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的溫柔 第五節 一杯苦咖啡

作者 ︰ 蔣偲昕

我只得息交絕游。

元旦前的一天,桃葉突然告訴我,她要到北京去參加一個不知由哪個雜志社和電視台聯合舉辦的大學生知識競賽,要離開學校一段時間。

這有些出乎我的意外。

因為我一向覺得這種競賽非常弱智,根本不值一提。這類競賽的模式一般是把參賽選手分成幾個小組,先由一個似乎無所不知的主持人,拿出一堆寫滿問題的小紙條,依次向每個小組的成員提問,問題千奇百怪,從一條母蚯蚓可以生產幾條小蚯蚓,到美國人何時登上了月球,的誕辰,再到我們在上屆拿了幾塊金牌,以及四大發明是什麼(一定要牢記,發明活字印刷術的不是德國的古登堡,是宋朝的畢),四個現代化是什麼,魯迅的原名是什麼等,似乎無所不包,其設計問題的邏輯簡直混亂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回答完後,再來一個自由競賽,讓選手們啪啪啪地按著喇叭搶答問題。

而且,有趣的是,在這種智力競賽中,每道題的分值都是100分,動輒就加上100分或減去100分,很能給人一種揮金如土的感覺。這種節目的收視率非常驚人,所以,每當主持人宣布給某人加上100分或減去100分的時候,幾乎全中國的人里,不多,大約只有幾億人,都在電視機前一起做加減法。

在我看來,這種知識競賽實在是愚蠢得可以,還不如資本主義國家的選美競賽來得實在。因為後者只要睜開自己的眼楮就行,這是享受。而前者,卻無疑是受罪,只有一本百科全書而不是一個人才可能知道如此豐富的,同時也是混亂的知識。後來轉念一想,知識競賽(而非智力競賽)這玩意兒之所以能夠紅遍大江南北,絕非那麼簡單,這很可能和大家對知識的分不開,因為,這種大賽的獎品並不豐盛,最常見的獎品就是一本《辭海》,或者是一套《辭源》,而這依然是知識。我認為,這些知識毫無意義,它扭曲人性。我沒意識到,其實是因為生活缺乏意義,人們才去追求這種無謂的知識。

所以,當桃葉告訴我,她已通過預賽並準備到北京參加決賽時,我只是感到十分驚訝,我不知道,她怎麼會對這種玩意感興趣,又是何時參加的預賽。

但我並沒有多問。

在高前的建議下,我選修了高等數學。盡管他已經轉到歷史系,可覺得數學還是很有意思,其本身自成體系不說,關鍵是有一種自我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美。老實講,我對數學的興趣並不是很高,對那種從一加到二,再加到三、四,直到100的問題也從未上過癮。只有一次,我偶然和高前談起了悖論,並表示了對此的困惑,如最常見的「我說的這句話是謊話」這個比較簡單的悖論,我就怎麼也搞不清楚其中的問題所在。高前對我說這只是個很簡單的數學問題,他給我講解了之後看我還是似懂非懂,立刻推薦我去學一下微積分。為了對高前的意見表示尊重,也為了消磨時間,我接受了他的建議。可上了幾次課我就發現,我對悖論的興趣已蕩然無存。但考慮到高前的熱情,我只好放棄了自己的自尊心,硬著頭皮堅持了下去。

桃葉走後的第三天,我起了個大早,照常去上這門讓我頭疼不已的課。但在鈴響後很長時間老師也沒有來。過了一會,一個胖老師氣喘吁吁地跑進教室,告訴大家老師臨時出差,今天的課不上了。教室里本來就坐得稀稀拉拉的人,在哄叫一聲後,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讓我在備感沮喪的同時,也如釋重負。不過,這也使我有點無所適從。所以我又在座位上發了一會呆,打了幾個哈欠後,才準備離開了教室。可沒想剛到教室門口,就迎面與一個悶頭悶腦進來的女孩撞了個滿懷。她懷里抱著的文件夾啪地一聲甩到了地上,書、練習冊,還有筆什麼的滾了一地。我手上拿的一本書也被撞到了地上。

