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柴淑英以男方單位領是的身份,走進區人民法院民事法庭時,姜雲鵬已經坐在里面了.她輕輕地走到姜雲鵬身邊,挨著他坐下,掏出小手絹當扇子,輕輕地扇著。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雖然是仲秋時節了,她竟莫名其妙地出了一身汗。
「你真壞,」她湊近姜雲鵬的耳朵,「怎麼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我也是接到法院的通知才知道的,真見鬼!這個女人,」姜雲鵬火氣十足地朝坐在原告席上的柴麗萍一揚頭,「簡直瘋了!上法院來之前,沒有給我透露過。」
「看樣子她是真要離。」黎淑英說,「待會兒問你的意見,你打算怎麼辦?」
「我?」姜雲鵬茫然地聳聳肩膀,「我不理解,真的!我不是老派人物,並不認為離婚就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更不覺得它怎麼丟人。總要講點兒實際吧?象他們這個年歲的人,離婚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黎淑英朝姜雲鵬靠得更近些,把聲音壓低一些.「誰知道是他們搞這種把戲。‘文明家庭’要批下來,不鬧笑話?!」
「不會批了,」他看了她一眼。
黎淑英是生活的強者,在她不長的人生經歷中,她似乎不曾向別人妥協過,只有別人向她妥協的。老實說,推薦水運來和柴麗萍為文明家庭,是她的一次妥協,是向他——姜雲鵬——妥協的。她不僅自己妥協了,放棄了原來的意見,而且花了時間,做了工作,費了很多努力,才取得全科一致支持的。現在,竟由這個‘文明家庭’的兩個骨干成員自己毀了。一點兒意思也沒有。黎淑英感到很惱火,恨恨地看了一眼那一對活寶︰坐在被告席上的,極度惶恐卻仍然要假裝鎮靜的水運來,向法庭提出上訴、現在又在法庭上對水運來怒目而視的柴麗萍。
屋子里很靜,黎淑英感到有些緊張。女書記員打開記錄本時,那種嘩嘩的響聲,竟是那樣尖利刺耳,刺得她的心都顫栗了。中年審判員凝神端坐,目視鼻準,仿佛在養神,而青年審判員,剛用他那鷹一樣銳利的眼楮,嚴厲地盯著那一對老夫妻,很久,皺了皺眉頭,又把同樣嚴厲的目光移到黎淑英和姜雲鵬身上,審慎地看了好半天,嘴角又蕩起了嘲諷的微笑。這微笑仿佛提醒坐在他眼前的兩對男女,你們坐錯了位置,離婚的應該是那一對年輕人︰而這一對老夫妻,應該坐到雙方的領導席上去。兩位審判員相互交換了眼神,嘀咕了幾句,青年審判員就對著下面發問了。
「原告,被告,雙方領導,都道齊了?好。現在開始法庭調解了。今天是區人民法院民事審判庭,就柴麗萍同志提出與水運來離婚一案,進行法庭調解。我們希望通過這第一次調解,就能使你們夫妻之間消除誤會,恢復信任和諒解,重歸于好。不希望還要進行第二次調解。更不希望調解無效,不得不進行法庭審理,由法庭裁定同意或者不同意你們離婚。,青年調解員看了中年審判員一眼。中年審判員朝他點了一下頭.他在攤開的卷宗上瀏覽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又抬起頭來。
「水運來同志,你的妻子柴麗萍,以夫妻感情不和、雙方沒有共同語言為理由,向本院提出離婚訴訟。你的態度怎麼樣?」
「我不同意。」水運來臉上惶恐的表情一掃而光。顯然,他早有準備的。法律系一個專門研究民法的講師,多次和他交換情況,隨時準備出庭為他辯護。水運來說︰「我和柴麗萍同志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我們的夫妻感情一直很好。我們幾乎沒有吵過架,更沒有動手打過架。可以說,我們連臉都很少紅過。當然,我不否認我的缺點錯誤,比如說,對剛剛的教育問題,我就沒有認真接受柴麗萍同志的意見,我抓得很不夠,以至使這個孩子出了問題。可是,我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人嘛,誰能沒有缺點錯誤呢?我願意接受以往的教訓,改正錯誤。希望柴麗萍同志今後多多幫助我。我不同意離婚。」
