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戀中 04早市雇人

作者 ︰ 老頭六十

喂牲口的老王死了,趙有福要雇個喂牲口的。

第二天吃了早飯,他背著手搖晃著身子朝早市走去。

早市就在莊東‘關公’廟前那塊空地上。

他邊走邊考慮著,不能用個老的,要雇個壯年人才好。

最好是既會喂牲口也會攆車的。

這樣一舉兩得,即省錢又省飯。

雇這樣的人就是多花幾個錢也合算。

他一路盤算著,不知不覺來到早市上。

早市上人已經很多,都是些閑漢,剛開春,需要人干活的時候。

家中地少的那些窮人,這時就來到市上找活干。

一圖掙錢,二圖吃飯。

趙有福在外面瞧瞧這個,又看看那個,尋找著如意人。

他擠進人群來到一位壯年人面前。

「喂,你會喂牲口嗎?」

這人中等身材,身體健壯,一听有福問,馬上回答。

「誰還不會喂個牛。」

「我問的是會喂大牲口。」

「噢,你問的是會喂騾子、馬。」

「對,就是這種大牲口。」

「湊付著也行,不很地道。」

「會攆車嗎?」

有福又問。

「馬馬虎虎,」這人輕率的回答。

有福看這人不謹慎,是個吊兒郎當的懈怠貨,怕誤事,一時拿不定主意,低頭沉思。

「你家多少牲畜?」壯年人問。

「三個騾子兩匹馬,還有五頭大黃牛,」他低著頭說。

壯年人听了咋了咋舌說︰

「真不賴,是個大財主。」

他像遇見了大人物,好奇地端量趙有福。

這人從外表看文縐縐,仔細看他的眼神賊溜溜,不是個老實巴交的人。

給這種人干活,別看他是個大財主,他也舍不得給人大價錢,拿著錢比命還重要。

還是不到這種人家干活好,壯年人打定了主意。

趙有福經過一番捉模,他想先雇他一個月試試。

「每月給你四十五斤麥子你干不干?」

有福開始出價了。

壯年人看看趙有福說︰

「這是手藝活,只給這麼點嗎?」

有福笑笑說︰

「剛開始講價錢嘛,誰能出大價,不願意再給你加上兩斤。」

「你張口真大方?也不嫌寒磣?」

壯年人有點生氣了,崩出一句挖苦他的話。

有福並不害羞,也不生氣,討價還價是生意場上的習慣,少花錢辦了事,這才是本事。

他看看壯年人還不滿意,撓著頭皮低頭琢磨。

壯年人想走開,有福突然把右手一抬,拇指與食指使勁一別在空中擺出個「八」字型,大聲說︰

「加到這個數你干不干?」

壯年人回頭一看只加到四十八斤,生著氣說︰

「你打听打听行情,雇個長工一年還花六佰斤麥子呢?」

「我又喂牲口還攆車,一年還混不到六佰斤麥子,我不干。」

說完扭頭就走。

有福慌了,緊跟幾步大聲說︰

「老哥你別走,每月給你加到五十斤行唄?」

「不行!不加到一百斤我不干。」

他看有福太摳門兒,就來了個獅子大張口,打譜要個大價錢嚇跑他。

有福沒被嚇跑,反而跟的更緊了。

他扯住壯年人說︰

「我給你六佰斤不少了,答應吧,……」

「我不干,每月不加到一百斤我不干,……」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論著。

「趙東家,怎麼了?」

兩人正討價還價著,從趙有福背後走過一個人問。

有福回頭一看是牲口經紀人胡大有,馬上熱情地說︰

「你來的正好,我正準備雇個喂牲口的,你給我介紹一個好的。」