我本以為她會向我道個歉,誰知道她開口就讓我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你怎麼走路看也不看?長了眼楮沒有?」

這個扎著馬尾穿著一件灰套頭衫和一條發白牛仔褲的女孩,居然如此蠻不講理,我只能捂著被撞得發疼的,苦笑一聲。

「到底是誰沒長眼楮,我的書不也在地上嗎?」

「哦,原來又是你,你這個家伙,怎麼老是讓我踫到?」她瞪了我一眼。

「我還沒說自己倒霉呢?你倒先叫起來了。」我彎下腰,把自己的東西撿起來,轉身準備揚長而去。可我還沒走幾步,她就又追了上來。

「等等,我叫方湄,怎樣,認識一下?」她跑到我面前,擋住了我。

我看了她一眼,想不清楚她為何如此理直氣壯。

「不打不相識嘛,你看,我們這是第三次了吧?」她俏皮地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咖啡味道(9)

我猶豫了一下,踫了踫她的手。

「我是文獻系的,學圖書館的,你呢?」她居然對我的冷淡一點也不在意。

「中文系的。」

「你們中文系老師給我們上過課的。」

「是嗎?」我轉身想走,誰知她竟然跟了上來。

「一個戴眼鏡的,給我們講西方現代派文學,喬伊斯,卡夫卡,艾略特,《荒原》,《百年孤獨》,還有博什麼來著?阿根廷的。」

「博爾赫斯。」

「對,就是他,一個瞎子,我很喜歡他的小說。」

我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你還真知道不少。」

「隨便說說啦,怎麼樣,看你也沒什麼事,陪我一起走走?哦,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叫我方湄!我的那個名字是我爸給我起的,挺拗口的,很難記。所以,朋友都叫我方湄。」

她還真纏上我了。

我們從教學樓里出來,走到一塊草坪前坐下。冬日的陽光溫煦而柔和,高聳的中式歇山頂塔樓已經裹上了一層金色的秋裝,草坪上,有不少大人帶著自己穿得像個皮球一樣正在蹣跚學步的小孩。

「哎,你這個姿勢不錯,別動,我給你畫幅速寫怎樣?」

沒等我答應,方湄已經攤開文件夾,拿出一支鉛筆刷刷地在紙上畫了起來。

我只好一動不動地僵在那里看著她畫。不一會,她就把畫好的速寫一聲不吭地遞給了我。

這哪里是速寫,分明是一張丑化我的漫畫,我從來沒發現我眉頭緊皺時會有那麼難看。

我忍俊不禁。

「你畫得不錯嘛。我還從來沒這麼漂亮過。」

「那當然,我本來是要考美院的。」她也笑了,拿過給我畫的漫畫看了看,一把撕了。「開個玩笑。」

「怎麼沒考呢?」我問。

「說來話長。我父親是畫畫的,不過他已經死了。前年我考大學之前,在黃山寫生時不小心從山上滑了下來。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我母親給我選了這個只在室內工作的圖書館專業。」

她很平靜,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我原來也想念這個專業的,當時想,在圖書館工作,可以一直看書。」

「當時,我也這麼想,所以無所謂。反正,就是一個工作罷了。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你說呢?」

我從地上拔了幾根草,覺得她說的有點道理。「那倒也是,我原來還想,到中文系可以天天看小說,多爽,可真叫我看起來,才覺得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因為,你不得不看那麼多叫人倒胃口的東西,特別是現在的,比如,那些說魯郭茅巴老曹不怎麼樣的人就比他們還差。」

「一樣。都是顧此失彼。」

方湄家就住在學校不遠的一條小巷里。她走在前面,帶著我從黑暗的樓梯和走廊模索著走了上去,然後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屋里的亮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楮。

