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選集(一) 彩色大地(三)

作者 ︰ 六九中文網

芭蕉村又發生一宗「爆炸新聞」,竹林公社社企辦主任朱鋒的女兒阿蘭,暈倒在牛家!

為了三萬元土整蟲苗的交易,牛福在購銷站貼出「招臨時工啟事」。規定.每天工資十元,必須連續十小時操作計算蟲苗.當天下午就有三十名應聘者。牛福從中挑了十名,同時用好言善語打發其他落選者︰「三十人都包下來,我沒有場地蚜。叔公做的也不是掃腳生意,等下次就輪上你們啦!」被淘汰的人悻悻而去。被選中的人象一腳串了顆金戒指,驚喜交加,男的從口袋里掏出各種香煙,競相敬到牛叔公面前,牛福則連連擺手說。「戒了.戒了。」入選的女人則鑽進進花房里,說好話,陪笑臉,表示自己的友好和溫順。金花雖一掬笑容,攀頭摟腰前女同胞們,也覺察列她強顏作笑,掩飾不住精神上的空虛和悲涼。

應聘人員中沒有朱蘭。牛福為此專門掛了電話到公社找朱鋒,征求他的意見。朱鋒在電話里生氣地答︰「哪怕是名額滿了,我也叫阿蘭馬上去‘上班’。」

數土整蟲是一種簡單勞動。坐在桌子前,不用什麼技術就可操作。三頓飯菜全由牛家供給,晚點還備有荷包蛋,米粉或雞肉粥,有茶煙嗜好的,台子上放有南台綠茶和濾嘴「嘉應」香煙,隨君所便.只要你不是富翁,家境平平,都會期望芭蕉村多幾個這樣的東家才好。如果不是掛著個主任的牌子,每月工資四十七元的朱鋒,恐怕也會報名替牛福算土鱉蟲。

牛福從購銷站出來,走不多遠又折回去.這回賣的蟲茁數量太多,雜務繁忙,金花過門不久,很難勝任,女敕扁擔難挑重.自己一個人就是有三頭臂,也轉不過身來。請來的人雖听話,畢竟隔著一層。這時候,他想起了兒子、媳婦,慪氣歸慪氣,終是自己人,可靠。他下了很大的決心,給公社農械廠掛了電話。

「要牛尾(美)。」

「什麼牛尾豬尾,我是農械廠。你搞錯啦,轉食品站去。」

「找牛美,他是機電修理門市部的。」牛福放下萬元戶的架子,耐心重復一遍。

「誰找我?」是牛美的聲音,他听得出。不知怎麼的,牛福心里一陣緊張。

「牛美嗎?我是牛福,是爸爸。」

「有什麼事?爸爸。」

牛美的言語感情色彩使牛福的心上激起一股暖流,拿超話筒時的拘束緊張情緒消失了。他說。「有人,來買蟲苗,成交額很大。多少呢?不止一、二萬,你想不列,猜不著,我現在雇了十個人,還有阿蘭.我想,各方面都要應付,你細姆……呵,金花又剛來,不熟悉.你是不是轉來一趟,幫著主持一下。」牛福永從未有過的低聲細語,申述了牛美回來對這件事情的重要性。末了還加一句「事情搞完善後,給你一筆錢,怎麼樣?。」

「哦,這件事……回家,我得問問……」牛美支支嗚嗚。

「問誰,問誰呀?牛美,你說大聲點。」

「我得問……問哥哥,問牛閣。」

牛福的自尊心受到了損害。他勃然大怒,聲色俱厲地說︰「為什麼要問牛閣?他有什麼了不起!莫忘了,我是你老子!」

牛美壯著膽回答道︰「他是領導,機電修理門市舒主任,副廠長,按規章制度應該問。」

這時,听筒里傳來熟悉的聲音︰「誰給你打電話?」只听牛美說︰「哥,是爸爸打電話來,有人要買蟲苗,交易額很大,爸要我回去。」牛閣說︰「他賣蟲關你屁事,放下電話,干工作去!」但是,牛美還是在電話里說︰「爸爸,哥不同意。工廠,門市部也忙,哥哥說打算要辦什麼廠子,他成天都埋頭在圖紙堆里,門市部修理電機的業務,我在頂著,眼下又是春耕季節,修電機的人特多。爸爸,我不能回去,對不起。」

