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心語 第四節 黑茉莉

作者 ︰ 蔣偲昕

用黑茉莉形容一個女孩子,大概是說,雖然長得黑點,但模樣兒還行。若在黃土高坡的農村大地,這個詞兒怕說是漂亮的意思了。恰恰這個黑茉莉就生活在農村大地,但長相卻很平常。她有三大特點︰一是好吃。姑說︰鑽下頭不顧身子個的個吃。到了十四五歲發展到極致,吃同搶是一個概念,惹得大家討厭煩心;二是好逛。姑說走南闖北砝碼大著呢!到了十四五歲發展到極致,逛同癮是一概念,惹得大家討厭擔心;三是好拿。姑說︰豬皮狗骨頭不顧臉的個拿。到了十四五歲發展到極致,拿同偷是一個概念,惹得大家討厭累心。這樣的女孩子,媽肯定是說不住了,她拿的東西媽給搪塞住。女孩和媽一塊兒,就分不清誰是孩子誰是媽!媽說︰听話,給你買好吃的。女孩說︰哼,好吃的都讓你吃了,就顧你。女孩跟爸在一塊兒,也分不清誰是孩子誰是爸。爸說︰滾滾,沒你這個東西,女孩不說話,只是拿眼狠狠地看。到了十四五歲,女孩說︰不想念書了。這書就不念了。媽說︰是你不念了,將來可別怪我們。爸呢?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狠狠地看。姑听說了,這麼小,就到社會上,那不毀掉了。就勸。女孩說︰到社會上能吃好的穿好的玩好的。然後夜夜在外面不見腳蹤。姑說︰這孩子完了,真是個「黑沒臉」。黑沒臉同「黑茉莉」諧點兒音,一個女孩子背這麼個外號,還是叫「黑茉莉」影響好點,家里人就這樣改口叫過來。

從「黑沒臉」到「黑茉莉」是家里人希望女兒人見人愛,是眾人搶的好貨,到時候能多得些彩禮錢,人家嫁個姑娘給家拿個七八萬呢!爸希望……希望她老老實實就行……可是,抽屜里的一百呢?不見了,準是她,結果揪進來問,死活不承認,這是老樣子了。吃打不記心的東西,還是由不住一陣打,女兒惡狠狠的目光加了些冷。打的手就有些怯和痛。希望同時在這頓打里破滅了。女兒的胳膊被打柴了,爸的心被自己打涼了。女兒跟爸是仇人了。爸說︰死上走。女孩說︰走就走。

十四五歲,出去進去︰歌廳里泡,擺出一種姿態,能勾引客人們了;十四五歲,出去進去︰標間里混,會投出一種眼神,有點男歡女愛了;十四五歲,出去進去︰床頭床尾,練就一身功夫,已顯輕車熟路了;十四五歲,出去進去︰空間更小,走到「科技前沿」,女孩叫爽男人更爽。

十四五歲,能給家里拿錢了,媽睜著貌似犯傻——實則犯奸——內心某種隱秘怕被發現的那種眼神的眼楮,說︰囡兒真能干,是乖女兒。女兒的得意就更甚了,對媽說話就沒大沒小了。爸睜著貌似犯憨——實則犯奸——內心某種隱痛怕被揭發的那種眼神的眼楮,說︰滾滾滾。然後半躺在床上,愛理不理的,仿佛進來的是空氣。女兒的得意就全沒了,對爸的仇恨就沒日沒夜了。

十四五歲,就有了男朋友,男朋友大她十歲,然後在外面包個房子,居然像居家過日子的味道,男朋友是東北人,豪爽之氣有的,陽剛之氣有的,勇猛之氣有的。是混黑社會的,爸內心的不悅無法言傳了。凡事便有不知悅和不悅的媽出面了。