「你先找個地方坐下來,我來給你弄點吃的。」方湄說完,把手上的東西放到桌子上,月兌下套頭衫,找了件卡腰的雞心領的紅毛衣穿上,從門後拿出了個鵝黃色的圍裙,走到廚房里忙碌起來。

這是一間整潔有序的小屋。牆上掛了幾幅小尺寸的山水畫。大概這就是方湄父親的遺作,窗台上,有一盆枝葉紛披的吊蘭。我坐下來,打開電視,掃了一下頻道。突然,一個知識競賽的節目吸引了我,因為陽光正好射在電視機屏幕上,我特地走上前去看了看。一個模樣嚴肅的女孩,正充滿激情地回答主持人提出的問題。

「植樹節是每年的3月12號。」

「回答正確,請為這位選手加上100分。」

隨著主持人一個有力的手勢,那個女孩面前桌子上的指示燈亮出了100的字樣,她興奮地坐了下來。

這個人不是桃葉,這個比賽也不是桃葉參加的那個什麼大學生知識競賽,而是全國稅務系統的一個競賽。我突然感到有點遺憾。我不知道桃葉在這種場合下會是一種什麼樣的表現,不知是否也像剛才那個女孩一樣精神抖擻,斗志昂揚。

「先吃個隻果。怎麼,你也對知識競賽感興趣?」

「不,隨便看看。」

听到方湄略感驚訝的聲音,我把頻道轉了過去。方湄把削好的隻果遞給了我。

「我媽最愛看這種節目,每星期無論如何也要看一次,她還勸我看,要我多學點知識,我一看就笑了,都是些什麼知識呀,家長里短的,真是弱智。」

方湄從廚房里探出頭來。

「你說是不是?吃辣椒嗎?我可以給你炒個辣椒香干。」

我點點頭。看來,方湄和桃葉還真不一樣。

過了一會,方湄打開廚房的門,把炒好的菜一個個端了出來。除了辣椒炒香干外,她還炒了個雞蛋和一個小白菜。顏色搭配得很好。

「抱歉,冰箱里沒肉了。只能吃素了。」

我拿起筷子嘗了一下,味道不錯。

「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一手。」

「那是,知道我平時沒事干的時候干什麼嗎?我媽逼著我對著菜譜炒菜。她一直怕我嫁不出去。哦,你要不要喝點酒,好像我們家還有一瓶花雕。」

她放下筷子,回頭在房間里上下張望了起來。

「不要了,我不喜歡喝黃酒的,而且,我中午一喝酒頭就暈。」

「其實,我倒能喝一點的。既然這樣,那就下次吧。」

吃過飯,方湄到廚房里收拾餐具。我站在窗前,下意識地掏出香煙,準備抽一支。可突然想到地方不對,拿著煙猶豫了一下,又把香煙放了回去。

「知道我為什麼討厭抽煙嗎?」

方湄可能看到了我的舉動,覺得很可笑,就主動問我。

「不知道,大約女孩都不喜歡聞煙味吧。」

「那倒不一定,我就很喜歡聞。我父親也抽煙,小時候常用煙噴我,逗我玩。所以,現在,我一聞到煙味,就很難過。好了,不說這個了。你要實在想抽,抽一支也可以。」

「不用了,我也是隨便抽抽,沒有癮的,就是從今天開始一支不抽也沒關系的。」

我說完,從口袋里掏出香煙和火機,扔到了窗外的一條小路邊。

「喏,你看,我現在就把煙戒掉。」

方湄這次是真的吃了一驚,她沒想到我會這麼干脆,說到做到。實際上,在一分鐘之前,在沒听到方湄說她父親的事時,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做。

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過得很快。方湄給我沖了一杯很濃的咖啡,這次,還放了糖。在午後的陽光下,我和她一起坐在陽台的高凳上,望著窗外小路上來來往往的人,不時還傳來丁丁自行車的鈴聲。

