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心,愛之羽 第七節 田間生活

作者 ︰ 蔣偲昕

鄭國慶老家還留下了近兩畝地,長些易于管理的水稻、麥子、毛豆還有青菜。每當農忙時,鄭國慶的老伴陳鳳霞總要一個人回老家忙著收割種植。一開始鄭國慶和她一起回去的,可後來鄭國慶送牛女乃了,再後來鄭國慶的脾沒了,于是地里的活兒都落在了陳鳳霞一個人的手里。鄰居們總是看到陳鳳霞風風火火的來來去去,去的時候空著手兒,或是帶上一兩只空空的蛇皮袋再加上一條扁擔,回來時要麼就是提上一壺油,要麼擔著一擔米,黝黑的皮膚,凌亂蜷曲花白的頭發,樸素的衣著,有力的步伐。鄭國慶的老伴陳鳳霞不喜歡和鄰居拉家常,她總是獨來獨往的,看到人熱情地打個招呼再繼續走自己的路從不停留,好象總有忙不完的事等著她,她沒有功夫停下來和誰說話。誰也看不出她的身體也是有病痛的。

早在幾年前,她就患了腰椎間盤突出癥。對于陳鳳霞來講,這病最有效的治療方法就是不再從事體力勞動,所以農閑時也還罷了,沒什麼疼痛,只是在夜間休息翻身起身時會疼痛不適;可每經過一次農忙,陳鳳霞都要忍受幾天甚至十幾天的鑽心般的疼痛,鄭昀就會去醫院給母親開藥回來,可這次不疼了,下次農忙時又犯了。鄭昀知道母親這是太勞累了,這病就是過度的體力勞動導致的。鄭昀也叫老人把老家的地都送給鄰居種算了,可是陳鳳霞無論如何都不同意。種了一輩子的地,吃了一輩子自己長出來的糧食,盡管老伴鄭國慶不能再做什麼了,可自己也還有手有腳還能動,等到實在老得不能動彈了,到那時你們想吃我種的糧食都吃不到啦。陳鳳霞總是這樣說,鄭昀也就由著她了,種一天是一天吧。有時在老家特別忙的時候,鄭昀也會請上一兩天假陪母親回老家幫幫忙。

農閑時,一家人的飲食起居全讓老媽媽一人包了,洗衣、買菜、做飯、打掃……毛小玲倒也樂得個清閑自在,除了上班就是看韓劇、看電影、上網、聊天。一開始鄭昀還在背地里說說她,可每次都是一說就火。毛小玲搬出一大堆的理由,吐出滿肚子的苦水,從金錢說到房子,從房子說到魏虹,再從魏虹說到衣著、說到她老公霍剛,再從衣著說到她是如何的節儉,仿佛她就是這世界上最苦的人,嚇得鄭昀不得不退避三舍。他不明白當初那個富于愛心、富于同情心的毛小玲哪去了,不明白人的變化怎麼就這麼快。錢哪,活著活著,好象人的眼里都變得只剩下錢了。可是暢暢上小學交集資費那一萬元不是爸爸鄭國慶出的嗎!那可是爸爸用生命換來的錢啊,毛小玲怎麼就不知道感動了呢?

鄭昀還記得沒結婚時跟毛小玲談起父母親是怎樣艱辛地把他們兄妹倆拉扯大供他們上學時,毛小玲都感動得哭了;鄭昀還記得毛小玲第一次去鄭昀家時沒有一點嫌棄鄭昀家的寒酸,灶上灶下的幫著鄭昀的媽媽張羅午飯。也正是這樣的毛小玲讓鄭昀堅定了娶她的決心。他想就憑毛小玲的善良她就一定會好好孝敬他的父母的,更何況毛小玲還那麼熱烈地愛著他鄭昀呢。可短短的幾年,什麼都變了,變得鄭昀只能偶爾、依稀看到一絲毛小玲曾經的模糊的影子,這影子稍縱即逝,很快的就只存在于恍惚的記憶之中了。

鄭昀想,也許生活就像是在一個個胡同里穿行吧,你不知道會在下一個胡同里遇上什麼,也不知道將要如何行走,卻不得不走,走著走著就被迫著拐個彎另一個胡同看下一個風景,沒有一條路是可以一直一直地簡單地走下去的。