壯年人一看有福忙著和胡大有說話,趁機會溜走了。

「王老頭呢?你不是雇著他嗎?」

胡大有問。

「他昨天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癆病憋死的,一口痰沒上來就挺了。」

有福編造著搪塞胡大有。

「是我給他發的喪,」他接著說。

「柏木棺材十六人大花杠,搞的很場面,花了很多錢。」

「你真是個大好人,有兒有女的也比不上他。」

胡大有感慨的說。

其實,王老頭發喪沒花趙有福分文錢,他只賠上了一身破衣裳。

今天他對胡大有說的這些事,都是無中生有,捏造的。

趙有福真算得上是一個欺世盜名的偽君子,唯利是圖的小人。

「像你這麼好的人真少見,誰到你家干活是福氣,」胡大有又夸獎他一句。

「咱家大業大的,我又沒兒沒女,對伙計們多破費點,行善積德嘛,」趙有福又口是心非地說。

說完他笑笑,兩手一拱,又說︰

「大叔你人緣廣,拜托你老給我找個會喂牲口、又會玩車的人,事成之後,我請你一桌。」

胡大有六十出頭的人,胡子和腦袋上的小辮子都白了。

瘦臉猴腮,兩片薄嘴唇。

能說會道,是個牲畜行家。

專給買主賣主拉買賣,從中牟取好處。

他對四鄉八里的牲口了如指掌,誰想買誰想賣,不用到集市上,只要給他說一聲,就能辦妥。

不過他這人心太黑,誰給的好處多他就向著誰。

總之要坑一頭,所以人們又不敢委托他。

他跑遍了有牲口的家家戶戶,自然認識了很多人。

趙有福托他找個喂牲口的,他仰著頭想了想說︰

「大王莊的周富貴在家閑著,那小子玩牲口很內行,不知他願意不願意干。」

「他這人怎麼樣?」

有福不放心的問。

「這小子可行,是塊好料,喂牲口、攆車,樣樣通;身體又壯,人也聰明靈利,是個人材。」

停了停他又說︰

「不過雇這種人你要多花錢、錢少了他是不干的。」

「行!多花就多花。」

「說定了?」

「說定了。」

「辛苦你老走一趟吧。」

「那我明天就去。」

「越早越好,我急需。」

說完趙有福轉身想走。

老胡看看他,說︰

「那我呢?」

趙有福馬上明白了,笑笑說︰

「你放心吧,我絕不虧待你。」

「一言為定,」老胡認真的說。

「我絕不反悔,」趙有福也表示。

胡大有這才高興了,說︰

「我明天一定想辦法把這小子騙來,你就放心在家等著吧。」

趙有福听後高興地立即給他施個禮,並說︰

「祝大叔馬到成功,我在家準備好酒菜。」

第二天傍晚,胡大有果然把周富貴騙來了。

剛進二門就大聲喊︰

「趙東家,喂牲口的來了!」

趙有福正在上房看書,听到喊聲,把書合上放到書架上,轉身走出房門。

這時胡大有和一個青年男人已走到院中。

他明白這人定是喂牲口的周富貴,忙打招呼,說︰

「二位風塵僕僕的辛苦了,快請上房歇息。」

「別客氣了,」胡大有說,「我們走了一下午路,身上沾滿了塵土,別髒了你的椅子。」

說完,指著這人又說︰

「這位就是我給你找的喂牲口的叫周富貴。」

有福馬上施禮作揖,並客氣的說︰

「有勞周兄大駕光臨寒舍,多謝多謝。」

周富貴急忙彎腰還禮也謙虛的說︰

「我笨手笨腳的,哪里做的不周到,還請東家多多指教。」

「不敢當,」有福連忙說。

他看周富貴三十多歲的年齡,細高挑、白淨子、瓜子臉、五官端正、眼中有神,像個聰明利索人。