「哦,哦……」牛福心中實在惱火,他咬著牙恨恨地道︰「你們都忙著,只有我一個人瞎閑,閑得無聊。行呀,你們翅膀硬了,飛啦。哼,我討金花連省、地、縣都來人參加,你們,你們,哎……什麼父子之情,全是空話。」

牛福撂下話筒,眼圈都濕潤了。從購銷站出來,他仿佛老了許多,笫一次感到孤獨和寂寞,感到他娶金花所付出的代價,豈止大疊大疊的鈔票。使他傷肝痛腸的是兩個兒子都離開了他。要知道,他這兩個兒子也是強人,甚至比他更有能耐。在這一河兩岸,他們兄弟是頗有名氣的電器、機械「專家」。如果不是因為她,他不但可以維持一個和睦友愛的家庭,而且,他的家庭將擁有竹林公社最雄厚的經濟基礎和技術力量。去年,省報記者吳聰又來采訪,看到牛福一家都是人才,驚呼︰「你們是韓江流域的茹爾賓一家!」

「什麼兵?」農民出身的牛福不懂得新聞記者的洋腔洋調。

吳聰向萬元戶簡單講了茹爾賓一家的故事和他們對蘇維埃的貢獻。牛福滿不在乎地問︰「蘇聯那個

‘兒子兵’會養土蹩蟲麼?會養牛馬羊豬等牲畜麼?他是‘兒子兵’,我就是‘老子兵’。」

吳記者覺得他愚笨而又聰明,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年多過去了,他牛福擁有更多的財富.但好端端一個家庭卻鬧得支離破碎.劇烈的變化,震動了整個竹林公社。而婚前,牛福對此根本不當回搿,為了及時行樂,他用大盈的鈔票勾通舟種梨道,千方百計把金花弄到手。跟老破馬莉玉打離婚,兒子出走,他沒嘆一聲,也沒叫一句,他甚至覺得他們時刻妨礙他晚年的歡娛,走了也好.但是,金花一旦投入他的懷抱,過門沒幾天,他的豎強意念就動搖了,金錢的和對的貪戀,始終在強人牛福天平架上搖晃,無法保持平衡.

金花正在獨坐冥思,牛福回來了。啊,他臉色‘不好,冰冷冷象涂了瀝青,鼻翼一動一動地抽搐,笑容不見了。

「金花!」

「唔——」她故意做出一副羞澀的嬌模樣。

「金花!」他喝了一聲。她毫無思想準備,一顆心撲通一下仿佛掉進了古井里。

「我們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你顯模作樣千什麼?」牛福口氣生硬地責備道。

「我知道了。」她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應道。

「給我打盆水洗腳。熱一點。」他手一揮,臉轉過去。頃刻間,一盆熱氣騰騰的水捧了過來。

「你是不是嫌我穿的襪子有味道?嘿!」他把金花的頭勾在鐵一般的手臂彎里。

「……」金花搖頭辯護。

「那你為什麼把臉翻過去,嗯!」牛福瞪大了三角眼。

「不、不……不是因為襪子,我今天早晨、中午都反胃,惡心。」金花杏眼里簌簌地滾下兩行委屈的眼淚。金花笑的時候迷人,哭的時候動人.牛福給兒子打電話窩下的心火,在女人淚珠里熄滅了。他開始軟下心,用汗巾替金花抹千眼淚。

「我不洗啦。」牛福挪開腳說。

「不。洗一洗好,洗了身體暖和。還有那襪子,要換了。」金花把臭襪子撿到小板凳上。牛福慢騰騰撿回那「寶貝」,穿上,說,「把盆里的水倒了,我告訴你一件事。」

金花順從地照他說的干完,呆呆站著。

「從明天開始,我們家照會變成一個工場。李

副縣長兒子給我拉了三萬元生意,要在三天之

內,把二十五萬只土鰲蟲苗數出來,交給買主。這屋里的房間,廊廳,天井全得擺桌子,所有電燈,全部按上二百瓦燈泡。」

「牛閣兄弟他們呢,能回來麼?」

「別提了,剛才我掛了電話,告訴他們這是筆大生意,只要同意回家幫忙,我拿出一萬元給他們兩兄弟。可他們就是不干。」牛福嘆了口氣。

「最好過河去,親自到農械廠找他們談。休忙就讓我去,行嗎?」

「不用啦。」牛福揮揮有力的手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二個人不回來,我一下招了十個。拿五百元出來雇人算蟲子,我倒省下千五百塊。」

「早上我打開蟲房看了,那土鱉蟲苗全是虱子般大小,怎麼個數法?"