兩位老人一個少了一只脾,一個又是腰椎尖盤突出,還這樣辛苦地持著家務,鄭昀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他們夜里都睡不到安生覺了。那就只剩下妹妹鄭潔睡的小房間。這小房間是從客廳里分隔開的。當初裝潢房子時特地分出這小房間來為的就是暢暢。可誰也沒想到妹妹鄭潔這一住就是這些年。妹妹鄭潔小鄭昀三歲,今年也三十二了,用別人的話來說是個老姑娘了。父母搬過來後的第二年,鄭潔剛好大學畢業並應聘到離鄭昀家不遠的東方女子醫院做婦產科醫生。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和父母住在一起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鄭潔長得也還秀氣,一米六的個頭,工作也不錯,可就是一直嫁不出去。這可急壞了鄭國慶陳鳳霞二老,小姑子總是住在哥哥家算什麼呢。他們也托過鄰居,有合適的幫鄭潔介紹介紹。在鄰居熱心的介紹下,鄭潔也去相過幾次親,可她總是不回上也不回下地冷落著對方。漸漸地,鄭潔越來越大了,熱心的人越來越少了,再後來她就完全成了個問題姑娘。一開始她也談過一個對象,小伙子和鄭潔是一個單位的,在五官科。都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了,卻還是親熱不起來。最後,誰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就不了了之了。鄭昀問她她不說,鄭國慶問她她也不說,就連陳鳳霞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鄭潔出奇的冷靜,無悲無喜地結束了唯一的一次戀愛。

毛小玲就背地里跟鄭昀說估計是鄭潔的心理出了問題。她說你想呀,在婦產科上班,成天地接觸女人的系統,心理不產生問題才怪呢。鄭昀就鄙夷地看著毛小玲說你這人心理怎麼這樣齷齪呢,我看是你的心理有問題吧,人家那麼多婦產科醫生難不成還都有問題?!毛小玲就嗤之以鼻地說你愛信不信。

鄭昀後來想想毛小玲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要不好好的一個姑娘怎麼就不想著出嫁呢?不過不管妹妹怎樣,鄭昀都是要維護的。就這樣鄭潔在哥哥嫂子家一住就是好幾年。當然鄭潔也沒白吃白住他們的。每個月她都會按時交上伙食費,還不間斷地給暢暢買吃的穿的玩的看的,和暢暢極親,都像暢暢的親媽媽了。休息天帶暢暢出去玩的時候,不認識的人還以為她就是暢暢的媽媽呢。期間鄭潔也提出過要搬出去一個人住,每次鄭昀都堅決否決,說你一個姑娘家住在外面多不方便呀,爸媽都在我這兒,卻讓你一個人住在外面怎麼說得過去,一家人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多好,就是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好有個照應呀,再說暢暢那麼喜歡你呢。後來鄭潔也就不說什麼,安心地住下來了。

晚上吃飯時,鄭昀假裝漫不經心地跟暢暢說暢暢今晚跟姑睡吧,你媽身體不舒服呢。暢暢本來就和姑親,以前也和鄭潔睡過,所以一下子就答應了,還關心地問媽媽怎麼了。毛小玲就說媽肚子有些疼呢。鄭潔也是個聰明人,一听就明白了。鄭潔笑著跟暢暢說以後就都和姑睡,姑一個人睡冷清呢,暢暢陪了爸媽那麼多也該陪陪姑啦,還問暢暢好不好?暢暢說好呀,我也陪你也陪媽好嗎?逗得大家都笑了。就這樣毛小玲下達的任務被鄭昀輕描淡寫地解決了。其實鄭昀知道讓暢暢跟鄭潔睡並不方便。小房間里的那張床只有一米二,睡一大一小肯定會擠的。再加上鄭潔還在堅持學習,想考研究生。晚上一個人時她可以安心地看書,不用擔心影響到誰,現在讓暢暢和她一起睡,她就必須等暢暢睡著了再起來看書。但沒有其它辦法,只能這樣了。

周末的時候,毛小玲接了個電話。是她爸打來的。她爸說小玲呀,你媽想你了,想去看看你呢。毛小玲一听就心酸眼酸了,差點掉下淚來。

鄭昀和毛小玲的家安在省城,毛小玲父母家在距省城五、六百公里的一個小縣城。毛小玲的父母親以前在同一個工廠里上班,現在都已經退休了。老兩口只有毛小玲這麼一個女兒。女兒出嫁快十年了,老兩口越老就越覺得孤單,也就越想念毛小玲和外孫暢暢。這麼多年來,鄭昀他們除了過年時一家三口回小縣城看看兩位老人外,其它很少回去過。偶爾毛小玲在暑假時會帶上暢暢再回去一躺。可是去年和今年暑假都沒回去,因為暢暢報了個興趣班,得天天去打乒乓球。每年都是他們回去,這麼多年了,毛小玲的父母才來閨女家一次。那還是他們剛結婚那會兒的事了。一轉眼,都年過去了,父母親還沒來過女兒家。毛小玲父母也知道女兒家人口太多,他們再來就沒法住了。這一次他們這樣說出口不知有多不容易呢。毛小玲想想就心酸。

