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的冬季,來的比北方晚一些。此時分,已到隆冬,冷意,也是淡淡的。只是這份淡冷,對長年生活在這水鄉的人來說,卻已然是夠讓人遭罪的了。
前陽河畔,黑檐高挑,陳氏人家。
管家陳福左手提著土色窄袖長袍,右手捏著一封信,急匆匆的向內院大小姐的房間走去。信,是大早上官站的捷馬送來的,上面署名了陳家大小姐收,雖無落款,但是陳福一眼就能從字的手跡里辨認出來︰這是陳金,陳老爺的筆跡。咋一眼見到陳老爺的筆跡,陳福的心,就涌起了激動的泉流,想三年前錢夫人死後,老爺為避免心念神傷,就一心的將心思撲在了生意上,常年在外,偶歸,也是新春時或者清明日。這次,從新春離家那刻算起,將歸來日計進,陳金老爺離開家中,已整整近十一個月了。作為對陳家效忠了二代的老僕,陳福對陳金的惦念之心,是真真切切的!
「水歡!大小姐起了沒?」陳福還沒有跨到內院,就遇見了陳家大小姐的貼身丫頭,陳福忙打起笑臉來,帶著三分討好意的上前討問道。
「我怎麼知道大小姐起了沒!你不會自己去看啊!你看我這不也才起麼!」水歡白了一眼陳福,沒好氣的邊打哈欠邊說。
水歡在陳府,僅僅是一個丫頭,論地位,論資力,論輩分,陳福作為一個管家,根本不需要給一個丫頭什麼好臉色,可是實際上不然,陳福在陳家,頂著管家的名,卻沒有管家的威嚴,而這威嚴的喪失,歸根到底是因為,陳福沒有實際權利,他說的話,沒人听。在陳家,真正說話算話的,除了陳金外,就要屬女乃娘錢氏了,而這水歡,就是這女乃娘錢氏的一個什麼遠房親戚。
女乃娘錢氏,是陪同陳金死去的錢夫人一同嫁過來的一位僕婦,錢夫人活著的時候,也是個不怎麼作響的人,可是錢夫人死後,陳金又長年在外,錢夫人的一雙兒女,就全依賴著錢氏了,又加上姐弟倆本就是喝這錢僕婦的女乃水長大的,所以倆人對錢氏,態度親和如母,陳金在外的這些年,陳家基本上的事情,就慢慢的移到了女乃娘錢氏的肩頭,到此刻,這錢氏,已然是頂著下人頭餃的陳家女主,好在她對陳銀珠和陳小寶很是溺愛,倆無母缺父的孩子,到也在這幾年里,不曾受半分委屈,更不曾受外人的半分白眼。
如此的錢氏,又豈是陳福得罪的起的?
看著水歡扭著腰走進內院,陳福臉上的笑,才漸漸的凝冷起來,他伸出手,整了整衣帽,邊繼續向內走,邊唉聲嘆息,誰人又能知曉他陳福心里的苦呢?
陳福到了陳大小姐的屋前,才發現,門是開著的,也就是說,大小姐已經起咯!出于陳府的規矩,陳福在大小姐門前十步開外的地方止了步,他將手里的信雙手捏牢,稟放于胸口處,而後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大小姐,老爺來信了!」
除了北風卷打著竹簾的聲音外,屋子里,無它音。
「大小姐,老爺給您的信!「陳福提高了聲音,繼續道。
「吵什麼吵,不知道本小姐在用早飯麼!那老頭的信,你拿給女乃娘就是了!」屋子里,終于是傳出一記喝罵,本還想在叫喚一句的陳福立時收了聲。他的心里微微嘆息︰看來,大小姐對老爺的恨意,在這三年里,非但里消除,反而是更加的重了!