「有錢,就有辦法,你不用擔心。」牛福說完,拉了金花去抬桌子。他們兩一直張羅到快天亮,廊、廳,天井、房間擺上了八仙桌,上面蒙上一張張牛皮紙。這時,遠遠傳來汽車馬達聲,牛福停下手中的活計,凝神諦听。果然,摩托車開路,後面跟替一輛豐田旅行車,在牛家大門口停下。

「他們來了。」牛福穿上布鞋,疾步從里邊出來。李石源跳下摩托車,拉開面包車門,將一個象剛從剃頭店出來的禿頂老頭介紹給牛襁。

「這是椰樹農場黨委剮書記兼場長老李。」側身又道︰「這就是我省著名的士鱉蟲養殖專家牛福同志。」

于是,牛福向禿頂老頭連聲道辛苦;禿老頭對牛福連說︰「久仰,久仰。在報紙上見過面。」李石源貼著牛福的耳朵悄聲說︰「很好!」

「好什麼?牛福仍然,睜大眼問。小伙子朝摩托車努努嘴︰"輕快,省油,越野爬坡的性能尤其頂呱呱。」

「牛福同志,我們準備買三萬元蟲苗,怎麼樣,貸源充足嗎?」老頭一手捏香煙,一手模著尖下巴和禿頂。

「沒問題。」牛福笑容可掬。

「抓緊點,你知道,干公差的人時間都那麼刻板。三天,你得把蟲苗算出來交給我。」李場長的眼光從一張張台子上掃過去,高興弛說;「是不是把人都叫來,立即開工。」

「立即,立即開工。」牛福把頭點得象啄米的雞,又說︰「你不累嗎?不餓嗎?」

「不!」李場長似了個極有氣派的手勢,表示出他剛毅果斷的性格︰「工作第一,我就喜歡雷歷風行。再說,今天這環境比戰爭年代舒服多了。」

「是,我馬上把人喊來.阿李弟,你在這里陪客人,金花,,你去煮蓮子湯」牛福邊走邊囑咐道。

牛福走後,李石源跟著金花進廚房,扔下禿頂場長在廳里喝茶。

「金花姐,你到牛家後日子過得好麼?」

「別說了,小李。」金花低下頭,眼圈不覺就紅了。

「受委屈了吧?"李石源乘機拉住金花一只胳膊,從懷里模出手帕︰「好姐姐,你忍住點,我給你抹眼淚。」

「別這樣,快幫我把煤爐塞打開。」金花掙月兌被牽的手。李石源只得快快而去。

不一會,應征數蟲的人陸續到來。人們都沉浸在一種枯燥,刻板、重復又重復的操作過程之中。從早晨到夜晚,又從晚上到白天,為了向芭蕉村的萬元戶牛福多要幾張人民幣,沒有人訴苦,沒有人叫餓,個個抖擻精神,生龍話虎。只有體質贏弱的朱蘭,有好幾次幾乎無法堅持下去,但仍緊咬牙關挺住。她是個愛強好勝的姑娘,決不願落人之後,被人看衰,何況,父親曾多次示意,要她與牛美相好。盡管這事還屬戴竹笠親嘴——差好遠的事,但牛美的品德、為人,技術學問均百里挑一,是她心靈里暗暗執意追求的理想伴侶。金花見她面色蒼白,情態疲倦,過來勸她休息,還進來熱湯。性格倔強的朱蘭不要她的特殊照顧,埋頭千活不停。

小客廳里,牛福斜靠在沙發上,面前一張茶幾,上頭放若一個小電爐,大半瓶人參,枸杞子等名貴補藥泡的酒和兒塊火過巴掌的魷魚干,還有二包「555」牌進口香煙。只見他撿起一條魷魚,在電爐上慢世烤熟,撕一半遞給禿頂場長,說︰「這東西又番又韌,下灑最有滋補……呃。不熱氣,不熱氣,有這灑一沖,」他搖了搖人參枸杞灑,討好地說’「什麼熱氣也都變成補氣啦。」

