姥爺去世祭日的時候托過你大姨幾句話,叫見了你跟你說去何家灣一回。」雙紅只應︰「媽,我都知道過了,我大姨早幾天下地,見了我就跟我說過了。」田婆听了,很吃一驚,又說︰「雙紅,早回何家灣看看吧,家里人都等著你回去呢。明兒就是好日子,趁早去了,讓樹根跟你一塊。」雙紅听了這,頓了一會,忍了淚說︰「媽,家里還忙著,你又看著孩子,走不開,爸又做不了重活,還是讓他留在家里吧,等下一回,我們再一起去。」田婆听了,心里一喜,忙說︰「不去就不去,以後日子長著,不在乎這一回。你早去了,你爸媽就少等一會。這回去了,多住幾天,過些日子讓樹根去接你也好。家里有我呢,孩子比年前還省事。還別忘了替我向你媽捎個好。」雙紅想了片刻說︰「我知道了,我明兒就去。」田婆見雙紅應下,怕再多說了反惹了別事,忙又說一句「早點歇了,明兒早去一會好。」說畢,便出了里屋。雙紅插了門,進屋對樹根說了句「都睡了吧,不早了」。樹根剛才听那些話只插不上一句,這時听雙紅叫睡,只應一句「是不早了,你也歇吧」,接著便又躺下了。雙紅月兌了衣服,與樹根並肩躺下,想何家灣的年前的事淚不免幾次淚都難止,不一會吹了燈抹了淚又好大一會才睡穩了。
初十大早,雙紅仍同往日一樣起了很早做飯。田婆給孩子喂飽了女乃,仍到廚房幫著燒鍋,樹根不過給牛拌兩回草料,看水缸里的水不多了擔了挑子補進了,直到飯時都是少事的。一時飯畢,樹根听了昨晚的話沒多等就下地去了,做粗活慣了的,一個人下地不過忙手忙腳地找一遍,真要是地里的頭茬細活早年有大丫二丫,近年要靠田婆和老根,今年是有雙紅一起的。
田婆看雙紅在廚房洗刷,听西屋里老根咳了一聲,便忙進去說︰「老頭子,出去坐一會吧,我給孩子沏女乃,雙紅一會還要回何家灣。」老根起身說︰「我這就出去,孩子剛醒,該喂了。」田婆又說︰「你沒事出去走走,也省得有一會閑就憋得咳喘。」老根只提了凳子坐在門口吸煙。田婆驗了一下備好雙紅去何家灣的東西,這才提起水瓶沏了女乃。
田婆正給孩子喂女乃時,只見田二嬸徑直進了西屋,忙坐在床沿問︰「樹根二嬸呀,什麼事?」田二嬸笑說︰「還能什麼事?我姑娘那邊來人,二民媳婦和三民媳婦都在,都是自家媳婦也不好,我想讓樹根媳婦一起過去看看。」田婆听她要雙紅幫陪,想雙紅今兒回何家灣不能再接別的事,于是說︰「哦,不巧了,今兒雙紅不能去了,你怎麼不早說呢?」田二嬸听了,很是不解,又問︰「我早不是忙著趕會了嘛,是雙紅有了喜了?」田婆笑說︰「你才五十出頭,大清早的就糊涂了?媳婦來還沒兩個月,就是有了喜就能知道的那麼快?是她打算今兒回何家灣的,她媽那邊都等著了。」田二嬸听了失望一回,還是問︰「雙紅都來兩個月了,又是頭一年,怎麼就拖到這會還沒去呀?」田婆看女乃吃完了,放了瓶子,輕搖著孩子說︰「還不是為了這孩子,她姐生了沒一天就投河了。她帶著過來,怎麼能跟平常媳婦一樣呢。」田二嬸听了,說︰「听這樣是跟柳蘭一檔子事,也都怪她爸了,孩子到哪里還不都能過日子的?」田婆又說︰「人跟人怎麼能比呢,柳蘭她爸好歹當著村長經過事,放在別人身上,誰都難掛的住。」田二嬸也點頭稱「是」,說︰「听說那時候柳蘭她爸差點也掛不住了。」