黎淑英斜睨了姜雲鵬一眼。姜雲鵬正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兩位審判員。兩位審判員迅速地心領神會一地交換了一下臉色。青年審判員繼續問話。
「柴麗萍同志,根據我們調查,你們婚後的三十多年,水運來同志和你,是嚴守了夫妻的義務的。你對他,他對你,都是忠誠的。你們之間,沒有第三者介入,對嗎?」
第三者?他會弄個第三者?他要是真有本事弄個第三者,她和他的生活,也許就是另外的一個樣子了。他們,也許不會象演戲那樣地小心謹慎過日子,更不會出現用到法庭離婚這種戲劇性的高潮.哎呀,胡思亂越了一些什麼呀?!柴麗萍的臉紅得發燙。她嘆了一口氣,朝兩位年輕的科長看了一眼,對著年輕的可審判員點點頭︰「是的。我沒有說他在生活作風方面有什麼問題。」
「那好。」青年審判員說,「根據我們的調查,和水運來同志剛才講的情況差不多,你們婚後三十多年,沒有發生大的矛盾,沒有出現根本性沖突。一五七年,水運來同志對不起你,那是歷史的悲劇。在那種歷史條件下,多少失妻遭受到比你們更大的不幸!後來,你原諒了他,這很好。你下干校勞動,他對你還是很關心的,他常常給你寄生活費,托人帶日用品和營養品給你。你們之間,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對嗎?」
不可調和的矛盾,就是對抗性矛盾,對抗性矛盾,只存在于敵對的人物關系和階級關系之間.前些年,這樣的理論,柴麗萍也學得夠多的。倒回去二十多年,水運來要和她劃清界限的時候,他們的矛盾性質似乎可以上升到這樣的高度。那時她為什麼不敢到法院來提出離婚?如果來了,會是什麼樣的結局?現在,二十多年以後,她的家鄉的有關部門已經對她的家庭成份作了結論。她出身在城市貧民家庭,連小工商業者都夠不上。那麼,能夠推理,她和水運來之問不是敵對關系,不是。「當然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她又朝年輕的審判員點了點頭。
「根據我們的調查,」年輕的審判員接著提第三個問題了,「你和水運來在同一個大單位工作。你們的工作性質完全一致。三十多年來,你們基本上沒有兩地分居。在知識結構和思想覺悟方面,你們之間沒有太大的差距。你們倆,誰也不會影響誰的進步,對嗎?」
進步?如果不發生五七年那場風波,柴麗萍也、許早就入黨了,說不定還會成為某個基層單位或者中層單位的負責干部。反正,無論如何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她哀傷地看了一眼這個做了她三十多年丈夫的人,能說沒有影響她的進步?!可是,話又得說回來,就在一五七年,不少同志經受的委屈和壓力要比她大好多倍,卻仍然沒有失去作為一個人甚至一個共產黨員的尊嚴,信仰和榮譽。一旦生活真正公正地評價他們,他們襲現出來的人生價值也比柴麗萍高出了好多倍。柴麗萍哭了,嗚嗚咽咽、抽抽泣泣地,哭得很傷心。「幾十年來,我的進步實在太小太小。」她說,「但是這主要不怪他影響了我,怪我自己努力不夠!」
年輕的審判員顯然受到了感動,用充滿同情的柔和的眼光.,認真地看了柴麗萍一眼,好象她是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似的。青年人疑惑地看著比他年長的同事。中年審判員卻毫無表情地回視了他-眼,對著他堅定地點了點頭。
「柴麗萍同志,」青年審判員親切地對著她微笑了,「根據你自己剛才證實了的這兒點,.你要求同水運來同志離婚的兩條理由——夫妻感情不和和沒有共同語言,——不能成立.所以我們……」
「不,我不同意你們的意見!」柴麗萍也變得勇敗了.她昂起頭,挺起胸,堅決打斷了青年審判員的話。所有的的目光同時轉向她,她只當沒有看見,繼續提高嗓門申述自己的理由。「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並不等于夫妻感情和美;在一個單位工作,搞相同性質的業務,並不等于有共同同語言!」