某天,女孩打來電話,說有急事,想借壹仟多。媽知道後說︰家里又沒開銀行!媽說︰你不是外面有男朋友嗎?還問我拿錢。爸說︰滾,沒你這東西。某天,女孩打來電話,說是得了婦科病,要做手術急需三仟元。姑知道後說︰想日搗大人的錢了。爸媽半信半疑,商量探個虛實,還是由媽出面,風急火燎過去,男朋友坐在床邊,女孩躺在床上,沒有事的樣子。媽先發制人說︰凡是我們不管,有事你們想辦法,錢是一個子兒也拿不出,于是就死盯住他們。男朋友听就笑,女孩听後黑臉就更黑。某天,女孩打電話過來,說你們管到十三就不管了,到底我是不是你們親養的,說要喝農藥自殺。姑知道後說︰和大人鉚上了。媽不說話了。爸說管不了你了,咋卻咋不了的「黑茉莉」,有些憋屈,進而是憤怒,說你們親二妹和小弟,我是樹杈里爆出來的。媽想說卻怕說不過她,爸在一旁早不想搭理她了。女孩的表情,不像女孩了,倒有點像女人。套用姑的話說︰像三四十的大女人了。果然女孩的打扮,超前,時尚,又性感;兩個全出來;更像白森森的饅頭,晃晃的,隨時等人吃。那種眼神就更深了。門外一有響動,就趕緊催女兒換衣服,等把一身「戎裝」換下的女兒,「憤怒」的表情也換成「無神」的表情了。

爸媽開著旅館,女孩從不願住在這兒,因為打打掃掃的麻煩。回來時,跟過客一樣,開一間房,然後頭不梳臉不洗的蒙在被子里,一天三頓還得媽一趟趟地送。七八天後,牢騷多起來,說︰添不上手還添亂,爸的忍耐到了盡頭,說︰你是我祖宗,滾滾滾。

又重新穿上「戎裝」的女兒,從「無神」的表情換成「無情」的表情了,爸的憤怒就僵在半空中,一點一點一點,放下放下放下,然後也成「無情」的表情了。女孩走到大門口,想起了什麼?沖樓上喊,喊媽下來,索要剛給的九百塊。媽躊躇不決,爸冷冷地說︰給她!媽不情願地下樓,不情願地交錢。望著漠然而去的女兒,那種眼神更傻了,爸的那種眼神更痛了。

又打來電話,是男朋友打的,男朋友在東北,在忙著干活!電話太突兀了,聲音急切切的,說女孩要自殺,這次恐怕是真的了。「大年快來了,還折騰,還不讓人安身,不是冤家不聚頭呀!」爸痛苦地說。媽沒了主意,給姑打電話,姑給有車二女兒打電話。大家趕緊過去。

出租房里,大白天的,窗簾遮住了光線,像夜一樣黑,空氣里有股人霉味兒。女孩明顯瘦了,是羸弱,病懨懨的,像剛出土的文物,仿佛一陣風過來,就要風化在塵埃中。仿佛一縷陽光進來,就要消蝕在空氣中。女孩兩手垂落下來,不死不活的樣子,讓進到屋子里的人感到恐懼,大家趕緊送醫院。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眼楮空洞無神,才十四五歲,卻像三四十,不是成熟,是要迅速地老去,原本她就埋在地下,是誰給無情地挖出來,並讓陽光風雨無情地消蝕著……眼神便傻了,傻的一會兒就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爸爸的眼神便痛了,痛的整個兒身子都變成木頭樁子了。姑說︰趕緊打發嫁了吧!死抱住個彩禮錢,怕是不行了。媽看著爸,爸看著媽,都沒了主意,最後,爸惡狠狠地說︰等到十八歲,就讓她滾,滾的越遠越好。姑又說︰以後買哄住些,鬧不好出人命呀!

女孩好了,真的是黑且瘦了,脖子上也出現了美人骨。可是橫看堅看都不美。

疲憊的消極的病態的,這些氣息就濃烈了,在她身上泛開來,讓見到她的人都說︰死沒厭!她的眼楮早沒有健康與活潑?那到底是什麼呢?是冷後的痛,是痛後的傻,是傻後的麻木,然後女孩快迅成長為一個女人,成長為一個名副其實的「黑茉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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