父親在電話里頭說你媽說呀,趁現在腿腳還靈便到小玲家去看看,順便也看看暢暢,再過兩年說不定身體不好了想去也不能去了。毛小玲腦子里飛快地轉了一下,爸媽來了可怎麼住呢?可毛小玲還是立刻就說爸你就和媽來吧,來了在這里住一段日子好好玩玩。毛小玲的爸爸就猶豫著問我們去你那兒好住嗎?毛小玲說這您就不用擔心啦,快來吧,暢暢老念叨你們,您不知道我有多想您和媽呢!于是他們就在電話里商定好下周五坐車過來。

毛小玲掛了電話就當著全家人的面說我爸媽下周五要過來住一段時間呢,他們說害怕年紀再大些腿腳不靈便了,想來女兒家都來不了啦。婆婆陳鳳霞接口就說好呀,親家公親家母這麼多年還沒來過呢,也該來住住了。公公鄭國慶連連說是呀是呀。小姑鄭潔今天值班,不在家。暢暢開心得差不多要跳起來了,外公外婆要來啦歡呼個不停。

此時的鄭昀正在網上看新聞。但毛小玲宣布的新聞比哪一條新聞都更具震憾力。鄭昀大腦嗡的一聲響,熒屏上的方塊字一下子都變得模糊不清起來,一個字也看不進。鄭昀的腦子差不多要變成空白了。

說實在的鄭昀非常理解也完全贊同毛小玲父母的決定。他覺得就算他們不說要過來,自己也完全有責任、有義務邀請他們二老過來多住住的,就算他們長久地住在這兒也不為過。他們只有毛小玲這一個女兒,哪有父母不想念兒女的,天下父母心啊!而且鄭昀打心眼里感激毛小玲的父母親。盡管一開始毛小玲的父母並不喜歡他這個女婿,但當他們發現一切都已成了定局無法回轉時,他們也就把鄭昀當兒子一樣對待了。當初買房時,自己的父母因為本來收入就不高,再加上一直供著他和妹妹鄭潔讀書,手頭很緊,所以只拿了一萬元。就是這一萬元也還是省吃儉用、東拼西湊,好不容易才湊齊的。毛小玲的父母就毛小玲這麼一個女兒,所以就當兒子一樣待的,盡管他們也不富有,可還是將他們大部分的積蓄交給了鄭昀。8萬元呢,這在鄭昀看來簡直就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了。就因為有了這個8萬元,鄭昀和毛小玲兩個人再把自己的存款合在一起,才得以付了房子的首付,按揭買了現在這套房子。

但毛小玲忽然宣布的這個決定還是讓鄭昀一下子慌了手腳,有無所適從的感覺。想想將要在一個八十五平米的屋子里住下七個大人、一個小孩,啊,那太可怕啦!別的不說,單單一大早起來排隊上廁所就夠嗆的了。還有就是讓他們二老睡在哪里呢?差不多三個月前鄭昀巧妙、婉轉、不動聲色地把暢暢安排著跟妹妹睡,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暢暢是個小孩子嗎?小孩子安排起來方便多了。可現在一下子要在家里再安排兩個老人的住宿問題,這實在是太棘手了,總不能把人當成畫貼在牆上吧。對鄭昀來講這個問題的難易程度不亞于登天。但鄭昀知道這是一個必須要解決的問題。無論怎樣困難,都必須克服、解決!問題是怎樣去解決呢?

生活,為什麼有層出不窮的問題呢?一個問題解決了,另一個問題又滋生了,好象人就是為這一個又一個問題而存在著的,這些問題就像鞭子,而人則成了陀螺,在問題這根鞭子的抽打下轉啊轉啊的,最終沒有了痛覺,分不清方向,看不懂別人,也看不清自己了。

毛小玲已經變得越來越精明了。她只是宣布了她父母的這個決定,便不再言語。她知道無論問題有多棘手他鄭昀都會而且必須去思考、去解決。她根本就不必多費口舌。生活讓她學會了冷眼旁觀、冷漠游移。表面生活在這個大家庭里,可她越來越像一個旁觀者,越來越月兌離這個。她不想也無法參與進去。婆婆太勤勞,她包下所有的家務活,而且樂此不疲。公公負責暢暢的接送問題,這也不是什麼辛苦的事,如果這事兒也不讓公公做的話,他會覺得自己成了生活的累贅。暢暢晚上睡覺的事情又交給了鄭潔了。現在除了暢暢放學或是周末在家時,毛小玲陪暢暢玩玩或是輔導一下暢暢的學習,其它就沒什麼事了。每個人的生存價值都得到了體現,毛小玲不知道自己的價值在哪里。生活上失去了太多的活動空間,她就把自己縮到心里,那是一片廣闊的天地,誰也不知道她的心飛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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