「從理論上講.俅是對的。可是,我們今天不是在舉行學術討論會,而是作法庭調解。我們不是一般地就婚姻問題進行理論探討,而是具體地調解你和水運來同志的離婚案。」青年審判員臉上還掛著微笑,口氣卻完全是居高臨下的,「我們是在研究你和水運來同志的夫妻關系,是繼續維持下去好,還是分開好。我們已經作過認真的調查和反復的研究,根據我們掌握情況,無論如何,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一定要使一對維持了三十多年的老夫妻破裂!」
「可是,我們壓根幾就算不上什麼夫妻!」柴麗萍毫無畏懼,聲音比剛才更堅定了,「你剛才說,我在干校勞動期間,他給我寄生活費、日用品和營養品。是我委托他寄的。我委托他幫我領工資,每個月給我寄二十五元生活費,隔兩個月買點肥皂、草紙,砂糖和蜂乳寄給我,剩下的錢幫我存起來。連寄費他都沒有忘了扣我的。當然,他也從來不多扣我的一文錢。他不貪污我。夫妻之間,到了這一少,還有什麼意思呢?!」
年輕的審判員顯然事先不知道這個情況,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好。他搔搔頭皮,又一次看看身邊這位年長一些的同事,中年訊判員依然是一副冷漠的沒有什麼表情的樣子。
「這,」青年審判員似乎得到了某種靈感,「這個問題嘛,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新發現!在我們的生活中,丈夫不用妻子的錢,妻子不用丈夫的錢,夫妻各自有一本帳,這樣的情況,不算很少。在丈夫和妻子都有經濟來源的情況下,是夫妻聯合開支還是夫妻分開單獨開支,法庭原則上不作干預,完全由他們自己定。誰也不柱誰養,夫妻不是按照經濟上的需要結合在一起,這,在一定意義上講,不是壞事。在我們國家,男女真正平等。丈夫把妻子當玩具.,用品和附屬品,妻子依靠丈夫養活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否則,沒有經濟上的獨立,你個人的生活都得不到保障,效上法院要求同丈夫離婚?不過,既然你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不沾水運來同志的一分一毫,幾十年都過來了,而且過得不算壞,現在又以這個問題為理由要求離婚,不是有些讓人費解嗎?’’
「費解?你覺得費解?好吧,統統告訴你,還有更費解的。你剛才說,三十多年,我們基術上沒有兩地分居;可是,我們雖然住在一個單元里,卻並不是同居。我們一人住一間臥室,分得很絕對。平時,我們絕不輕易上對方房間里去串門。」
這時黎淑英吃吃地笑出聲音來了。姜雲鵬在她的受傷輕輕捏了一把,示意她這不是笑的地方。她吐了吐舌頭,看看兩位審判員又在用探尋的眼光看著他的同事。中年的審判員堅決地搖了搖他那花白的腦袋。他那深沉的眼楮里,甚至流露出厭惡的神情。
「那是你們自己的事。蘇聯十月革命成功後不久,列寧就指出過,由于物資條件極端困難︰普通工人和蘇維埃職員,不得不一家數口人擠在同一張床上睡覺;而那些資產階級的老爺們,夫妻倆,也要分開兩張床睡覺。一個人睡一張床,就是舒服些嘛!」青年審判員象一位熟悉的老朋友,熱情地開導著柴麗萍,親切而誠摯地對著她做笑,「當然,我絕對不是那個意思,說你們就是那些資產階級的老爺們。現在不同了,黨很注重知識分子政策,你們都是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住房條件有所改善,一個人有一間房住,有什麼不好?至于你講的輕易不上對方房間串門,輕易不上不等于絕對不上吧?還住在同一扇大門里面嘛!只要你們有那個需要,你上他房間里聊聊,他到你屋里坐坐,方便得很,誰還能攔住你們?!」
黎淑英又一次笑出聲來了。她感到自己的手又被姜雲鵬捏住了,比剛才捏得更緊。她朝他扭過頭去,其實他也憋不住在那兒暗笑,只不過沒有笑出聲罷了。