兩人正說著,見雙紅已洗了碗筷飲了牛了,都不再提那個茬。雙紅到了西屋門口,見田二嬸也在,便笑說︰「二嬸,什麼時候過來的呀,听說小妹要定了,日子選在了哪天?」田二嬸笑說︰「就是今兒來人,我原要你一起過去陪著的看一下,你媽說你何家灣有事,都怪我沒老早料到呢,早知道叫人家換個日子也好。」雙紅听了,笑說︰「我家也沒什麼大事,往後放一放也成。」田二嬸忙又笑說︰「不用了,柳蘭和大金子都在家呢,我去跟她們說一聲就成了。你多天沒回家了,你媽只怕都該等急了。」田婆忙乘機說︰「這里的事能應的人多,家里的事等了許多日子才有了這天,再等幾天地里就忙了,只怕你有空去你媽也難有時候在家了。」說著,把孩子放在了床上。田二嬸讓了空,說︰「眼看時候不早了,好幾里山路呢。」田婆把理好的籃子從囤口蓋上提下來說︰「真是的呢,緊早不緊晚。」雙紅忙接了籃子,說︰「媽,我這就去。」幾人出了屋。田婆送田二嬸出了院子。
雙紅把籃子放在牆邊,回屋把鞋換了,出來挎了籃子。田婆到跟前說︰「雙紅,這回去了要好好住幾天,過幾天樹根去接你。」雙紅應道︰「媽,我知道了。孩子的女乃粉要是不夠了,叫樹根再去買一點就行了,還買那樣的,他都知道的。」田婆笑說︰「你就放心這些好了,家里的事有我呢。」雙紅听了,挎著籃子站一會去了。田婆回西屋把被子抱出來曬了,又把孩子抱回里屋放睡了。
雙紅挎著籃子快步出了村,當下正是陽春二月,天明氣清,山坡河邊遠看都是一片濃綠了,河里淺處的水清澈見底,靜靜地流淌著。她一路想及走這條路來前的一些事,抹了一回淚,又怕淚多了進村讓人見了,抹干到河邊洗了一次臉,上岸加快了步子。
幾里山路雖難走,一個人走路還是快的,雙紅剛辰時過半就到了橋頭,今兒天好,只見河邊幾個婆子媳婦洗衣服,河岸上有幾個人正在檁上漿線呢。她沒多想就上了橋,正要過了橋進村時只見李嬸挎著滿籃子衣服提著棒槌走了過來,此時已躲之不及,只得強作一笑上前問好。李嬸見雙紅兩個月才回來,忙笑說︰「巧了,我昨兒在鎮上還跟你媽說你不過三天就要來的,還真的說著了。說到哪兒也是親媽疼你,這麼長時候不回來多是不該的。你媽不知道念叨多少回了。」雙紅听了只是一笑。李嬸又說︰「甜水溝的日子苦是苦的,哪兒也沒有苦一輩子的。我們那時候苦得都不能說,不也是熬過來了嗎?那樹根也是能干守家的人,心眼又好,過日子圖得是實在,幾年過來就好了。」雙紅連連笑說︰「大媽說的是呢。」李嬸看河下有了幾個人,又說︰「不能在這兒玩笑了,你媽在家天天等你,我佔了她的空多不好,早回去一會就讓她少等一會,娘倆好好聊聊。」雙紅笑應了一聲「大媽,不耽誤你下河洗刷了」,挎緊籃子上了岸去了。別的漿線幾個看見,想過來問時已遲了。李嬸並不理岸上的幾個,下到河邊向她們說了雙紅剛才從橋上回家的事。
雙紅一路到了籬笆門前,一路巧的是再沒踫見村里別的婆子媳婦,連田妹家里也是空無一人。她在門前站了一會,揉了揉眼角,忍了淚,這才推門進了院子。玉勤這是正要出去,出門沒不幾步見雙紅進來,很吃一驚,眼里頓時閃滿了淚,提著的籃子掉到地上。片刻她又回過神來,忙抹了淚說︰「雙紅,你回來了。」雙紅把籃子放在地上,上前一步叫了一聲「媽」,接著淚如泉涌。玉勤仔細看了雙紅的臉,給她抹了淚,說︰「媽不是好好的麼?你回來了媽就高興,快進屋吧。」說了,提著籃子,拉雙紅一起進了堂屋。