如此嚼了一陣,客人掏出一包「鳳凰」牌香煙,牛福客氣地擋了回去,旋即遞過去一支「555-,說。

「這是香港來的煙,你嘗嘗。」

接著,他又大談他的「牛馬經」,炫耀他養牛馬羊豬以及土鰲蟲的專長和經驗。興之所致,還翻出一迭報紙,月兌鞋縮身蹲在沙發上,指手劃腳,口若懸河,說來拜訪他的某大學教師燕窩魚翅都沒看過,某記者連糟水豬肉都不吃,某新聞秘書吃了幾頓飯,也忘記了交伙食費。話語巫頗含譏謫。

牛襁腳椿上的昧兒縮綿不斷散溢開來,李場長不得不敬而遠之,坐得稍微離開一些,並且不時掏出手帕,佯作咳嗽幾聲。

當孫勝、彭運來到牛家的時候,朱蘭已經暈倒過去。一群人圍箭她,按人中、擦驅風油、敷熱水袋,忙得手腳不停。見兩位書記進來,金花趕快攙起米蘭進房里休息,孫勝詢問身邊的小伙子︰「你們連續干了多久?」小伙子伸臂張嘴打個呵欠,有幾分口齒不清地道︰「怕有、有二十多小時了吧。」

「為了餞,你們都不要老命啦!」彭運頓足長嘆。彭運掀開小客廳的珠簾,對牛福嚴肅地說。「趕快叫大家休息,否則,鬧出人命,將追究你的刑事責任!」牛福吃了一驚,立即從沙發上下來,趿上布鞋,垂手而立.一副恭敬的樣子。接著,他宣布大家可以馬上回去,記三天的工資,可心痛的不得了。李石源附著牛福的耳朵低聲說︰「十來個人苦戰將近三十小時,還湊不上一萬千元。不管怎麼說,我那‘三丈水’一個子不能少。」牛福朝他遞眼色,示意等這兩位尊神走了再說。孫勝向客人︰「你就是來買土鱉蟲種苗的嗎?」李石源作了介紹。孫勝打盈一下禿頂老頭︰「你就是李場長?你們這次來準備買多少蟲茁?」

客人伸出三個指頭,笑口吟吟說;「衫(三)萬元以上。」

「天哪。」孫勝驚訝地喚一聲。「你們以為人人都可以成為養土鰲蟲的萬元戶嗎?將來濫了,群眾不買蟲苗,藥材公司不收成蟲,拿去喂雞?我看雞都不吃,听不听由你。」

「……」禿頂老頭咧著嘴,半信半疑。

從小客廳出來,兩位公社書記剛好遇到金花。孫勝問︰「朱蘭好點了嗎?」

「喝了女乃粉,沒事。」

「牛閣兄弟呢?」彭運問。

「還在公社農械廠,叫不回來。」金花低頭回答。

「牛福大叔,請進來一下。」孫勝在金花房子里叫道。

牛福進來了,他低著頭,搓蓿雙手,側著雙眼,小心翼翼問道︰「孫書記,什麼事?」「你坐下,我們聊幾句。」孫勝示意牛福。牛福從門外抹了張小板凳,靠門角地方坐下,難過地說,「孫書記,彭書記,我知錯了!我搞疲勞戰,把朱蘭累垮了,真對不起朱鋒同志。」孫勝連連搖頭說︰「不,不,問題還不止于此,說老實話,如令農村進行經濟改革,誰不想致富?文革十年,你牛福大叔受盡折騰。你想致富,發家,這也是情理之中……」

「孫書記明鑒!我牛福窮怕了,想富起來啊!」

「沒網題,我們公社黨委也鼓勵提仍農民致富。可是,走哪條致密之避呢?是靠本事?靠勤勞?還是唯利是圖,靠邪門歪道?這里大有文章。」孫勝沒繞彎子,一下子單刀直入。

「我,我是靠賣蟲,沒做傷天害理的事。他願買,我願賣,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廂情願。……」牛福振振有詞為自己辯解。然後喟然長嘆一聲︰「老祖宗呀,做人難啊!」

「啥叫傷天害理?你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還不叫傷天害理?你賣出的大量蟲苗,有幾成能養活的?」彭運忍不住了,「就拿眼前發生的事說吧,要不是我和孫書記及時趕來,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剛才發生的事,錯誤我擔待,可對社會上的‘紅眼病’,對萬元戶的饒舌,說短論長,領導也應該知曉一、二。,牛福訥訥地說,聲音已變得很低沉。