天空的高處,有著一種冬日特別的深藍色。一切都顯得明亮,安靜和閑適。方湄坐在我身邊,過了一會,她好像想起了什麼,就從凳子上跳了下來。很快,從室內的錄音機里,傳來了那首《走過咖啡屋》輕快的曲調。我回頭看方湄,她正端著咖啡杯歪著頭看我,似乎想從我身上發現什麼。我不好意思地端起咖啡杯,向她笑了笑。她抬起頭,舉起杯和我踫了一下。

「你這是先苦後甜。」

「那要感謝你,要是你還想讓我喝苦咖啡,我也只好喝了。」

「看不出來,你這人還嘴還挺甜的。」

「哪里,是你的咖啡甜。我只是隨遇而安罷了。」我說。老實講,這倒不是恭維之詞。有那麼一會,我很希望這一刻能夠持續下去。

方湄可能也產生了相似的想法,所以,當我看到夕陽西下,準備離開時,她居然把我一直送到了樓外的那條巷子口。我敢肯定,如果不是門沒有鎖,她說不定會把我送到宿舍。

周末,高前叫我和他一起去大胡子家一趟,說大家很長時間沒見面了,大胡子很想和我聚聚。剛好,桃葉還沒回來,我就同意了。

大胡子的家在夫子廟,下午,我和高前冒著寒風騎著自行車穿越了大半個南京,才趕到了大胡子家。我很奇怪大胡子今天沒有到音像店站櫃台,高前說,這兩天正在掃黃,公安局的,還有什麼工商局的朋友,也都三天兩頭來他的音像店亂翻亂找,非要讓他弄幾盤黃帶,一來自己可以借機看一看,暗爽一下,二來也可以當成掃黃的戰果上報,混點獎金什麼的。他懶得搭理,可又怕惹麻煩,索性關了門,打算在家好好休息幾天,等這陣風頭過去之後,再開業。

我們推門進去時,大胡子正在他用來招待我們的那間小屋里撅著**擦鋪在地上的草席,從牆角的兩個深沉的大音箱里,傳來列儂的那首節奏舒緩的《想像》。一側的牆上,還是掛著列儂的那副戴墨鏡的招貼畫,另一側靠牆的書架上,各種各樣的磁帶從地上一直擺到天花板。

「你們可以進來了,我已經擦完了。」大胡子站起來,對我笑了笑。

「張生,你小子可真是重色輕友啊。是不是嫌我這里的女人不漂亮,才不來的?」

「哪里,我是怕桃葉被你迷住。到時候賠了老婆不說,朋友也做不成了。」

「有那麼嚴重嗎?」高前笑嘻嘻地拿起一盤磁帶說,「這不,列儂正在唱呢,要大家都成為兄弟姐妹。」

「所以說才是想像嘛。」我說。

大胡子也被我逗笑了。我問還有誰來。大胡子說,還有幾個女孩很快就來。

「絕對漂亮。」

他這話只能听听。要是當真了,非讓你捶胸頓足不可。我以前見識過他的審美觀,他叫來的女孩,不是那種省摔跤隊膀大腰圓的女運動員,就是那種從鼓樓醫院偷偷跑出來的骨瘦如柴的女病人。這也怪他,不管誰去他那買磁帶,他都表現得非常熱情,尤其是對女孩,他不僅主動向她們普及搖滾樂知識,還主動打折,弄得很多女孩都覺得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既懂音樂又有愛心,都被他迷得不行。他也來者不拒,而且,他還總能從女孩身上發現她們的優點。所以,這些女孩也甘願被他驅使,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只是,其中真正的美女倒很少見到。當然,用大胡子的話來說,這是我的審美觀有問題,不能欣賞那種自然的或自在的美。

不過,也要承認,今天來的三個女孩的確漂亮。我尤其中意那個看起來年齡稍大的女孩,她話不多,非常嫻靜,有著一雙細長漂亮的眼楮,留著整齊的短發,側著身子抱著一個毛絨墊子,坐在草席上微笑著和我們聊天,一點不像那兩個來自藝術學院的女孩,嘰嘰喳喳的,一會要看錄像,一會要听歌,忙個不停。

