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激流 第6章 馬賊

作者 ︰ 煮酒

散關扼守帝國西部邊陲,位于崇山峻嶺之中。兩側峰巒起伏飛鳥難渡,只有關下那條狹窄崎嶇的小道可以通行。此處天險實為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改變,當年帝國征集十萬民工,劈山斬林耗時五年,也不過在萬山叢中開出了一條小徑。可就是這條只容三人並肩而行的山路,卻是胡商進入帝國月復地的必經之途。倘若不想從此處行走,那就需要花上大半年的時間才能繞過帝國西面令人仰止的天然屏障敦西高原。

能夠佔據如此有利的地形,散關當真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當章揚一行自散關西去,遙遙回頭相望時,心中仍然無法平息初見時的震撼。小徑從散關逶延而下,高低數百丈的落差,直讓行人時刻注意腳下的情況,生怕一不小心翻到了旁邊的懸崖莽林中去。

小心翼翼的跟在駱駝隊的後面,即便是身手過人的章揚等人,也不敢掉以輕心。他們這一行人足有四五百人,駱駝馬匹更是幾近一千。在帝國月復地的官道上前進還不覺得什麼,到了這個險地,立時讓章揚感受到胡商的艱苦。別的不用說,單只此刻他們的行動,已經足以讓人感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可怕。小徑陡峭狹窄,為了防止馬匹駱駝受驚失踢,胡商們全都用身體頂住牲畜,一步一步的向下挪動。還沒有走到一半,大多數人的額頭上都滲滿了汗水。好在此刻地勢稍緩,有一處方圓百長的坦坡可以暫時歇息。領頭的一聲令下,數百名胡商隨從立刻有條不紊的將牲畜貨物趕到一邊,然後才在當中的空地上席地而坐。

「佐雲,想不到還沒有離開散關,路途就已經這麼難走,要是到了千里戈壁,咱們能否適應,真是一個疑問呢。」解開皮囊水袋上的繩子,單鋒猛喝了一口。

一伸手折斷身旁垂落的樹枝,章揚側身望了望下方,應聲道︰「既是胡商能走,咱們也一定能走,左右不過是多吃一點苦頭。」

瞄了一眼不遠處團團坐下的數十幾名出使隨從,單鋒低聲道︰「可是瞧這路上趨勢,恐怕三兩個月回不了帝國。你莫要忘了,如嫣姑娘就快要到京師了,要是到時候咱們都不在,叫她到哪里去找呢?」也難怪他擔心,當初離開均州時,為防備管捷必然的追殺,章揚把如嫣留在了蔡七府上,約定等自己在京師落穩了腳跟,再去接她過來。勒支山一戰後,柳江風將別院送給他們居住,章揚這才派人前去。屈指算來,要是這一趟差事費時長久,確實趕不上她赴京的日子。

「無妨,我已經和柳江風說過此事,如嫣到了京城,就先到許湄娘那里歇息。若是我們此行順利,只怕回頭之日就是開戰之時,如嫣還是讓她好好的在京城住上一段吧。」

單鋒點了點頭,放心道︰「既然你安排好了,我也就不用瞎操心了。不過佐雲,倘若咱們能說動那瀚喀羅兩族背後相助,帝國也許能真能平定鐵勒。對百姓而言自然是件好事,對你私下的**頭卻頗有不利。」

臉上紅光一閃而沒,章揚語氣中帶著三分怒意道︰「單兄忒也小看我了!當年家師興兵,豈為一己之私利?若是不顧百姓死活,一心作那梟雄霸主,最多只是潮起潮落風雲一時,千古罵名卻鐵定要背在身上。古人尚且雲︰兄弟鬩于牆而外御其辱。章揚雖非聖人,也知道大是大非!」

呵呵的笑了起來,單鋒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態︰「佐雲不必惱怒,單某豈不知你的為人?均州之戰,要是你想混水模魚,完全可以從中推波助瀾。我只是想提醒你,如今你一舉一動牽扯到國之存亡,莫要為私仇而棄大義。」

「我不會,也用不著。」見單鋒坦白直露,章揚也放緩了語氣︰「帝國我是一定要反的,可卻不需急在此時。一來外戰非比內戰,大義所在不容我褻瀆。二來帝國早晚要崩潰,而崩潰前的回光返照,足以讓它拉著敵人同歸于盡。我,又何必跳出來作它的對手?」他站起身來,遙指北方堅決道︰「就讓他們去見證死亡前的瘋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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駝鈴聲在空曠大地上清脆的回響著,馬蹄踐踏著細細的黃沙,慢慢在路途上留下一串長長的痕跡。離開散關兩天後,章揚這一行人馬完全進入了另外的天地。綿延無盡的叢林仿佛被天上的巨斧斬斷,忽然就只剩下路邊稀稀落落的胡楊。東一攤西一攤的小池點綴在金黃的土地上,只有在那里,人們才能尋回一小片綠色。