雙紅自己抹了淚,笑問︰「媽,爸呢?」玉勤也止了淚說︰「你爸昨兒趕會買了幾棵小楊樹回來,今兒吃了飯就去栽了。不到中午就能回來了。」雙紅問︰「爸還怪我嗎?」玉勤笑說︰「傻妮子,你爸怎麼能怪你呢,你來了,他高興。」雙紅听這麼說,心里放了些,又說︰「入春隊里又分工了嗎,我爸什麼時候過去呀。」玉勤為雙紅倒了茶,說︰「到這會還沒說呢,去年的就半月,今年只怕是沒有了吧,沒听別人說過。村長也沒提。」雙紅也說︰「甜水溝也是那樣,我爸要是再去,只怕都難撐住了,幾十年都是他一個人。」玉勤嘆道︰「多年過來也就慣了。樹根他爸也還好嗎?」雙紅喝了一口茶說︰「都是一樣,看上去好的,做了那麼多年的重活,也難再撐了。這幾年才是樹根應的。」玉勤說︰「以後工沒了就不用了。」雙紅點頭說是。
玉勤拉雙紅坐下,兩人傾心而談,都是些家常瑣事,甜水溝的人辦事如何,穿用怎樣,孩子吃睡怎麼樣等。不知不覺說到劉雲氏和玉敏去甜水溝一段,不是雙紅哭了就是玉勤難抑心傷抹了淚,仍是說忍淚作笑接著說,如此而已。
不知不覺日頭已是正南,玉勤這時才覺得只顧聊了,竟忘了做飯的時候要到了,笑說︰「雙紅,看日頭時候不早了,今兒都高興,媽給你做薺菜餃子,給你留的還有一只花公雞。待會把何香也叫來,她是孩子的救命恩人,連包去的棉襖都是她的。這幾天總說你來了要跟你一起吃飯呢。」雙紅笑說︰「太好了,何香要來,夢妍和秀娟來過嗎?我走的時候是她倆一起送的呢。」玉勤只說︰「夢妍還在山上,你李大媽說要給她提個人家,你大伯說還小,能先放一放;秀娟正趕上定親,她媽要給她選一家,她爸要能上門的,看了幾個只沒合適的,還不知道打算怎麼樣呢?先不用去問她,你走了那麼遠的路,先歇歇喝點茶,我這就去地里找點菜回來。」說了,到院里提了籃子去了。雙紅一個人坐在屋里,想及年前舊事,比剛才多了更多的淚,不一會偏巧春福逢周末從鎮上回來,才擦了淚如在家時一樣。
不一會,雙紅正在屋里問春福年間些話,只听他說一句「姐,爸回來了。」雙紅向外看時,只見世明栽完了樹扛著鐵鍬提著水桶回來了。她忙出來幾步到世明跟前,耳根登時熱,還是叫了一句「爸——」。世明在山腳種樹,已听玉勤說過了,見雙紅到面前叫「爸」,臉色稍變,壓低聲兒說︰「你回來了,你媽去地里剜菜了,一會回來就能做飯了。」說後,把鐵鍬木桶放到水缸旁邊的牆根上,回廚房拿了菜刀出來,提了磨刀石就在糞池邊磨了起來。雙紅站了片刻,便進廚房燒了水。
半刻沒過,玉勤果然挎了半籃子青菜回來,不過是些薺菜青蔥韭菜之類,進了廚房便笑對雙紅說︰「我剛才在河邊洗菜,何香見了我,听我說你來了,就把這些韭菜給我了,她自己沒了,又回菜地割去了。還說一會要過來呢。」雙紅停了火,又說︰「媽,我把菜洗了晾一會兒,等何香過來就能做了。」玉勤放了籃子,笑說︰「你爸都把刀磨好了,我把雞捉了殺了,褪了毛就能動手做飯了。」接著,出了屋讓春福幫著捉了雞,殺了。雙紅用瓦盆盛了熱水端了出來。世明上前接了說︰「你回屋忙別的吧,這個太髒了,我來就好。」玉勤提了雞,看沒有一點氣了,放進盆里,說︰「雙紅,你先和著面,我把菜切了,這就能包了。」雙紅笑應︰「媽,一會韭菜就晾好了。」接著忙又進了屋系了圍裙和面。玉勤等世明剖了雞,拿了刀端了晾好的韭菜也進了廚房。