孫勝說。「牛福大叔,彭副書記的批評我看並不過份。社會上有‘紅眼病’,這我們要教育,但萬元戶自己也要爭取得到大家尊重。按理,你一家都是能人。可現在,你干些什麼昵?你比誰都明白!難道牛閣牛沒離家出走也是象你說的害了‘紅眼病’嗎?他們是你的兒子,這一點你考慮過沒有?」

「……」牛福無言以對。金花兩腮緋紅,轉過臉去。

「我們改天還要找你好好談的。」孫勝結束了談話。

竹林公社黨委正副書記踏著沉重的步履,走出牛家。外面沒有風,知了在苦楝樹上痛苦地啼叫申吟,那聲音顯得單調而悲涼,寂寞而淒苦。仙溪河水悄無聲息地向蕉林幽處滑去,一條水蛇浮在上頭,難看地扭動動金黃色的身子。

彭運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朝河里擲過去,仙溪河濺起一陣白花花的水珠,那水蛇不慌不忙地沉下綠水中。彭運推著自行車,對孫勝嚷道.「看見了嗎?受教育了嗎?快,快上車,再慢一步我就要倒胃嘔吐了。」.

「你不來,能看到這生動場面?」

走了一陣,彭運忽然問。「老孫,听說你想要牛閣兄弟辦一個新工廠。有言在先,我堅決反對。牛福的兒子,能不是針頭上削鐵的角色?」

孫勝怏然不悅道︰「老彭,你總是喜歡把事情看死。」

「你孫大聖就是用棍逼,我彭運也投反對票」

「看問題不能這樣。眾所周知,牛閣兄弟是聞名的技術戶,他們反對父親做的那些事。」彭運冷笑,沒有答腔。

孫勝繼續道︰「牛福這樣的萬元戶.不是勞動致富的典型,這種人不會有好下場的。其實,一場眾判親離的悲劇正在牛福家里上演。老彭.你說是不是?」

「管他是牛是馬,一群畜生!」彭運恨恨罵了一句。

這時,離他們二十多米遠的公路上,一輛天藍色的摩托車飛馳而過,駕車的小伙子衣著時髦。由于車速很快,後座的姑娘雙手摟著小伙子的腰。那姑娘上著絳紅色柔姿裝,下套咖啡色百褶裙。他們臉上都支著茶色的太陽鏡。

「再見了嗎?摩托車上的一對風流情侶。」彭運臉上露出狡黠的冷笑。

「靠?穿戴那麼時髦惹眼。」孫勝問。

「真的沒看清,還是裝著不知道?」彭運嘿嘿地笑說︰「咱孫書記真官僚,快和萬元戶攀親家了,還畫葫蘆我老彭猜.老伙計,那是牛美駕著市面上最新款的摩托車.拉著令公主啊馨進城‘扣七’(談戀愛)哩,」孫照輕嘆一聲,不再說話.彭遠也不再說話,只是使勁把單車踩得吱吱響。

牛角、牛尾,理在改名叫牛閣,牛美.給兒子去這樣的名,表明父母對墜地女圭女圭草率淡漠的心情,兒子們擅自改名,表示由牛閣兄弟對沒有文化的長輩的不滿而抗爭。

其實,牛福對兒子管教極力嚴格,即使在三年經濟困難期間。市場上買不到煤油,牛福也不惜高給.弄幾斤,不讓兒子閑著.牛福雖不識幾個字,但他不分嚴冬酷暑.不到牛閣,牛美睜不開眼皮,決不讓兒予們放下書本。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蠱蟲.書中車馬多入轆’。你們看,你們是在燈下造金屋,找美人兒.種糧食,置車馬……」沒有文化的牛福,不如從何處撿得這四句古訓,用來教子。

牛氏兄從小學到中學,成績均是全班第一。牛閣高中的時候,已經開始鑽研大學課程里的高等數學、物理。在培養兒子勤奮好學,勇敢攻克科學難關問題上,牛福確實盡到嚴父的責任,以至牛閣兄弟今天能成為遠近聞名的機電「專家」,均與牛福悉心培養有關,可以這樣波,牛福教子有方。而牛閣的興趣是廣泛的。在學習功課的余遐。他常會跟在父親身後,饒有興味地看父親侍候畜牲和那密密麻麻,滿缸滿甕跑的土鱉蟲,在這種時候,牛福總是,不客氣地把兒子攆開。