再看他那細女敕的皮膚,不像個常年下地的。

他想︰

如果走親訪友時帶上他攆車很體面。

趙有福心里高興,用力拽著二人往上房請。

「不用了,到你廚房就行,」胡大有極力推辭。

「兩位是稀客,到廚房哪那兒行呢,我不能慢待你們。」

「什麼粗客、細客的,俺們不計較,到廚房就行。」

說著用力掙月兌開手,走向廚房。

他是個莊戶人,不講窮衛生慣了,一到大雅之堂就感到受束縛、不自由。

他還有個壞習慣,咳嗽了就隨地吐痰、腳癢了就月兌鞋亂摳、抽完煙就往地上磕。

他走南闖北見識廣,知道人家財主家的上房都是磚鋪地面,整天打掃的干干淨淨。

還常年放著簾子,桌子、椅子從不見土,油光錚亮。

他在這種高雅之處就覺別扭、不自在。

有福他爹活著的時候就常和他打交道,來過他家幾次。

知道他家的廚房也比一般人家的上房干淨。

他不計較排場,只要吃好、喝好就中,所以他堅持到廚房去。

其實,趙有福也嫌他倆身上髒,怕玷了桌子污了地。

但又怕慢待了胡大有,講價錢時不向著他吃了虧,還是極力往上房請,表示真心感謝他。

胡大有執意不從,他馬上順水推舟說︰

「恭敬不如從命,委屈二位了,廚房請吧。」

廚房很寬敞,磚鋪地面,打掃的很干淨,擺著三張桌子,桌子周圍放著長凳、園杌。

農忙季節,二十個人一塊吃飯都能坐下。

西邊一個內間,里面按著鍋灶。

廚子看見東家領著人進來,從內間走出來,笑臉相迎的說︰

「東家,準備什麼飯菜?」

「先擦張桌子坐下,」趙有福端著煙桿說。

「請二位先抽袋煙歇歇,酒菜很快就會上來,」說著把煙桿遞給胡大有。

「我有,」胡大有說著撩起棉袱從褲腰帶上拽下煙桿。

趙有福又把煙桿遞給周富貴。

「我沒學,」富貴推著煙桿說。

老胡松開煙荷包,把煙桿插進去,剜鑽一下摁摁,又剜鑽一下摁摁,然後慢慢抽出煙荷包,把煙嘴叼到嘴里。

然後取出火鐮又撕點火紙,摁到火鐮上,用力打火。

他用力連續踫撞幾次火鐮,火鐮不斷撞出火星,火紙被點燃了。

老胡把它摁到煙鍋里,巴達巴達緊抽幾口,煙沫燃著了。

他狠吸一口咽到肚里,又把煙從鼻孔里緩緩冒出,過了煙癮。

胡大有、趙有福兩人抽著煙,說著話,周富貴端量著趙有福。

他四十郎當歲、黃白淨、長方臉、單眼皮、老鷹鼻子、兩眉若鎖、戴一頂硬疙瘩帽、背後一條細長的辮子。

上身穿紅花黑底緞子袱,著青棉褲,腳踏高筒棉靴。

說話陰陽怪氣、有氣無力,像位大病初愈的病人。

趙有福抽著煙問胡大有︰

「家中大嬸一向可好?」

「好啥,老娘們了,整天長病生災的,可煩人了。」

「人老了難免頭痛腦熱的,不必擔心,」有福寬慰他。

「我倒不怕她死,」胡大有說「死了省飯省錢。」

「哈、哈、哈,」周富貴听了笑了。

「大叔,你怎麼這麼說呢?少年夫妻老來伴,你怎麼盼她死呢?」

趙有福笑著又說。

「我不是盼她死,我是嫌她生病花錢,」老胡解釋。

「一日夫妻百日恩,年紀大了不能嫌累贅,更要互相恩愛關心,」有福又說。

「什麼恩呀愛的,咱老頭子不興這個。」

趙有福听了笑了,抽口煙又問周富貴︰

「家中二老可好?」

「都不在了,」富貴答。

「啊!對不起,不該冒味地問令尊。」

他感到有些失禮,不自覺地將右胳膊肘拄到膝蓋上。

周富貴看著他手里這只煙桿,白玉嘴、紫檀木桿、金閃閃的黃銅鍋,全長有二尺多。

于是問︰