她一進門,高前就把她介紹給了我,告訴我她叫佳佳。接著大胡子又把那兩個打扮得像雙胞胎一樣的女孩介紹給了我們。

我們一起听了一會音樂後,大胡子自告奮勇拿起吉他給大家彈唱了U2的《我至今也沒找到我想要的》,這首歌本來是有點聲嘶力竭的,結果被他唱得溫情脈脈,惹人憐惜。我則斷斷續續地演奏了剛學會的《鴿子》,那琴聲給人的感覺就像鴿子折斷了翅膀似的。高前在旁邊像個主持人一樣,打趣我糟糕的演奏水平,不時引來一片笑聲。

看看外面的天色已晚,大胡子提議,大家弄點什麼吃吃。那兩個很像雙胞胎的小姑娘一個提議吃餃子,一個提議吃餛飩,也不知道究竟意欲何為,因為,無論是包餃子還是餛飩,都很麻煩。最後還是高前一錘定音。他對這兩個可能是想顯示自己個性的小姑娘說,還是讓大胡子炒兩個拿手菜算了。因為,大胡子的烹調技術十分高明,就是他把桌腿做成菜,大家也會一口不落地把它吃掉。這當然是溢美之詞。實際上,大胡子最擅長的是煮方便面和西紅柿炒蛋。不過,為了對付那兩個麻煩的小姑娘,我也只好假裝同意了。

事已至此,大胡子自然也當仁不讓,馬上派發任務,誰去買菜,誰去買酒,儼然一副精于此道的樣子。我和佳佳被留下來擇菜。大胡子出門時,朝佳佳的背影努了努嘴,高前也向我示意了一下。我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把我弄到這里,很有可能是這兩個家伙有意這樣安排的。他們已經看出了我對佳佳有好感,故意把那兩個蒙在鼓里的姑娘支開,給我們留下一個空間。

把這幾個人送出門後,我和佳佳也在廚房里忙了起來。

我問她的全名是什麼,她說叫周佳音。我本以為一開頭她就會主動和我聊下去,誰知她說完後卻嘴巴一閉,繼續用刀往碗里削起西紅柿來。我只好又問她在藝術學院學什麼,她說是小提琴,我看了看她的手,果然修長。我對她說這名字很好,很適合她,她笑了。

「你的名字也不錯嘛,剛才高前介紹你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崔鶯鶯在哪里,趕緊到處找人。」

我也笑了。

「這不是我的原名,是我過去寫東西時用的筆名,朋友們叫熟了,真名倒沒人叫了。」

「是嗎,那也許是你和這些朋友交往的時候,比較適合這個名字。換一個場合,和不同的人在一起,你自然就會用那個名字了。」

這我以前倒沒想過。

「有道理,我也有這種感覺,好像名字不一樣,人的感覺也不一樣,有時甚至覺得連自己的臉都發生了變化。就像買了件新衣服似的,剛開始的時候我還真有點不習慣,總感覺是另外一個人的衣服,怎麼穿也不貼身,過了很長時間以後,我才慢慢適應。」

「這還是輕的,有一次我都覺得我和那個自己都不是一回事。」

「我懂,是那種游離出來的感覺,好像靈魂出竅,能看到那個叫自己的身體。那我叫你哪個名字?」

「既然你問我的全名,那就叫我的全名好了。」

「不,我這個人喜歡和別人不一樣,既然他們叫你佳佳,我就叫你佳音吧。」

「你這個人還真有點意思。」她把刀放下來,笑著對我說。

過了一會,高前,還有大胡子分別帶著姑娘中的一個趕了回來。看看買了這麼多菜,也為了不讓大胡子露餡兒,更重要的是我實在不想再吃大胡子燒的那些真的和桌子腿味道差不多的菜,我建議吃火鍋。沒想到那兩個小姑娘拍手贊成,大胡子也如逢大赦,趕緊說上次一個重慶朋友送的火鍋底料不錯,他特地留了一袋,今天就獻給大家算了。高前也立即表示同意。大家就七手八腳地忙了起來。