靠自修學完大學理科課程的牛閣,曾被「基本路線」教育工作隊當作資術主義代表人物批判,然後攆出辦得奄奄一息的公社農械廣。

當時,不少由山區水電站的水輪機或發電機因年久失修,報廢在深山里。拉去縣城修理,不但運輸困難,運費和修理費撿錢「扎手」。而且一排號就得半年以上。機器睡在那里,水庫里可以變成白花花銀子的流水,讓它嘩啦啦汽到大江河里。就在這個時候,牛閣帶著弟弟牛美,在韓江邊上附近三十個縣的水電站打轉.修復了近百台的發電機.他自學的理科知識全派上了用場。他們的收費合理.深受群眾歡迎。他們也因此而得到一筆可觀的收入。孫勝調到竹林公社後,落實了牛閣的政鋨,牛閣回到公社農械廠.兄弟倆承包了機電修理門市部.兄弟倆走出廠門,照樣跑山鑽溝,為農民兄弟服務,犬筆的收入,把奄奄一息的農敞廠救活了!兄弟倆精湛的修理機電技術,在韓江兩岸廣為傳頌,連同父親牛福的積累,他們被美稱為全縣為數不多的十萬元戶。

牛閣牛黃的出走,不完全是為了父親娶金花,不同的致福道路和父親富裕後為富不仁,終于導致牛家的分裂。現在,牛閣正在為籌辦一個自行車配件廠而日夜奔忙。只要這個廠辦起來,竹林公社邊有四百名青年可以洗腳上田,學技術,開機器。他要當企業家。過便是竹林公社崛起的新一代農民牛閣的宏偉志願。

並非牛家兄弟對父親沒有感情,他們曾為自己有這樣一個勤勞、聰明、永不滿足的父親高興,他們多麼珍惜自己的幸福家庭。當父親決心跟馬莉玉離婚,另續金花的時餃,牛閣兄弟曾經怎樣耐心規勸父親趕快覺醒。可惜,這一切都竹籃打水——一場空。規勸、爭吵、慪氣、拍桌子……悲劇還是在他們家上演。

「爸爸,你為什麼一定要娶金花呢?」深夜,牛閣找父親淡話.

「我為什麼不能娶金花?」牛福鼻孔里哼了聲。「婚姻法上都提倡‘自由’和‘自願’。我願娶,她願嫁,你們為兒子的何故管那麼寬?」牛福振振有詞地責問牛閣。

「不!」牛閣緊鎖濃眉︰「你討盤花靠的是金錢。舍去這一條,你能討,她肯嫁嗎?」

「三國時劉玄德過江招親。劉玄德五十多歲,討的姑娘也才二十出頭,軍師諸葛亮還專門為這事派大將趙雲過江保駕,這不都寫在書上了?」牛福開動腦筋,居然從古書中為自己找根據。

「不!你找的根據靠不住。現在是社會主義社會,你不要忘了這一點。」牛閣耐心解釋說。

「爸爸攀懸崖、走絕壁,問過多少鬼門關,好不容易才把你們拉扯成人。今天,爸爸過幾天好日子就不行嗎?」

「話不能這樣說,我們反對的是你去娶金花。」牛闊依然不動聲色,「你不曉得她是你兒媳婦銀花的姐姐嗎?我們是父子,還是兩連襟?」

「是靚女我都要。你娶了銀花,我就不能要金花?」稍停,牛福又怒沖沖補上一句。「誰把嫦娥從月宮請下來,我也敢摔票子娶她。」

「你以為腰包里填滿了錢就可隨心所欲嗎?當了萬元戶,倫理,道德、良心,社會責任都不要啦?這樣做,是不得人心的。,

氣青了臉的牛福,一拍桌子,「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金花。你給我滾開,你是我的兒子,不是我的政治教員。我娶的是金花,不是銀花,你心疼什麼?」

牛閣覺得心悶得要爆炸。

血氣方剛的牛家滿子牛美,為這事竟敢在廳堂里指著父親的鼻子教訓道︰「你這個‘萬戶爺’,有了錢就喜新厭舊,討小(取妾)。遲早有一天會被人民推上道德法庭。"

何物為「道德法庭」,牛福才沒功夫去了解明白。但是,這小予居然沖氣十足在大廳里教訓起老子來,這才叫他想不通。

老頭子听完牛美的教訓後,不聲不響拿起旁邊的掃把,橫橫地攔腰掃過去,準備結結實實揍一頓這「逆子」。

牛美眼疾手快,一把搶了老子的掃帚,遠遠丟出牆外。這個家庭就這樣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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