「這位大人,請你們把水囊全都裝滿。明天開始,要有幾天工夫看不見綠洲了。」走過來說話的,正是那天西城械斗中西摩女子的兄長。此人面容滄桑長發過肩,一雙灰色的眼眸始終散發著精湛的神采,高聳得有點過分的鼻子旁留有幾道深深的傷痕,讓人無法猜測他真實的年齡。這幾天行來,因為感激章揚那天救了他的妹妹,章揚等人也從他的口中听到了不少新鮮事。

帝國口中的西摩,其實並不是一個國家。一如帝國成立前的混戰年代,此時伯阿人的西邊,有上百個大大小小的國度正在相互並吞蠶食。而這個名叫拉羅舍的男子,早先也是其中一國的貴族。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的殘酷定律,在十年前令他的國家徹底消亡,拉羅舍也因此從奢華的貴族淪落為生死難料的奴隸。但是寶石總會發光,精通戰技久經戰場的他在輾轉了數個主人之後,終于被現在雇用他的胡商發現了長處。從西摩東來帝國,伯阿人的襲擊馬賊的擄掠,一直是商人們心頭永遠的恐懼。在一次偶然到不能再偶然的情況下,拉羅舍恰好從馬賊的手中救下了那個商人的性命。從此他雖然沒有擺月兌奴隸的身份,卻再也沒有人敢于把他當成奴隸對待。隨後的幾年里,拉羅舍漸漸成為西摩商人們公認的護衛首領,幾乎每一次大商隊往來東西,都要請他從旁守護。生死的邊緣,實力才是尊卑的界限。奴隸這個名詞,除了不時在拉羅舍的心中隱隱作痛,早已被所有的西摩商人忘卻。

帶著一股讓人遠在數十丈外就能感受的自尊,拉羅舍就那樣靜靜的等待著章揚的回答。英雄總是崇敬英雄,當他看見章揚那一天的表現以後,在拼命捍衛自己僅存的尊嚴之余,他也忍不住想和這個異國的年輕人交往。從這幾天的接觸來看,至少沒有讓他為自己主動接觸的行為而感到羞愧。

「謝謝!」客氣的回應了一聲,章揚隨即命令隨從們趕緊把攜帶的水具桶桶裝滿。當拉羅舍看見他們隨意的把水囊掛在馬匹上時,忍不住說道︰「最好把它們系在馬上,這樣一旦遇上情況,也不會丟掉。」眾人聞言十分詫異,就連章揚也沒有掩蓋眼中的好奇。拉羅舍不好意思地咳了幾下,解釋道︰「前面一段路有馬賊出沒,萬一踫上了大股匪徒,我們就必須扔下貨物,保命要緊。」

單鋒劉猛愕然相望,他們不敢相信在帝國境內,居然也有大批馬賊出沒。這里雖然離開散關已有兩天路程,可還是屬于帝國管轄,邊陲重兵雲集,歷來為帝國特色。就算此處比不得西北,可也不應該讓馬賊如此猖狂,竟然令數百人的商隊都為之提心吊膽。

「我只是說說,並不一定就會踫上。」看見眾人驚訝的神色,拉羅舍也覺得自己未免過于小心。這麼一大股人馬,尋常的馬賊哪里敢來騷擾,而那群惡名遠揚的「黑風盜」更是很久沒了消息。再和章揚說了幾句,交待了一些戈壁沙漠上要注意的事項後,拉羅舍便告辭而去。

夜晚的戈壁群星璀璨,星光映在湖水里,亮的連湖畔的草木也有了光澤。白天發燙的沙子在晚風中漸漸冷卻,只是隔著一層羊皮依舊散發出暖意。如果不是帳篷的縫隙中不停吹進寒意,章揚幾乎要忘卻季節忘卻時間。篝火于不遠處閃閃跳躍,把搖動的樹木一一投射出長長的余影。

「戈壁,也並沒有什麼可怕。」懷著這樣的想法,章揚呼吸著沙石的氣味,終于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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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撲面而來剛猛強烈;狂沙,透過衣裳摩蘇著眾人的肌膚。雪一樣的白衫只需片刻功夫,便已經被拍打厚厚的土黃色。起伏的沙丘一眼望不到盡頭,讓人很容易就懷疑自己能否重新看見綠色。蒙在厚布下的唇鼻呼吸困難,任你如何防備,也無法阻止砂石的滲透。

商隊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拉成了里許長的一條線,每個人都奮力牽扯著牲畜,盡量不讓自己迷失方向。曾經悅耳的駝鈴聲在風中猶如一截音符,剛剛響起便吹散無蹤。翻過了一座座沙丘,前方終于出現了一片淡綠。章揚使勁揉了揉眼楮,然後難以置信的轉頭看向胡商。

這,是不是海市蜃樓?