「趙東家,你這只煙袋多少錢買的?」

趙有福笑笑說︰

「不值錢,是俺爹用一布袋黑豆換的。」

「還不值錢?一畝地能打多少豆子?」

胡大有插話說。

「在你家里不當回事,放在俺們窮人家里那可不得了,是三個人一年的口糧,誰舍的。」

「是呀,大叔說的在理,」周富貴隨聲附和。

「吃糠不吃菜,自個心里愛。」

趙有福自言自語的說。

「誰不愛好?但咱條件不行,」胡大有說。

「做事要量體裁衣、量力而行,不能攀比,」趙有福又說。

「東家你這話說對了,」周富貴接話說。

「俺們窮人是年年糴糧吃,你們富人是年年糶糧。」

「一個盼糧價低,一個盼糧價高,咱們想的不一樣。」

趙有福听了點點頭,表示贊成。

「听胡大伯介紹,你家喂的牲口不少?」

周富貴接著說。

「是不少,三個騾子兩匹馬,還有五頭大黃牛,」趙有福答。

「都是什麼牙口的?」

富貴又問。

「騾子有八寸口的、馬也有光板子的。」

「干重活不行了,只能拉個長套,耙耙地,農忙時用它們干活不趕趟。」

趙有福繼續解釋,「一到拉莊稼、犁地,全指望那兩個邊牙口的騾子和一個新齊口的馬。」

停了停他又說︰

「你不知道,一到收麥子我就犯愁,一天出三套車,還要軋場碾麥子,把所有的牲口都用上也不夠使的。」

「萬一遇上雨天,讓人更著急,搶收、搶碾,忙的人團團轉。」

「我雖然不干活,可時間太長了、一天下來、光靠也把我熬服了。」

「我想再買兩頭驢,再加套車。」

說著他看看胡大有又說︰

「大叔,給我打听打听,誰家有好牲口想賣的,給我留下。」

「多花幾個錢也行,只要是好牲口就行。」

胡大有磕著煙灰答︰

「行,我給你捎听著,一有信我來告訴你。」

「我先謝謝了,」趙有福馬上施個禮。

他們啦著家常,屋里暗下來。

「張師傅上燈吧!」

趙有福大聲喊。

廚子正擇菜,听到東家喊,急忙放下菜點著蠟燭端上來。

蠟燭插在蠟扦上穩穩當當,廚子把蠟扦放在桌中央,立時把滿屋照的亮堂堂。

胡大有把煙鍋對準桌子腿,當當當幾下,把煙灰磕淨。

又裝滿一鍋,對準燈火點著,巴達巴達抽起來。

廚房里,叮叮當當、吱吱啦啦響起來。

不多時,飄出一股濃烈的油香味,張師傅開始炒菜了。

廚子張子旺五十多歲、小敦實個兒、油頭滑腦、崩精。

他手藝不錯,烹、炒、煎、炸樣樣精。

平時給伙計們做飯施展不開,今天遇上機會了。

他系上白圍裙,把棉袱袖子挽挽,戴上套袖,拿出掌勺的架式,儼然一個大師傅樣。

他一會推、一會兒耙、小勺踫大勺,叮當叮當地響。

過一會又把大勺點一下,菜離開大勺,在空中翻滾,菜連成片,形成弧,又準確的落到大勺內。

他技術精湛,操作精彩。

隨時嘗著口味,及時加著調料,掌握著火候,攪拌著勺內。

不多時,一盤肉絲炒芹菜倒入盤里,又順手撿幾塊木塊,扔到爐里。

爐火很旺,忽忽燃燒著,……

不到半個時辰,六個菜就炒完了。

廚房里香味橫溢,布滿全屋。

他拿起手巾,擦擦臉上的汗,彎腰從櫃子里拿出酒壺倒滿酒,……

「酒菜好了!」

張師傅托著朱紅條盤從廚房走出來。

胡大有、周富貴笑臉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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