玉勤和雙紅一個 皮一個包,正在邊說邊做,只听有人叫一聲「雙紅」。雙紅抬頭看時,見何香已在門口站著了,忙放下手里的面皮,擦了手起身笑迎說︰「來早了吧,該等餃子下鍋才來的。」何香雙手握著雙紅的兩只胳膊,笑說︰「不是想你了嗎,剛過了年時怎麼不過來呀。」雙紅笑說︰「這不是來了?」何香又忙問︰「在甜水溝還過得慣嗎?」雙紅笑答︰「過慣了哪里都一樣,還不都是河邊嗎?」何香仔細打量了雙紅一番,又說︰「一樣,一樣你怎麼瘦了呢?」雙紅笑說︰「是你胖了,才顯得我瘦了呢。你不知道,城里人都興這個?」何香一笑說︰「你也就快胖了。」雙紅听了這句,照她胳膊上照實掐了一下說︰「你少操心沒用的事吧。」何香又笑︰「快點包吧,面皮都堆了很厚了。」雙紅坐看了,坐下包了。何香也洗了手坐下了。玉勤只听她們說笑,心里滋滋的,見她們都忙著,這才笑說︰「皮多手也多呢,一會就包完了。」她又 了一會,看皮又積了不少,出了廚房見世明把雞剖好,說了一句「就能燒了」,便端了雞又回屋。春福听見能燒鍋了,便要進屋,世明忙說︰「你玩一會吧,我去燒就好。」春福沒事只是等。世明進了廚房。
何香邊包餃子邊問雙紅一些甜水溝雞毛蒜皮的事,見世明進來,少不得改了話,只說河邊地頭听到一些趣事。雙紅仍是開心應答。玉勤 好了皮,又剁了雞塊便叫世明生火,先把雞炖在小鍋里,又把大鍋里加滿水,讓世明也燒了。
不一會,小鍋炖好,大鍋也開了。雙紅看將要吃飯,便對何香說︰「去後面叫大嫂也過來吧,我走那天,她前前後後沒少忙。」何香笑說︰「今兒不用了,她孩子明兒周歲,去她娘家躲生日去了。」玉勤笑說︰「是呢,我昨兒見她,說過兩天才回來。」雙紅听了,只好作罷。
片刻餃子也熟了。玉勤每人盛了一碗,先叫春福端了去了,接著世明也端了自己的去了。玉勤盛了雞湯雞塊,只叫雙紅與何香在屋里就著餃子吃。何香只叫雙紅「你多吃些,補補身子。我再吃就更胖了」。雙紅哪里能安心吃下,怕吃得少了玉勤放不下心,少不得耐著油膩喝了半碗雞湯,跟何香一起說笑著吃了幾個雞塊,又吃了一大碗餃子。玉勤見雙紅吃得香,十分趁心,把春福叫進屋將剩的雞塊都吃了去。
一時飯畢,世明見春福跟村里小子上山玩了,仍去下地。玉勤叫雙紅何香到她里屋去歇,自己洗刷了碗筷,又喂了豬。不一會田妹過來叫何香到榮嫂家里接著梳線,又陪雙紅坐了半個鐘頭,問她在甜水溝的各事。雙紅都是說笑一般如實答了。田妹又對她說在哪里都是過日子,只要不憋屈受氣,家里人都能知道脾性喜好,吃穿一般也都算很好。雙紅都一一笑應。田妹去後,又有最近的何二媳婦過來,不過說問了跟田妹一樣的話。雙紅仍不厭煩,向她說了。何二媳婦回後,再沒個人來。眼下正直忙季,尤其在何家灣,各家媳婦忙著漿染,爺們顧著地里,比別的地方更忙了去。玉勤跟雙紅說了一會,想地里頭茬草還沒除完,便叫她在家里歇著,自己還要下地。雙紅不管在家還是在甜水溝都是手腳忙慣的人,自然也是要一起去的,說「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往年都是這個時候忙的」。玉勤勸她不住,只得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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