等一切都搞好,端到桌子上,天已經完全黑了。為了增加浪漫氣氛,大胡子不知從哪里找出了幾支蠟燭點上。高前把買來的葡萄酒打開一瓶,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空氣中立即彌漫起蠟燭燃燒後散發出的味道和葡萄酒的清新氣息。

周佳音率先舉杯提議為大家的聚會干杯,然後自己一口氣喝干了杯中的酒。這讓我吃了一驚,听她說話,我還以為她是個文靜的女孩,不料居然這麼干脆,豪放。我本來還有些猶豫,可看到高前他們也都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也硬著頭皮喝光了自己的酒。氣氛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大胡子拿起一根筷子,叫喊著,要和人玩杠打老虎的游戲,高前馬上起而響應,兩個人就雞蟲老虎杠敲了起來,結果高前連敗三局,只好認輸喝了一杯。那兩個小姑娘也迫不及待地向大胡子發起了挑戰,接著是我,周佳音,每個人都跳出來和大家敲了一圈。不知不覺,我們就把買的三瓶酒喝了個底朝天。大家都感到意猶未盡。可這個時候外面的商店都已關門,大胡子急中生智,到廚房把炒菜用的幾袋黃酒拿了出來。

我們全都發出了一聲歡呼。

半夜,我醒了過來。努力回憶了一下,只覺得酒醉前的印象一片模糊。記得似乎是我最先倒下來的,當時朦朦朧朧的,好像是高前和大胡子把我架到了隔壁的一間臥室,然後把我扔到了席夢思床上。

我轉過身,借著從窗簾透過來的一絲月光,看到周佳音正和衣躺在我身邊。她大概也覺出了我的響動,睜開了眼楮,伸手把床頭的台燈扭亮。

「你醒了,好點沒有?」她打了個哈欠,坐了起來。

「好多了。他們呢?」

「可能還在玩吧。」

我側耳听了听,隔壁的房間里確實還有嬉鬧聲,他們好像是在拱豬。

「要不要喝點水?」她拿起一個杯子轉身問我。

「我自己來吧。」我掀開被子,想從床上下來。

「不用了,他們讓我照顧你,總要表現一下才好。」

她無聲地笑了,露出了一口漂亮的牙齒。

我接過了水,喝了幾口,感覺喉嚨已不是那麼干燥。

她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坐到了我旁邊。

「你是不是很少這樣玩?」

「是,偶爾,」我說,「不過,挺開心的。」

「我也是。」

「你是高前的朋友?」

「算是吧。今天就是他叫我來的。」

「哦。」我沉吟了一下。

「他說你和女朋友在一起做事時沒成,很痛苦。」

她含笑盯住我的眼楮。我躲開了。感到不知說什麼才好。

「不要不好意思,再做一次就行了。」

我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麼意思。誰知她把杯子放在地上後,就開始一件一件地月兌衣服,直到剩下粉紅色的和三角褲才停下來。然後,她問是自己月兌還是讓我來。

看到她轉眼間把自己弄成了個比基尼女郎,我還真有些手足無措,我想了想,說還是自己來吧。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她听到我這句話,一下子笑了。

「你還很幽默嘛。」

「有點,要不,高前也不會讓你來安慰我了。」

「那倒也是。」

看我已經月兌得差不多,她反手去解自己的胸衣。我攔住了她。

「算了,不用了。我感覺還是不行。」

「是嗎?和那次一樣?」

「不,不一樣。上次還有感覺,只是感覺太強烈了點,沒控制好,這次干脆一點感覺也沒有了。」我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是我的那個不行,和你沒關系。」

我側過身,親了她的臉一下。她也笑了。

「別客氣,這種感覺我也有過的。」她起來,問我是不是要加點水。我點了點頭。

她的身材很好,長長的腿優雅而富有。在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皮膚好像蒙上了一層蜜色的光芒。看著她光著腳若無其事地在房間里行走,我感到這一切很不真實。