「把東西給我,你先下去吧!」陳福正猶豫著是不是離開的時候,身後,響起了溫厚的中年婦女聲。不用回頭,陳福也知道,來的,就是女乃娘錢氏。
錢氏,中等身高,肥胖,面容上很少露笑意。今年,錢氏的年紀,已經是四十又四了,本來這樣的年紀,若是保養的好的話,也不顯老,可是這錢氏卻因為嘔心瀝血的操持陳府上的事,所以整個人看上去,比實際年歲,老了有十載!又加上她穿戴質樸,平時候也不用什麼胭脂水粉打點臉面,所以老以外,更全身透著股土味。如果不是知情的人,誰都不會相信,這女人,是陳府的一把手。
「是!」陳福恭敬的將信遞上去,然後風一樣的離開了,在這個女人面前,陳福總覺得有說不出來的壓力。
錢氏看了眼信封,就將信拆了去,然後認真的將信里的內容掃量了幾遍,不過,這只是裝做的一個模樣,陳府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女乃娘錢氏,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粗鄙之人,知當然這話,誰都只是在心里念叨念叨。
「你們在這里等著!」錢氏吩咐隨身的二個丫鬟,而她自己,則是徑直的走進陳銀珠的閨房里。此刻的陳銀珠哪里是在吃早飯,分明是背對著門,側躺于床。一旁站著的水歡見錢氏進來,忙小聲提醒陳銀珠,「小姐,女乃娘過來了!」
陳銀珠手忙腳亂的將什麼東西塞進被褥中,然後翻身站起來,恰好,迎上女乃娘錢氏犀利的目光。
「女乃……女乃娘!」陳銀珠嬌喚一聲,臉色血紅,神情更見窘迫。
「恩!」錢氏掃了眼那凌亂的被褥,又掃了眼水歡,少有笑意的臉上現出微微燦爛,她在桌旁凳上坐下,把手上的信箋向桌子上一拍,看向陳銀珠,「今天雖然冷了些,不過老奴我都起來了,小姐怎好還貪念被褥之熱呢?難道今天老夫子病了,不用授課?」
「女乃娘,我是覺得有些不舒服,所以才想歇息一天的!這個,水歡能作證!」陳銀珠拉過水歡,辯白道。
「是是是,小姐是真的……」
「你給我閉嘴,這里輪到你說話了,給我出去!」錢氏一改剛才的仁慈笑意,冷聲沖水歡喝道,水歡擔了一驚,忙低頭小跑出去。一旁站著的陳銀珠,則是將頭埋的低低的。
「小姐!」錢氏的聲音又恢復了溫和,笑意在現,她沖陳銀珠招招手,待陳銀珠偌偌的靠近錢氏坐下,錢氏伸出手,拉住陳銀珠,語重心長的說道,「小姐,也許你覺得女乃娘對你和小公子嚴厲了些,可是小姐有沒有想過,若我不這樣嚴厲,小姐又如何能長起來呢?」
「女乃娘!︰陳銀珠嬌喚一聲,將頭埋進錢氏胸前,「銀珠明白的!」
「小姐若是真能明白,那就好了!過了今年,小姐就一十有五了,算是到了該尋夫家的年紀了,若我猜想的沒有錯,春節一過,媒人必然紛踏而來。可是我們陳家家大業大的,那些上門提親的,肯定大都是想攀附陳家的世家公子,那樣的人,是沒有任何出息的。小姐若想要得良配,自然要在開春花季時摘得花後冠才行,那樣,這江南的才子,必然很多的會傾慕于小姐的,這樣,陳家才能有個頂事的男子啊!將來憑借夫婿的功成名就,得朝廷的冊封,就更不在話下了!所以,小姐若真明白,就應當好好的隨夫子學才行!」錢氏攔抱著陳銀珠,一字一句說的懇切。
「恩!」陳銀珠似懂非懂,但是還是听話的點了點頭。
「還有,對陳老爺,你還是要表現的孝銻些才是!」
「才不,我沒有那樣的爹,這些年,他管過我和小寶沒?」一提到陳金,陳銀珠就狠狠的表情,「而且女乃娘也說了,當年娘死的時候,爹都為了生意,不肯回來見娘最後一面!」
「話是說的沒有錯,但是銀珠,你的態度錯了,你將來的一切,都是要你爹爹肯給,你才能有,若往後你爹爹新娶了姑娘,又有了孩子,你說,這陳家一切,你要是分不到,那如何了得?而且陳家宗族頗多,那些老頭子滿嘴的道德仁孝的,你的言行要是不慎被他們知道的,定然沒有了好印象,別忘記了,這財產你能不能得,那些老頭子的話語權,還是很有分量的!」
「我家老頭不會娶別的女人的!」銀珠肯定的說。
「那不一定,男人麼,多少是好東西呢?他們若說不愛,並不是因為真的無欲念,而是還沒有遇見讓他們起欲念的女人罷了,一旦遇到了,那就自當別論了!」
陳銀珠皺起眉頭,看向錢氏,「我記住了!」
「對了,這是老爺給你的信,你看看吧!」錢氏將信推到陳銀珠面前。