「那一切又有什麼用?」柴麗萍尖著嗓門叫了起來,「我們……的孩子呀!」
這是一聲莫名其妙的叫喚,很刺耳,所有的人都驚奇地看著柴麗萍,氣氛又一次變得凝重嚴肅了。青年審判員朝前探著身子,關切地問︰「你說什麼?你們的孩子?孩子怎麼樣?」
「連孩子都不是……我們的。」柴麗萍有點兒象喃喃自語地回答審判員,但她有意無意之間,卻把「我們」二字說得很重。
「什麼話?那個因為參與聚賭被拘留,才引起了你們這場家庭糾紛的水剛剛,不是你們的兒子
....,*,」
「砰砰砰,,中年審判員用四個指頭,輕輕地叩著台面,打斷了他的青年同事的悶話。「等等,」他向他的青年同事做了個乎勢,「柴麗萍同志,你剛才說,連孩子都不是你們的,怎麼回事兒?」
「怎麼回事兒?就那麼同事兒!你問向他吧?」中年審判員熟諳夫妻問的人情世故,一下予把問題提到了根本上,柴麗萍猝不及防,不知道怎樣回答好。她的臉在一瞬間變得緋紅,憤怒地朝水運來擺擺腦袋。「男孩子剛剛跟他過,姓水,不用我的一分錢,沒有喊我一句媽,根本不听我的話!女孩慧慧跟我過,姓柴,雖然也不用他的錢,但喊他爸爸的。我們沒有共同的孩子。我們的孩子也分成了兩家。您說,這能算夫妻嗎?」
「我,我懂了!」中年審判員有些失望地舒了一口氣,重新恢復了他慣有的持重中夾著冷漠的神情,讓他的青年同事繼續與柴麗萍談話。
「我看,問題的關鍵也許就在這里。」青年審判員皺起了眉頭,思索地,「孩子隨父親姓,隨母親姓,都無所謂。現在社會上,隨母親姓的已經很多了。但隨誰姓,並不等于就是誰的孩子。孩子不是父母的,是國家的。父母沒有把孩子當作私有財產的權利,只有教育孩子的義務。教育好子女是夫妻雙方的共同責任,你們連這都分家了,能不出問題J"
「是他要這樣做的。」柴麗萍指著水運來,「連他也不喜歡我管剛剛的事。」
青年審判員轉向水運來︰「是這樣嗎,水運來同志?"
水運來態度誠懇地。「是的。這是我不對。今後.我一定改。」
「這就好,要有切實的措施,有行動……一
「措施我已經定好了,你看,,>水運來打斷了青年審判員的話,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來。青年審判員揮了揮手,叫他不要念下去。他轉向柴而萍。
"除了子女教育問題以外,我們實在看不出你和水運來同志之間,有什麼實質性的分歧。你的丈夫堅決不同意離婚,他願意在你的幫助下,改正錯誤。建議你們倆回去,認真總結經驗教訓,‘有商有越地過日子,耐心協力地把孩子管好。」
「不同意我們離婚?-,
「當然.
「這是不可能的。.那孩子——我說的是剛剛,——不僅不听我的話,連他的話也不听,即使我們在一起過口子,也沒有希望把他管教好!,,
「那麼,離婚了,分開過日子,就有希望把剛剛教育好?」巾年審判員顯然想要結束調解了。他認為象這樣的情況,也挺出要離婚,簡直近乎荒唐。他用一種冷峻得叫人發顫的口氣說,「既然你已經知道,那個孩子不僅不听你的話,也不听你丈夫的話,那麼,我請問,離婚以後,你們打算把他交給誰呢?交給社會?照他目前的這種樣子,輕,進工讀學校;重,就很可能上勞改農場,進監獄了。難過你們沒有這樣想過嗎?難道這就是你們的希望嗎?"
柴麗萍被這個中年審判員問住了。她壓根兒就沒有想到這個問題。離婚以後,剛剛的歸屬還需要她考慮?當然是跟他。他能否管得了,她沒有想過,想也沒有用。她的意見對他來講,只是耳邊風。所以,更不可能想到剛剛還有個上勞改農場進監獄的問題。現在,這個中年審判員這樣明確,這樣現實地把這種可能性點出來了。這絕不是嚇她,但她卻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水剛剛是不是跟她姓,水剛剛是不是她的兒子,水剛剛喊不喊她媽媽,水剮剛對她態度是好還是壞,統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孩子可能進監獄,上勞改農場l剛剛不好,但還是個孩子,還沒有成為可以稱為壞人的那種人。柴麗萍一向心腸軟︰即使眼見一個陌生人,被關進監獄或者迸進勞改農場,心里也不是滋味,何況她已經熟悉了的剛剛I不敢想。她怎麼就沒有想過呢?!