「你真漂亮。」我接過茶杯,由衷地贊美道。

「很多人都這麼說。我開始都有點不敢相信。」她抿了一口水。

「因為,我總覺得自己的腿太長了。」

「現在呢?」

「覺得,怎麼說呢,覺得也就是一種類型,好比鷺鷥鳥,漂亮與否都沒什麼吧。」

「精闢。」

「哈,怎麼你們都這麼說。高前也這麼說過。」

我們踫了一下茶杯。茶杯清脆地響了一聲。

天快亮的時候,因為周佳音說她今天還有事,我就和她一起早早地起了床。經過客廳時,我看見大胡子和高前,還有那兩個姑娘都東倒西歪地裹著被子躺在地上。電視機還在發出啦啦的響聲,模糊的畫面上,有一對男女正在不知疲倦地。

我回頭看了一下周佳音,她也正好看到這一幕,伸出舌頭向我做了個鬼臉。

「可望不可及啦。」

她輕輕拉開門,和我悄悄地離開了這里。

我們下了樓。我推了自行車,問她現在去哪里。

「當然是學校了,我不是對你說過我是拉小提琴的嗎?」她調皮地伸出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

我笑了,有點不好意思。我還真沒把她想成一個學生。

「是我不對。向你道歉。」

周佳音跳上自行車的後座時,我的車把抖動了一下,但很快我就扶好了它。早上,警察還沒有上班。我順利地把她送到了藝術學院。

等我回到寢室時,整座宿舍樓還是靜悄悄的。連看門的師傅也還沉浸在睡夢之中。我突然感到疲憊不堪。打開門後,一頭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我似乎從來沒這麼疲倦過,等到高前回來叫醒我的時候,我還以為我只是打了個盹。他拉開窗簾,我才發現,太陽已經西斜。窗外,有不少人已下課回來,門外的走廊上也傳來了拍打籃球的聲音。

高前點上一支煙,拿在手上也不抽,只是笑眯眯地看著我。

「怎樣,昨天晚上體力是不是透支了?」

「沒有,你現在讓我馬上跑個3000米都沒問題。」我從床上坐起來,開始穿衣服。

「是嗎,那真是可喜可賀,這回沒再緊張了吧?」

「一點也沒緊張。不知怎麼搞的,這次我反而怎麼也緊張不起來。」

高前有些模不著頭腦。

「上次是身體不行,這次是意識不行。沒感覺。我現在才知道,意識才是關鍵的。就像踢足球一樣,沒意識,身體再好也沒用。」

「看來,你還真有不少障礙。你總不至于覺得佳佳太漂亮了吧?要不我給你分析一下,看看你哪個地方出了問題。」

「不用了。我自己知道毛病出在哪。」我對高前笑了笑,從上鋪跳到了下面的桌子上。

「怎麼樣,和我出去跑幾圈?」

「不去了,」高前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額頭,「不管你昨天累不累,我可是為你鞍前馬後的累壞了。找個時間請我吃飯吧,對了,還有大胡子。他也是個好心人。」

「那兩個小姑娘呢?」

「她們?她們只是群眾演員,已經很開心了,就算了。」

元旦過後,我本以為桃葉會回來。可沒想到連她影子也看不到。不過,我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桃葉走之前曾對我說過,她長這麼大還沒去過北京,借這次機會要在北京住幾天,好好玩玩。說不定,這些天她就在故宮、頤和園這些地方流連忘返。

一天,在看電視時我注意了一下天氣預報,才發現北京最近的天氣很糟,這幾天一直都在下雪。我不禁為桃葉擔憂起來,這樣的天氣對旅游來說,實在不是很理想。不過,我又想,這也許給從沒到過北方的桃葉提供了一個難得的看雪景的機會。