胡商們興奮的把面巾扯開,隨即不再吝嗇體力,歡呼著向綠洲奔去。風,似乎也知道自己無力把它摧毀,悄悄的無奈的按下了肆虐的呼嘯。

拉羅舍微笑著向他們走來,雖然無法听見他說些什麼,但臉上喜悅的表情令章揚也笑了起來。忽然,他停下腳步,臉色刷得一下,從微笑變成緊張,從歡欣變成震驚。他一個翻身伏在了地上,把耳朵緊緊地貼在沙土的表面。看見了他這個動作,除了章揚等人,所有的胡商和隨從全都臉色嚴峻,甚至有人已經開始從駱駝上解下自己的兵器。

一個奇怪的手勢,從伏在地上的拉羅舍那里發出,而結果,就是整個商隊頓時如同炸了鍋一般忙亂起來。無數雙眼楮的注視下,他右手五指不停的伸伸縮縮,每一次動作,都引起人群一陣騷動。

「拉羅舍是說,五里外有大批馬兒奔來,速度極快,估計是一群馬賊。在這種地方,除了他們,沒有人會放馬狂奔。」看見章揚走了過來,不等他開口,領頭的胡商已經開始為他說明。這時拉羅舍的右手一頓,片刻後抬起了頭顱。那胡商搖了搖頭,像是在沮喪自己的運氣實在太差︰「來的大約有七八百人,可能我們這一次踫上了大麻煩。」

隨著拉羅舍起身歸隊,整個商隊立刻在他的指揮下圍成了圓圈。幾十匹駱駝被毫不留情的殺死,連同那些價值連城的貨物一起,堆放在商隊的外側。牲畜上的包裹被迅速打開,各種刀劍弓弩如同流水一樣傳到了每個人的手上。顯然是出于某種利益的考慮,領頭的胡商再猶豫了半天以後,終于把他們請到了圓陣最中央去歇息。明白此時並非出頭的時候,章揚一邊吩咐大家做好準備,一邊老老實實的跟隨胡商退到了內中。

就在商隊匆忙完成布防不久,幾聲淒厲的 哨後,大群的黑影從遠端冒了出來。仿佛只是轉眼之間,數百名馬賊已經近的可以看清他們臉上的輪廓。隨著一個頭領模樣的家伙舉起了手臂,他們整齊劃一的迅即止住了來勢。動作之熟練,號令之嚴謹,委實震驚了商隊中人。如果不是他們手上的兵器雜七雜八,簡直就要讓人懷疑遇上的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這邊的胡商們陷入了驚慌之中,而那邊的馬賊們卻也顯出了一點遲疑。毫無疑問,商隊在拉羅舍指揮下擺出的陣勢讓他們感到十分意外。眼前的這塊肥肉,並不像他們想象中那樣輕易便可吞下。

額頭上慢慢冒出汗水,拉羅舍的神情變的嚴肅緊張。無論他的安排多麼合情合理,可是實力上那顯而易見的差距讓他心頭泛起不祥的預感。他大聲喊叫著在圓陣中左右奔走,試圖激發出人們死中求生的勇氣。戈壁的狂風忽大忽小仿佛一點也沒有規律,隨著他的呼聲吹得人們心頭寒意陣陣。

對峙很快便被打破,馬賊們十分小心的派出幾股游騎,從各個方向試探著商隊的虛實。交鋒短促而激烈,一串金戈聲後,如同旋風一樣沖上的馬賊,旋又如同驟雨一般退下,只丟下十數具尸首橫陳在圓陣外圍。商隊里爆發出一陣低低的歡呼聲,瀕臨絕境的西摩人發現馬賊們似乎也並不是那麼可怕。拉羅舍皺眉望了望周圍,心里卻越加不安。這一輪試探看似己方佔了便宜,可商隊的力量布防也完全暴露在馬賊的面前。

遠遠的望著拉羅舍,章揚知道他的憂慮恐懼。無險可恃無援可依,這一劫如何能夠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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