「對一個家庭,應該有一種責任感。不論是妻子、丈夫,父母還是子女,一旦成為某個家庭的一員,就對那個家庭負有一種神聖的責任。因為,一個和睦融洽的家庭,是靠各種向心力積聚在一起的,是靠各種膠合劑粘連在一起的。我們並不一概地反對離婚。但離婚這種事,無論如何不象夏天吃冰淇淋,價錢不貴,吃進肚子里還滿舒服。不,離婚,這是一杯代價昂貴、苦澀難咽的藥酒!你,就那麼愛喝?"中午審判員看上去比柴麗萍至少年輕十歲,卻用父親對女兒的摯愛中夾著嚴責的口氣同她說話,「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兒子快要結婚,女兒養了女兒。群眾羨慕你們,熱情地推薦你們為‘文明家庭’;領導也信賴你們,實際上已經批準了,只等宣布。你們卻在鬧離婚!你們使多少人失望了啊?!柴麗萍同志,請你老實回答我,現在,你是否認為自己的這個決定,做得太輕率了呢?!」
「哇」地一聲,柴麗萍失聲痛哭出來。這是一種傷心的哭,悔悟的哭,痛徹心肺的哭。她一邊哭,一邊下意識地點點頭。
「回去吧,」中年審判員依然象父親對女兒說話.但口氣中卻只有關切和期望,再也沒有責備的意思了。「我們跟派出所已經聯系過了,水剛剛這次問題不算大,今天就會放出來的。他很年輕,會有進步要求的,重要的是做父母的把他往哪條路上引。維持一個好家庭不容易,帶出幾個好孩子更不容易。回去,把剛剛找在一起,三個人好好淡談心。相信你們能吸取教訓,祝你們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文明家庭’。」
青年審判員看看姜雲鵬,又看看黎淑英,問「兩位領導有不同意見嗎?」
黎淑英和姜雲鵬用眼楮交換了意見,覺得沒有什麼意見可講了。他們同時對著調解員搖搖頭。大家同時舒了一口氣,法庭內的氣氛變得輕松了。由柴麗萍同志提出的,與水運來離婚一案,經過區人民法院民事法庭的調解,圓滿地結案了。
尾章
……所有的高大建築物,都裝飾了絢麗的彩燈。輝煌的燈光,在莊重而神秘的夜空中,劃出了無數組幾何圖形。沐浴在華貴光焰中的校園,象一個彩虹般的夢。到處都回響著彩排節目的樂聲,歌聲、道白聲和笑聲。國慶節快到了。佳節的臨近,更給這燦爛的夢境,平添了濃重的喜慶氣氛。姜雲鵬和黎淑英,並肩走在這充滿喜慶氣氛的夢境中。此時的姜雲鵬,也正在做著一個彩虹般的夢。他朝黎淑英靠得更近些,想過去握住她的手。自從幾個星期以前,在區法院的民事法庭上,無意間兩次握過她那只柔軟的充滿彈性的小手。他一見了她,就有這種渴望。她的反應卻總是那樣冷淡。現在,她竟然把那只企圖抓住她的手的手,使勁地甩開了。颶得那樣干脆,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變了。」
「可能。」
「你好象對我有什麼意見?」
「我對自己有意見。」
「自從到區法院參加調解以後,你對我冷淡多了。」
「我對自己更冷淡。」
「鬼知道為什麼讓你我去參加那種調解!」
「我跟你相反。我覺得那次調解好極了,感謝區法院為我提供機會,讓我上了難得的一課。否則,肯定有哪樣的一天,我的領導要參加對我的調解了。」
「你又在說瘋話!」
「也許。啊,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校!……」
「好極了,這兩句詩連桂女乃女乃都會背.愛情就應該這樣!」
「不,愛情不應該這樣!」
「你在向後轉?」
「我在向前進。」
「這到底是為什麼?」
「比翼鳥,听說一只只有左翅左目,一只只有右翅右目。假如其中一只的翅膀或者眼楮出了問題,兩只鳥就都不能前進了。連理枝,分枝似見嗣根。听說假如其中的一枝死了,另外一枚也活不成了。愛情應該這樣嗎?果真如此,比埃爾•居里死後,居里夫人就應該為他殉葬?可居里夫人不僅活著,而且,繼續卓有成效地從事科學研究,取得了偉大的成就,成了全世界第一個獲得諾貝爾獎的女科學家,第一個得過兩次諾貝爾獎金的人。」