南京雖然也下雪,但下到地上,就化了。

第二天上午,我到系里去取信。看見穿著一身藍色牛仔服的方湄正拿著一疊請柬在那一排像蜂巢一樣的信箱前忙碌。我叫了她一聲,她回頭,看見是我,高興地從手里的請柬中抽出一份遞給我。

「拿著,免得我再找你的信箱了。我眼都找花了。」

「有什麼事,這麼大張旗鼓?」

「你先看請柬,我還有幾份沒投呢。」

我從信封里抽出請柬,打開看了看。原來是她們系明天晚上要搞個新年聯歡晚會。

「怎麼不貼張海報,這麼麻煩干嗎?」

「海報當然要貼了,這樣做只是為了保險。不然,萬一海報被人蓋住了,我們就真的白忙活一場了。」

方湄把最後一份請柬投進信箱,拿起放在地上的紅色背包,抓住我的胳膊就往樓梯口走去。

「可把我累壞了,我今天上午跑了六個系,投了多少份請柬?讓我算算。」

她停住腳步,扳著手指頭數了起來。

「好了,現在不是完了嗎,還數它干什麼,你是不是沒送夠,還想再送幾份?該不是你也有節目吧?」我開了個玩笑。

「你怎麼知道?我有一個配樂詩朗誦的節目。」方湄瞪大了眼楮。

「朗誦誰的詩?」我歪打正著,趁機追問了一句。她很快反應過來,狡猾地向我笑了笑︰「這個,到時候你來了就知道了。」

高前本來對這類活動興趣不大。可經不住我鼓動,最後還是被我拉到了俱樂部。我們到的雖然不晚,可俱樂部里卻已熙熙攘攘坐滿了人。我和高前只能從一側的過道走進去。高前一邊往前擠,一邊和熟人打招呼。有個家伙喊了高前一聲,遠遠地甩過來一支煙,高前居然在人叢中伸手接住了它,然後連連揮手致謝,弄得像是黑社會的老大來了一樣。舞台上,幾個穿著陝北農民短褂、把長發扎在腦後的小伙子正在擺弄自己手里的樂器,電吉他、貝斯、鍵盤,還有架子鼓的聲音響成一團。一些工作人員在上面來回穿梭,調試音響。我看了一下,在這些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並沒有方湄的身影。

在大家的起哄聲中,主持人終于宣布聯歡晚會正式開始。第一個節目就由台上的樂隊開唱。這個樂隊是從工學院請過來的,可能樂隊的成員小時候都愛吃泡泡糖,所以樂隊的名字就叫「泡泡糖」,樂隊在南京高校里小有名氣。果然,他們不負眾望,上來就唱了一首崔健的《一無所有》,台下立馬就有人跟著吼了起來。先聲奪人之後,他們勇氣頓生,又演唱了幾首自己作詞作曲的歌,可惜效果不佳,傳來一片噓聲和口哨聲,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又回到老路上,翻唱了約翰•丹佛的《村路帶我回家》和《高高的落基山》,這才重新贏得了一片掌聲。

接下來,幾個負責劇務的人抬來了一張課桌,並在上面擺了一只小板凳,一個穿著黑色套頭衫的藝術學院的小伙子拿著一把木吉他坐了上去。俱樂部里很快靜了下來。他熟練地調試了一下琴弦,扶了扶麥克風,也沒說什麼話,就直接演奏了起來。他顯然是此中高手。演奏的曲目先從《雨滴》開始,在短暫的幾小節序曲過後,滴滴答答的雨聲就似乎從天而降,那圓潤的琴聲幾乎把每一滴雨珠都打磨得晶瑩剔透。接著,他又彈了《月光》,最後是《西班牙斗牛曲》,頻繁使用的輪指和嘈嘈切切的琴聲相得益彰,讓人如痴如醉。可能是今天借來的音響不錯,他切弦和換把的聲音也清晰可聞,更給現場營造了某種生動的氣氛。所以每次等不到一曲終了,只要听眾覺得精彩,忽大忽小的掌聲就會熱烈地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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