「淑英,」他已經習慣于這樣叫她了,「你真變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在想愛情。你能告訴我嗎,什麼叫**情?」
「這真是個難題。」姜雲鵬聳了聳肩膀,「古往今來,多少痴男怨女追求它,多少倫理學家探討它,多少道德家規範它,多少哲學家解釋它,多少藝術家表現它……,可是,有誰能講清愛情的真蹄呢?讓哲學系或者歷史系的,那些自命不凡的青年講師和研究生,去寫玄學論文吧。什麼叫**情?我許那個干什麼!不知道。我只知道愛就得了,真誠的愛!」
「不,一個連愛情是什麼都沒有弄懂的人,是不可能知道愛的,更難有真誠的愛!」
「哦 ?」姜雲鵬象初次見到一樣,認真打量著黎淑英,「看來你是研究透徹了。我例很想听听你的高見。」
「既沒有研究透徹,更談不上高見!」黎淑英勇敢地面對著姜雲鵬的譏諷,「不過我想,‘白頭到老,呀,‘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呀,‘女子從一而終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呀,等等等等,統統是愚不可及的蠢話!愛,應該是一種力的顯示,引力和動力。愛的雙方要能相互吸引,相互推動。愛,只應該使雙方都變得更健全、更完美,每一方面都要有健全的雙翅和雙眼。不能因為缺少了某一個方面,離開了自己的丈夫或者妻子就寸步難行。尤其是婦女,更不能依靠丈夫,否則.絕不會從婚姻中得到幸福。」
「哎呀,我五體投地佩你,我的社會學家,你講得對極了!」他對她的這一番高談闊淪沒有什麼興趣,依然是冷嘲熱諷的口氣,「可是,現在得請你暫停。前面就到柴麗萍家了,和他們一起定一下,看看是老柴還是老水代表文明家庭,明天上台領獎。定了,我們馬上出來,再繼續听你的高論,怎麼樣?」
她在兩株散發著第二度櫃子幽香的桂花樹下站住。「你一個人上樓吧。」
「你真懶!」
「這幾天我的胃不舒服,我擔心弄髒了他們的小客廳。不是懶。」
「恩?」
「跟我一樣,當時你也沒有听懂,肯定的。」
「什麼沒听懂?"
「在法庭上,柴麗萍說她和老水算不上夫妻,他們是同戶分居的。,,
「怎麼沒听見,我還笑了哩。」
「听見了,不等于听懂了。我也是後來才從桂女乃女乃那兒弄清楚的。剛剛、慧慧,都不是柴麗萍生的。慧慧是柴麗萍的姐姐幫她領來的,剛剛是水運來的堂弟的孩子。」
「是這樣!」姜雲鵬似乎明白了一切,遲疑地看看黎淑英,「那你更應該去,跟柴麗萍談談,叫她去向法院里講清楚。,v
「要一個女人上法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再說,各方面做工作,好容易讓他們這個家庭安定下來了,我又去動員她離婚?」
荽雲鵬靜靜地站著,思索了幾分鐘。「也是。在美國,听說,有一種社會家庭。幾個、或者十幾個索不相識的人,因為賣不掉舊房子,或者租不起成套的公寓,臨時組合在一起,含住一幢舊房子。除了臥室分開以外,客廳,浴室,廚房、廁所、采用電器設備、汽車等等,統統公巾,電話費,水電費、煤氣費均攤,房租也基本上均攤。這樣的一些人住在一起,和和睦睦的,也像是一家人。和沒有人能講清愛情的真諦一樣,誰能預測未來的家庭將是什麼模式?說不定老柴和老水還是個創造哩。說不定從未來的意義上講,他們還真的算得上是值得仿效的家庭哩!」
「你快進去仿效吧,我還有事兒。」
「你……?」
「老實說吧,對你產生興趣,完全是受水運來和柴麗萍這對比翼鳥的影響。現在,我既然認為愛情不是比翼鳥,對你也就興味索然了。」
「可是,我已經愛上你了,懂嗎?我不能沒有你!」
「你有這個權利。也存在這種可能。但是,一切都必須從頭開始。」
她揚長而去,撂下他,痴痴地立在桂子樹下。
「淑英。」他猛然記起,提高了嗓門,「我忘了他們住幾棟幾號啊!」
「左邊,第三排,中間一棟,中門三樓,門上貼著‘最清潔’的小紙條兒的那個小單元。」
她說完,又繼續朝前面走去。前面,她的前面,輝煌的燈火和歡樂的旋律,交織成了有聲有色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